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子不語》中有一個由一系列鬼怪所構成的修辭世界,作者所建構的修辭幻象鬼,折射出了人間百態。本文從鬼的語義系統出發,探討《子不語》中修辭幻象鬼在個人、倫理和政治三個方面所蘊含的修辭意義。
關鍵詞:子不語 鬼 修辭意義
作者簡介:陳夏穎(1985-),女,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小說修辭學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139(2009)-07-0002-02
《子不語》又名《新齊諧》,作者袁枚,全書共24卷,續集10卷,是清代著名的文言小說集之一。書名反用《論語·述而》“子不語怪力亂神”的立意,后改為《新齊諧》,亦取自《莊子·逍遙游》“齊諧者,志怪者也”。前后兩個標題,都反映了作者創作的主要內容——記錄鬼神怪異之事,從中可以看到一個由一系列鬼怪故事所構成的世界。從作者所建構的各種各樣的鬼怪的修辭幻象中,折射出了人間百態。
一. 人歸為鬼,緬懷先人——鬼的語義系統
《禮記·祭法》:“人死曰鬼?!痹凇墩f文解字》中,“鬼,人所歸為鬼。從人,象鬼頭。鬼陰氣賊害,從厶。”《正字通·鬼部》中:“鬼,人死魂魄為鬼。”翻閱《漢語大字典》,“鬼”字共有12種含義:⑴迷信者以為人死后離開形體而存在的精靈;⑵祖先;⑶萬物的精靈;⑷喻隱秘不測;⑸不可告人的打算和計謀;⑹蔑稱;⑺沉迷于不良嗜好及患病已深的人;⑻敏慧,狡黠;⑼昵稱;⑽遠;⑾星名;⑿姓。在這么多的義項當中,義項(1)是字的本義。義項(2)是基本義的引申,從“人死魂魄為鬼”進一步強調“祖先”死后魂魄為鬼,突顯的是中國人重倫理親情的傳統。義項(3)也是基本義的引申,由以“人”為主體泛化為萬物,可以看出人類活動范圍的擴大,嘗試對超出知識的現象進行解釋。義項(4)~(10)是運用基本義所包含的一些特點如神秘性、躍動性所衍生出來的比喻義,這些義項在現在的言語交際中仍被廣泛使用。義項(11)、(12)屬假借義,與基本義關系不大。
從以上的義項分析可以看出,“鬼”字在誕生使用之初,人類賦予其的意義并不可怕,鬼怪觀念的產生與先民的祖先崇拜密不可分。它來源于原始人對夢境與死亡的認識。但是時至今日,對于鬼,不僅有廟宇之類的人文景觀等來表現鬼的可怕,更多的是以一種觀念植根于人們的頭腦中,并在言語交際中加以繪形繪色的描述,以至于一提起鬼,腦海中自然而然就會浮現出一些恐怖的畫面和奇特的故事。
二、迷幻世界,現實人生——“鬼”的修辭意義
作為一種“帶有集體無意識性質的,跨文本的、反復出現的話語單位”,鬼的形象成為了一種修辭原型,扎根于民族的心靈,“在潛移默化之中建構著修辭化的世界”①。鬼從最原始的緬懷先人、感受自然意義發展至今,人類不斷賦予它新的內涵。
(一) 人性的異化
鬼的形象伴隨著鬼所包含的意義的發展而改變。從一開始以死去的親人為形象出現,到擁有物性特征的萬物精靈,再后來才逐漸發展成擁有讓人毛骨悚然的猙獰面孔。雖然從表面上看,越來越脫離人的外貌本質,但從實質上看,各種形容丑陋的鬼正是人性丑惡一面的反映。
在《子不語》中,作者塑造了各種的鬼。親情友情的力量是鬼助人的根本。如《靈鬼兩救兄弟》,為了不坐視堂兄因庸醫誤診而亡,死去的延生附身生病的堂兄,阻止親人用藥,并提供治療方案。但是作品中更多的是鬼附身之后做出危害人的事情。鬼危害人類的原因,一部分是出于妖魔的本能,無緣無故作惡,這大概是自然界、命運無常在人類心靈上的折射。但是大部分鬼施惡于人,卻是人類自己招致的,是對人類無理行為的懲罰。
拋開故事所包含的迷信的外衣,小說所展示的是人性的異化。那些被附身后性情大變的人,是否可以看作是他們潛意識中的另一個性格的展現呢?人們反抗現實的不公,但是面對強大的自然和社會,個人是渺小的與低能的。明清以來社會的經濟發展、政治的高壓政策和思想的追求個性不斷沖突。生命的短暫,欲望的無窮,過分張揚個性,追求物質享樂,導致了人的物化,人性的扭曲。《子不語》構建了一個鬼怪世界,行走其中的與其說是一個個惡行惡狀的鬼,不如說是一個個異化的人。
(二) 倫理的呼喚
社會的基本構成是人。人性的物化,必將產生廣泛的影響。首先就是人間的親情倫理受到了沖擊。如《湯翰林》中正妻妒妾,買通接生婆加害妾。親情倫理就在人們為己謀私的過程中逐漸消失。然后正常的社會道德開始變質。反映在鬼的世界,就是水鬼、縊死鬼拉人代替,或鬼冒充正神享受眾人的供奉,一旦被人推翻,還恐嚇報復……社會不如此,人們所想象的鬼怪又怎會這樣呢?
