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筆淡墨 化丑為美

摘要：《范進中舉》是《儒林外史》中最精彩的片段。本文試圖從敘事寫法、對比手法、語言特色、細節刻畫四方面分析《范進中舉》的諷刺藝術特色

關鍵詞：《范進中舉》 諷刺 藝術手法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09）-07-0022-01

魯迅在《中國小說的歷史變遷》里，稱贊《儒林外史》的作者吳敬梓“工于表現”，“在中國歷來作諷刺小說者，再沒有比他更好的了”。統觀全書，這最好的諷刺功夫，集中表現在《范進中舉》的精彩片斷里。下面通過對作品的具體分析，對這一特色作點粗淺的探討。

首先，在《范進中舉》中，作者寓諷刺于客觀的敘事當中，這并不是低級的笑料和尋常表面的嘲弄，而致力于勾畫出世態、世相，窺視人物的靈魂揭示出其產生的根源。

作品寫范進回到家里，準備參加鄉試。他家生活窮困，住的是茅草棚。鄉試回來，家里已是餓了兩三天，出榜那天，連早飯米都沒有，母親餓得兩眼都看不見了。范進慌忙抱起母親那只生蛋的老母雞到集市上去賣，準備買幾升米來煮粥吃。這種一貧如洗的悲苦生活，形成了他怯懦的性格。他不安于這種命運，卻又無法擺脫這種命運，他既不會躬耕勞作，又不會買賣經營。因此，不得不把改變現狀的唯一希望寄托在應舉上。但是，每一次赴試都充滿希望和幻想，而每一次又都總是失望而歸。積幾十年的痛苦經驗，他已差不多完全陷于絕望的境地：雖然仍舊希望考中，卻又幾乎完全不相信會真的考中。作者非常真實地揭示了他的這種從生活經驗里產生的、交織著希望和失望的復雜矛盾的心理狀態。因此，當他面對著那張實實在在并非幻覺的捷報，證實了那夢寐以求卻又以為不可能到來的東西真的到來時，這突如其來、從天而降的大喜，就變成了一種巨大的沖擊力量，他那顆因飽經辛酸折磨而變得老弱的心靈，便承受不住這強烈的刺激。他就這樣發了瘋。聯想到剛出場時他那副凍得乞乞縮縮的可憐相和賣雞時那張凄惶悲戚的面孔，這從交織著痛苦與歡樂的靈魂深處迸發而出的“噫！好！我中了！”六個字，真是具有一種令人顫栗的力量。作者從范進幾十年的辛酸悲苦來寫這極度興奮的一瞬，把看似荒唐的現象表現得如此合乎生活的邏輯，作者的現實主義藝術手法是不能不令人敬佩的。

其次，在《范進中舉》中一方面采用欲擒故縱的寫法，在人物言與行，內與外，前言與后語，表面與本質一系列矛盾中，成功地運用對比的諷刺手法，暴露出他們虛偽的本性。

作品中的范進，中舉前“面黃肌瘦，花白胡須，頭上戴一頂破氈帽，穿著麻布直裰，凍得乞乞縮縮”。他從二十歲應考，共考了二十多次，五十四歲終于進了學。他丈人胡屠戶拿了一副大腸和一瓶酒來，算是有所表示了；并把范進一頓訓斥，范進只敢唯唯應諾。胡屠戶吃得醉醺醺的，范進母子兩個還千恩萬謝。范進去鄉試，同丈人商量借些盤費，“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一頓挖苦，罵得狗血噴頭。范進應試回家，家里已餓了兩三天也無人過問。他抱著家里僅有的一只雞到市場上賣，好買些米一家人暫且充饑度日。正在這節骨眼上，范進中舉了。這一來，境況發生了巨變，報帖的奉承他：“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京報連登黃甲”。緊接著，眾鄰居 “有拿雞蛋來的，有拿白酒來的，有背了斗米來的，也有提兩只雞來的”，“不是親的也來認親，不相與的也來認相與”。好個“水往低處流，人向高處走”！兇神惡煞般的胡屠戶也同前番迥然不同，提的是七、八斤肉，四、五千錢，并稱起“賢婿老爺”來，低三下四地恭維著，還把范進皺起的衣裳“一路低著頭替他扯了幾十回”。更奇怪的是，又突然鉆出個曾做過一任知縣、與范進素昧平生的張鄉紳，竟也跑來與范進認兄弟，送房子，贈賀銀，獻殷勤。“自此以后，果然有許多人來奉承他：有送田產的，有送店房的……”《外史》運用對比這種藝術手法對這幅世相圖精細的描繪和將其矛盾形態的展現，尖刻地諷刺了“雪里送炭的少，綿上添花的多”的世態人情。

