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米一詩歌及評論

衣米一，女，湖北人，現居海南三亞。作品散見于《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漢詩》、《長江文藝》、《中西詩歌》、《詩歌與人》、《綠風》、《詩林》等刊物，多次入選《中國詩歌精選》等年度選本。

兩只螞蟻

它奇怪在這條路上遇到它

它們停下來

相互嗅了一下

這個過程極其短暫

只持續了0.1秒

0.1秒一過

它往一堵墻的方向趕去

那個被它嗅了0.1秒的它奔向茶

幾的一只腳

它們忙碌的樣子

它們來不及愛的樣子

好像有什么事情

就要發生

冰糖雪梨

在此之前

冰糖裝在儲藏罐里

雪梨放在水果籃中

它們都甜，惹人喜愛

在此之前

冰糖只想著冰糖的事

雪梨只想著雪梨的事

像現在這樣甜上加甜的事

的確出乎它們的

意料之外

我們說起光明

落寞之夜

我跟著幾個黑孩子學跳舞

他們在熒屏里跳

我在客廳里跳

他們比我跳得好

他們八、九歲的樣子

有著好心情

八九歲的時候我們在干什么呢

幾天前

我和你在枕邊回憶往事

你說你向往過唱歌劇

我說我喜歡英俊的總統

仿佛長大后

要做第一夫人

我們大笑起來

我們說起這些發育以前的事

像說起了光明

減去

讓我輕

讓我像孕婦減去孩子

夜空減去星星

讓我是只剩下主語的句子

我，或者我們

我減去的一切

是公主和王子

他們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而我依然要減去

讓我只剩下我

輕到恰好適合你盛我的容器

印記

你的咬痕留在我臀部的右側

多日未散

它發出青天白日般橢圓的光

當時我尖叫了

我的尖叫幫助你迅速完成了這狠命

的一擊

之后

你的牙齒有了珍珠的溫潤

而我的身體聚集起一場風暴

你含著珠子

而我認為你含的是我的內核

酒店用品

它們租用我們

我們的身體成了它們的工作間

梳子牙具沐浴液

按照自己的法則

清理我們

從皮膚到牙齒

疏而不漏

泡沫成團涌起

水

順勢而下

每到一處就創造一處小世界

我們視這一處光潔如新

適宜復活

或者誕生

針線包縫合廝磨落下的扣子

縫合我們的空隙和深淵

我們不能否認

我們是帶傷而來的

在旅館

黑暗吞噬我們就像歲月

吞噬我們的青春

它吞噬得越多

我們就越沉默

它吞噬得越快

我們就與它等長等寬等高

這是一個沒有旗幟的領地

我們成了彼此的旗幟

我們物質

我們不滅

寫給一只失蹤的母雞

我期望一只母雞帶回一群小雞

我期望她不是失蹤而是出門去生兒育女

我期望她現在有一個巢，這個巢已經鋪上了干草

我期望她不是厭倦了我，即使厭倦也不厭倦整個世界

我期望我的家像極了她的巢，雖然我并不知道那個

巢在何處

我期望那個巢旁邊有糧食，附近有蟲子，后方有春

天，前方有夏日

我期望一只母雞回來時爪子仍然是爪子

她成群的兒女踩著小爪子，在我面前擠來擠去

瘋少年

整個夜晚

只有他在喊叫和

捶打門窗

整個春天只有他拿著玫瑰

在尋找愿意接受玫瑰的美人

常常，他踩著一輛沒有閘的舊單車

兩手平舉，像舉著一雙沒有羽毛的翅膀

我們在他的飛翔中紛紛躲閃

我們目送風挾持著他的少年臉

絕塵而去

靈魂

在我貼身的口袋里

它是我設想的一枚金幣

我不輕易驚動它

它也不輕易驚動我

我免費為它提供的安身之所

窄小，暗無天日

它不會被陌生的手摸來摸去

這讓它安心

必要時，它可以換來面包和鹽

這讓我安心

也只有在缺少面包和鹽時

我才可能拿出它

我最后的抵押品

初戀

她的祖母跟她一樣美麗

若干年前

也被一個少年熱愛

在五月的黃昏

空氣像蜜糖一樣清亮

他們，十六歲和十八歲的花兒與少年

一個前一個后，靈貓一樣機警地

從橋上走到橋下

靠近公園又離開公園

他們左拐彎右拐彎再拐彎

哦，哪兒都不合適

那個終于沒有完成的親吻

至今仍有余溫

殘留在隔代少女的唇上

靜物

玫瑰在餐桌中間

徒勞地開著

如果開得再熱烈一丁點

她就接近了枯萎

現在，她接近的是

刺猬一樣的空氣

餐桌兩邊的椅子

是空的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

我知道，詩人的疼痛和黑暗，大多發生在內心，詩人療傷的手段，不是對外部堅硬世界的刺激做出實質的報復，她往往通過文字，寫出對世界的不安全感，寫出自我的疼痛和孤獨，她用詩歌這種優雅的方式，給自己敷藥、包扎，撫慰了自己，也撫慰了讀者。也讓我們期待世界不再堅硬冷漠，人類之間相互關心，如同兄妹。

——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