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群(1973—),男,遼寧沈陽人,現為遼寧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
一封信的草稿
及其副本
草稿和副本都是不易珍惜的
草稿有時就像一縷煙塵
隨意的筆道隱含著最豐富的內容
那個陌生的友人
從未謀面的恐懼
距離越遠越延伸
草稿在化作灰燼之前帶著尖叫
最初的情感被焚毀
落日已經開始照耀月夜的陰影
副本是第二次心靈流動的軌跡
肅穆的世界正張開緘默的嘴唇
我們通信 也就認識了
一封信會赤裸裸地上路
語詞的走獸,其中
會有熱情 希望
還有利益
像蚊子輕而堅硬的嘴
像成熟的石榴剛剛綻開
你們可曾在干澀的露珠里聽到雷聲
月亮已經比信件早一步
傾瀉在我懷里
選擇平價的郵票
純藍色的氣息
獨自的體驗
清風 希望
多少個仿古的人都已融化!
通過信去慢慢親近世界
月亮下的石榴花又一次開放
信封寬大 空氣很藍
我的副本除了留下閱讀
還為信件丟失后的再度謄寫
故都的月相
這里沒有故鄉那么多原始的樹木
從黃昏開始,光線就變得濕潤起來
這里的建筑很古老,一頁頁古老的
書本
但我無法在濃密、連綿數里的樹蔭下
觀看月亮,以及月相的變化
所以,我無法體驗幽靜的山谷
無法理解皎潔的銅鏡下
寂靜而朦朧的初夜
小蟲在到處成群地飛舞
白堆子之夜上空的月亮
要怎樣地堅韌與努力
才能看見月相的變化
紗窗上第三只白色肚囊的壁虎
這是滿月,月相越大越孤單
友人或者訊息總在初一的夜晚到達
晦暗的朦朧、童年的命運
已經,像如今月相里的群山一樣
遙不可及
青城山的月相如何
據說那里有迷人而熱情的少女
月亮下閃爍光華的玉骨冰肌
這里的月亮正逐漸豐滿
曾經被人忽視的殘月
在細沙河灘上看待月相及其變化
一個橙色的圓球
一曲風中傳誦的細微歌聲
優美,總是比崇高更令人心動
月相那若隱若現的變化
演繹宇宙的殘與盈
青城山的月相一定很迷人
澄凈的空氣
我在相片上看見你
一個滿臉胡須的藝術家
風總是順著自己的意愿到處飛揚
它在樹葉之間隨意徜徉的時候
我正看見那懸掛的月相
像遠方的海洋,波平如鏡
枕邊書
有時,我非常想向你們說
枕邊書的意義 和
帶來的,莫名的沖動
枕邊的一冊書,漸次堆積
讓我可以自由地想像
書里的情結和深度
就要浮現在我的身上
然后,徹夜難眠——
哎,枕邊書
鋼筆不知幾次洇透了床單
枕頭,斜倚在鋼鐵床架上
上邊的頭發油漬味,吸引我
常常,徹身入睡
啊,枕邊書
也許就是水邊之書
一尾尾游動的魚和它們,
涼滑的肌膚
隔著床邊凝視月光的時候——
枕邊書,我的沖動與淚水
你,漠然無知
春天的世界
光陰開始了銀質的色澤
世界很亮,裹著
南方,溫暖的空氣
我的王國忽前忽后
漲不破春天的世界
所有的強詞奪理失去目的
只有用身體,才能說出快感
或者,來不及恢復的疲憊
為了最后一場雪
足足花費五十年的時間
那時,我肯定還未出世
而春天不過是即將感孕的母獸
連續的休息,讓人躁動不安
不是襲來的寒流,仍然
蔓延肅殺的信息
為此,我曾翻出陳年的大粒鹽
等待時機,融化冰雪
能夠芬芳是是非非的
只是帶著血色的桃花
這一刻,她們競相開放
在沈陽以西
夜晚的聲音
馬蹄踏雪的聲音
和遠處火車的鳴叫
讓臺燈和水性筆微顫
這是渴望已久的生活嗎?
在青銅西巷夜夜都有
星空下,凝望的
寂靜
我究竟需要什么?
當愛人倚在身旁
女兒睡得香甜
這里有一個小小的書房
在凌亂的書本中
我只是偶爾地翻閱了幾頁……
我愿意與小人為敵
我愿意與你們為敵
哪怕,你們是因為我的假想
那時,我肯定是綠葉
在無聊的時代,我愿意
從敵意中汲取力量,從
憤怒中獲得消遣
深處,底層,還有
虛構中的倫理
我愿意以仇恨對待仇視
這可能就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北方的秋天,葉子枯萎
收拾起曖昧的歉意
我愿意用心,將你們收藏
幽閉者
在路邊,一只眼
跟著另一只眼出神,呆若木雞地
盯向一點,旁若無人
直至看見幻覺
靈魂站在比眼睛更高的地方
它從來看不見自己
(選自《詩潮》2009年11月號)
一首真正的詩應該是鐵質的而不是蒼白無力的,它像一塊孤獨而沉默的石頭,當我們觸摸它時,它會以飽滿有力的棱角殘酷地割破你的皮膚,鍥進你的肉體,鎮痛你的靈魂,讓你感覺到生命意志的力量,讓你感到在這異化的現實中只有面對真正的詩篇才能感覺到自己生命的真實。而我們的靈魂,只有經常藉著詩歌“利斧”的敲打,才能保持健康的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