道德人倫的喪失,社會貧富的加劇,在現實生活中公平正義不能實現的情況下,人們自然希望在冥冥之中有一個公平的主宰,可以洞悉一切罪惡,做出判決,讓惡人受到嚴厲處分,善人得到應有的獎賞。佛教的因果報應學說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震懾人心的作用,抑制了人性異化的速度?!蹲硬徽Z》中宣揚因果報應、懲惡揚善的思想成分很大。如《旁觀因果》這個故事就通過一個秀才的旁觀看到的:王某與擔糞者爭道,誤推擔糞者,使其失足摔死;16年后擔糞者投胎成人后又誤使王某失足摔死。同一地點,同一方式,因果報應絲毫不錯。
但是這樣的美好愿望在扭曲的現實社會中很難真正實現。反映到鬼的世界,則表現為女子被丈夫害死,卻申訴無門,向關帝喊冤,卻被城隍以沖突儀仗之名縛在香案腳下,難以報仇(《燒頭香》),等等。人們創造出來的鬼怪世界,如現實社會一樣充滿著黑幕和丑聞。通過宣揚因果,表達了人們對社會正常倫理的呼喚,但這樣的呼喚在人性的異化、社會的腐朽的總態勢前又是那樣的勢單力薄,見效甚微。
(三) 政治的批判
明清時期,統治中國一千余年的封建專制制度逐漸走向尾聲。這是個從內到外的腐朽過程,從人性到倫理,最后是政權。黑暗的鬼怪世界,是黑暗的人類現實社會的翻版。
在鬼怪世界里,有審判功能的權力體系和人間的一樣黑暗。地府的最高統治者是地藏王。地藏王審判之時,有官位高的人到訪,地藏王親自出閣迎接,而方其審判之時均躲在紗窗內(《地藏王接客》)。這前后的行為對比,一個勢利的地藏王形象躍然紙上。和現實一樣,地府也講究說情。趙某與弟婦的婢有私情,害弟弟自縊身亡。兩人被捉到冥府判決時,因其七世祖說情,原“應照因奸致死罪減三等判”就改成了放他們回陽。而這說情之人雖為尚書,生前諂嚴嵩,為子孫所不齒,這樣的人竟也受到冥官肅衣冠出迎的隆重待遇(《趙文化在陰司說情》)。這不能不說是冥官的勢利。
為官者如此昏聵,手下人也是貪財勢利之人。地藏王的侍衛,看賄賂的錢多才肯通報地藏王(《地藏王接客》)。一婦人為鬼所害,向城隍求救,城隍派手下“持牌喚婦聽審”,手下就向婦人索要差錢,還說:“此場官司,我包汝必勝,可燒錫錁二千謝我?!隧椃俏要毾恚瑢⑻婺銥殇佁弥??!保ā冻勤驓⒐聿辉S為瞽》)這正是狗仗人勢之惡劣,無怪乎作者借書中人之口說出:“誰謂陰間官清于陽間官乎?”在眾人都為錢、權奔波時,就算堅持自身清正,也難在官場立足?!锻恋厥莛I》中的土地講操守卻得不到提拔,正是在亂世中保持自身高潔的人的悲哀。
三、結語
伴隨鬼這個修辭原型而來的,更多的是人類對未知世界的恐懼性想象。對于“鬼”這種觀念重于現實的事物,人們在口耳相傳、文人收集修改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帶上了說話者對現實的看法和理想。在這個創作、傳播鬼故事的修辭活動中,“鬼”就從一般的迷信思想轉化成為一種帶有修辭意義的文學形象。從緬懷祖先到展示罪惡,鬼這個修辭幻象的修辭意義正是在一代代人的口中筆下日益豐富,伴隨著社會的發展發生改變。
作者通過《子不語》建構這黑暗的鬼世界,除了“自娛”的目的,同時也希望對讀者有所震動,“以妄驅庸,以駭起惰”②,把現實中無法實現的希望寄托在鬼的形象的塑造中。鬼的世界是人的世界的投影,“多借狐鬼的話,以攻擊社會”③。袁枚在答楊笠湖信中曾說過:“《子不語》一書,皆莫須有之事”,“信手拈來,總非是實”④。拋開鬼所包含的迷信色彩,看在鬼的觀念中所包含的修辭意義,會發現,就算是迷信、落后的觀念,也有其值得肯定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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