再次，《儒林外史》由于“自覺使用國語而成為文學史上的里程碑。”其表現為人物性格手段的語言精練、準確、生動，運用得特別成功。特別在《范進中舉》范進反復念叨：“噫；好了！我中了！”語言極簡短，卻十分深刻地揭示了他內心的復雜活動，又符合他發瘋時的特定情態。作品的敘述語言也很精彩，而且具有強烈的諷刺性。如寫范進賣雞：“范進抱著雞，手里插著草標，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在那里尋人賣。”寥寥二十幾個字，不僅寫出了他拿雞的姿勢，走路的步履，賣雞的神態，而且寫出了范進的迂腐相和不會賣雞而又急于賣雞的窘態。再如描寫胡屠夫祝賀范進中舉回去的神態：“千恩萬謝，低著頭，笑瞇瞇地去了”。而寫他祝賀范進考取秀才回去的情景：“這里母子兩個，千思萬謝屠夫橫披了衣服，腆著肚子去了。”兩相對比，胡屠夫前倨后恭的神態就刻畫得惟妙惟肖，辛辣得諷刺了這個見風使舵的勢利鬼。作品描寫鄰人們在范進中舉后的討好態度時，往往只用一兩個字就能傳神。如范進瘋病治好后，“一個鄰居早把那一只鞋尋上來，替他穿上。”這一個“早”字，就形象得表現出了鄰人討好新舉人的殷勤勁，有力諷刺了趨炎附勢的人情世態。

最后，作者在運用諷刺手法時，還注重用精彩的細節描寫來揭示人物丑惡的內心和虛偽的嘴臉，增強諷刺的效果。運用精彩的細節描寫，使作品生動形象增強諷刺魅力，在本文隨處可見，最精彩的莫過于篇末對胡屠戶接受范進贈銀的描寫。胡屠戶一邊“把銀子攥在手里緊緊的把拳頭舒過來”，一邊假意推辭道：“你且收著。”并不等范進說完，“連忙把拳頭縮了回來，往腰里揣”，“千恩萬謝”之后，“低著頭，笑迷迷地去了。”用“攥”“舒”“縮”“揣”四字，使這個見錢眼開、虛偽做作的市儈小人丑態躍然紙上。真實生動的細節，通過簡潔準確的語言，傳神地刻畫人物性格特征，極大地增加了諷刺藝術的魅力。

還有精彩的細節描寫讓作品由膚淺走向深刻。本文對范進的細節描寫很多。特別是范進讀報帖時，“看了一遍，又念一遍”，知道自己真的“中了”，竟歡喜得發了瘋，拍手大笑，滿街飛跑，弄得披頭散發，滿臉污泥，鞋都跑掉一只，口里狂念：“中了！中了”作者以細致的筆調，描摹了范進中舉后的種種瘋態，刻畫出范進對功名的熱衷，深受科舉制度的毒害。這些細節描寫讓讀者在忍俊不禁的同時，深刻認識到封建科舉制度支配下文人的迂腐、病態和畸形的心理，以及八股取士的科舉制度的罪惡，深深地體味出吳敬梓試圖以文化的力量影響讀書人、改變讀書人、改造社會的良苦用心。

在《范進中舉》中，作者用充滿諷刺之筆，飽蘸浸透悲憤淚水之墨，敘事寫人，其諷刺諷芒直接指封建科舉制度，封建末世的精神道德和文化教育以及在這些污泥中產生出的各種社會陋習，用喜劇地形式表現悲劇的內容，從而構成了其諷刺的無與倫比的深刻性。

參考文獻：

[1] 《吳敬梓的〈儒林外史〉》 何其芳著

[2] 《〈儒林外史〉新序》 錢玄同著（上海東亞圖書館1922年版）

[3] 臥閑草堂刻本校訂本（五十五回本 人民文學出版社1977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