純子,江蘇丹陽人,詩作曾在《詩選刊》、《星星》、《詩歌月刊》、《滇池》、《中國詩人》、《上海詩人》、《詩潮》、《綠風》、《揚子江》、《青海湖》、《文學港》、《西北軍事文學》、《歲月》、《黃河詩報》、《文學與人生》等雜志發表,并有詩作入選《詩選刊2008中國詩歌年代大展特別專號》、《中國網絡詩歌前沿佳作評賞》、《燕趙詩刊2008年優秀詩歌范本》、《雜文選刊》、《新華文摘》、《青年文摘》等雜志。
短歌行(組詩)
我想給自己涂加厚厚的潤滑劑
這些日子,我發現自己依舊
存在的硬、澀;絲毫沒有消失的棱角
分明
還有,與這個時代過于明顯的格格
不入。
我看到了自己的傷害,由零件開始
直逼主件。因此
為了保證自己的正常運行,
延長使用壽命,我必須給自己涂加
厚厚的潤滑劑,讓自己的鏈條
在和社會的齒輪磨合中
增加三分敷衍
七分圓滑
我一直不敢用真名
寫東西
因為我怕,知道的人
會指著我的父母說:
那個糟蹋了文字,把詩歌寫得一塌狗屎的
是他家女兒
我是一個平凡的女兒
一直沒有給父母臉上,增過光
添過彩,因此
現在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孝順了
我不能使父母,因為我的文字
而無辜蒙羞,平白受辱
不要再嚇我了
我已經被驚嚇了三十幾年:
小時候,我總是被貧困驚嚇
害怕,單薄的命運被莊稼淹沒
永世不得翻身。長大后
我又被愛情驚嚇
害怕一夜之間,平靜的家園
從此烽煙四起?,F在
我被歲月驚嚇
害怕他開出一連串的單子
——蒼老
——疾病
——死亡
以致于,我每天膽小如鼠
不知生活是先邁左腳,還是右腳
以致于,我總在懷疑
邁出的每一步,都會遭遇陷阱
我終于把自己
訓練成心口不一的人
我對自己說,好好活吧
爭取活到八十歲,其實我心里在想
趕緊去死吧,越快越好;
我對朋友說,我想成為一個詩人
其實我心里在想
詩人地位這么低下,我才不想呢
三十幾年了,我終于把自己訓練成了
一個心口不一的人,把嘴巴和心靈
這兩個健壯的家伙,培養成了一對完美的對手
并經常,讓他們狹路相逢
現在我對我的詩歌
說平靜
剛開始,我對囂張的火焰
說平靜,對咆哮的河流
說平靜。后來,
我對虛榮說平靜
對欲望說平靜
對長得看不到盡頭的等待,說平靜
我大概說慣了平靜
因此,我現在對渴望
出人投地的詩歌,對詩歌里
無法安分守己的詞語,我繼續說平靜
說過一遍,我還是不放心
敲了一下驚堂木,又威嚴地說了一遍
有限的愛
以前,我總是大段大段地說愛
現在不敢了,我改成了一個字一個
字地說
愛就那么多,我怕說得
太快,一下子
就把所有的愛,全部說完。
以前,我總是大步大步急切地愛
現在不敢了,我改成了小步小步緩慢地愛
愛就那么長,我怕走得
太急,一下子
就把所有的愛,全部走完。
一個和自己對弈的人
一個和自己對弈的人
是了不起的,他既要想盡辦法
讓自己抓獲,又要
想盡辦法,讓自己巧妙逃脫
他一次次把自己逼入絕境
又一次次
讓自己絕處逢生
白天,我被迫
關閉了耳朵的開關
身邊,嘈雜的聲音太多:
耀武揚威的聲音,
見風使舵的聲音,
還有,虛假的聲音也太多:
假意的打情罵俏,虛偽的溜須拍馬,
還有言不由衷的贊美、喝彩……
因此,白天
我被迫關閉了耳朵的開關
把聽力調整到靜音
只有到了晚上,我才悄悄打開
耳朵的開關,把友善的、
真誠的聲音,
放進來
一朵花還沒有開,
就要凋謝
盡管,我把花瓣定得很小
把顏色定得很淺
把香味定得很淡
可三十幾年,我還是沒有開出
一朵像樣的花
我還沒有向人生的花園,鄭重公布
自己的名稱。
而淺薄和衰老,形同兩路敵人
正步步逼近,
在被困的中年,我一邊佯敗,
一邊尋找最后的良機
我害怕再一次
被忽略不計
作為一個公民,在十三億的人口中
分子和分母相比,微小如原子
我可以忽略不計;我把十三億人口
平分成兩堆:男人,女人
作為一個女人,我占六億五千萬之一,
依舊可以忽略不計;而作為一個詩人,
“一百個人中,大概就有一個人在寫詩”
分母依舊龐大:一千三百萬,
作為其中的一個,我比一粒塵埃渺小,
還是被忽略不計;后來我在愛情中,
無意中翻到你的舊愛,我忽然害怕
還會翻到你的新歡
分母愈來愈大,而我愈來愈小,
用四舍五入法,我害怕再一次
被無情地忽略不計。
再瞇一會兒
早晨,6:30的鬧鐘鬧了
很久,我總是想:
再瞇一會兒,就一會兒
結果這一瞇,就到了匆忙的7:30
就像,定時在青年的鬧鐘
鬧了很久,我也是想:
再瞇一會兒,就一會兒
結果這一瞇,就到了狼狽的中年。
(選自純子新浪博客)
純子近作多含感情因子,但情感流脈底層也蟄伏著想像力對知性的追逐,注重個人經驗和對人生看法的發現,“在人生的中間站/我偷生,未遂/欲死,也未遂”(《一切未遂》)。它是作者的一種心得:在永恒的世界和命運面前,渺小的人能力有限,有時美妙的幻想與邪惡的陰謀都無法實現,甚至主宰不了自己的思想、動作與生死,未遂乃人生常態。
——羅振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