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羅隱身處唐末亂世之中,蹭蹬科場多年,一生未得顯達。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羅隱的詩文創作卻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他的七絕在他的詩歌創作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因為身處亂世,使他的七絕詩中處處充滿著悲劇性。其中有亂世之悲、亡國之悲,也有身世之悲,還有對造成這種悲劇的探索。羅隱歌創多用俗語、口語入詩,俗化的厲害,但又能將入骨的諷刺和深奧的人生哲理與之結合,使他的七絕并不庸俗,而顯示出了似淺實深,令人深思的效果。最后,羅隱黃巢亂后曾隱居梅根浦,故他的七絕詩中有隱逸情調,但表現出一種似隱非隱的特點。本文就上述幾個方面對羅隱的七絕作了簡要的評述,希望可以收到窺一斑而見全豹的作用。
關鍵詞:唐末亂世 悲劇性 通俗 諷刺 隱逸
作者簡介:姓名:劉俊林 性別:男 出生年月:1979.7 籍貫:甘肅酒泉 學位:碩士 研究方向:古代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09)-07-0029-02
唐朝末年,戰亂頻仍、民不聊生、社會腐敗,政治一塌糊涂,李唐王朝瀕臨滅亡的邊緣。文人生于這樣一個亂世,不能不說是一個悲劇。為了生存,也為了在生存的同時體現自己的價值,文人們充分發揮著自己的聰明才智,走上了一條條不同的道路。他們“或賴顯宦提攜,或靠親朋援引,甚至趨謁權門,賄賂請托、賣身投靠,無所不用其極。”[1]1 “正所謂唐末五代雖因種種原因沒有出現“大家”,但“名家”輩出,作家作品數量眾多,名篇佳句數不勝數。”[2]8羅隱就是這眾多的文人中的一個,且是一個較為獨特和優秀的一個。
羅隱的詩擅長詠史,各體之中尤工七律,同時他的七絕創作也獨具特色。清人劉熙載說:“唐末小詩,五代小詞,雖小卻好,雖好卻小。”[4]125最能代表“唐末小詩”獨特藝術價值的莫過于絕句了。劉揚忠《唐代文學史》中也說:“在傳世的唐詩警句、佳對和寫景詠物名篇中,這一時期(按:所指為唐末)的作品占有很大份量。尤其是七言絕句,更為膾炙人口。”[5]454因此,本文就以羅隱的七絕創作為切入點,在對羅隱七絕的獨特內容、手法及藝術效果等的分析中,看唐末五代那樣的社會環境中,羅隱這樣的文人的詩歌創作會表現出怎樣的風貌。
一、家國命運之悲
唐末詩人的詩作的亂世悲情表現的無比強烈,“怨以怒”和“哀以思”交織在一起,使唐末詩歌籠罩在一種濃厚的悲劇色彩之中,具有歷史的滄桑感和厚重感。在羅隱的七絕創作中也處處表現出這種悲劇色彩。
首先,在羅隱的七絕創作中表現出了深沉的亂世之悲、亡國之悲。如:
入郭登橋出郭船,紅樓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陳業,只博雷塘數畝田。(《煬帝陵》)[1]59
玉樹歌聲澤國春,累累輜重憶亡陳。垂衣端拱渾閑事,忍把江山乞與人。(《江南》)[1]173
在《煬帝陵》一詩中,先寫隋之大好河山,后寫現今只剩雷塘半畝,以煬帝平陳之功與尸葬荒郊的下場作一對比,精警有力,展現出了深沉的歷史興亡之感。《江南》亦表達了皇帝不將國家大事放在心上,只知風流快活,視國事如兒戲,終于在《玉樹后庭花》的歌聲中將江山輕易地拱手送與別人,讓人深深地警醒與哀嘆。另外,在羅隱的《西施》及詠楊妃的《馬嵬坡》、《楊妃》幾篇中,在對“女色亡國論”進行批評的同時,也將矛頭直指造成國破家亡的罪魁禍首,同樣表達了作者看到國君荒淫昏庸,致使江山破碎的憤慨悲哀之情,見出其對國事的“怨以怒”。
其次,羅隱的七絕之中還表現出了深沉的命運之悲。羅隱蹭蹬科場二十八年才得一第,而后一直官場不得意,最后甚至傳食諸侯,往依吳越王錢镠謀得進身之階,所以他的詩中表現出了對自己命運不濟的悲嘆和生當亂世懷才不遇的不平之憤。試看他的《偶興》一詩:
逐隊隨行二十春,曲江池畔避車塵。如今贏得將衰老,閑看人間得意人。(《偶興》)[1]97
詩的前兩句寫他追逐功名、奔走權門、低眉事權貴的經歷。后兩句寫他如今身老意淡、功業未就,只能以故作淡泊的心態看“得意人”趾氣高揚的丑態,在平靜的敘述中將他的悲哀和無奈表現的淋漓盡致。又如: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自遣》)[1]45
鐘陵醉別十馀春,重見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偶題》)[1]132
十二三年就試期,五湖煙月奈相違。何如買取胡孫弄,一笑君王便著緋。(《感弄猴人賜朱紱》)[1]182
在宋代就已傳頌人口的《自遣》一詩中,顯現的是一種自憤、自解、自慰,是看似曠達實乃無奈。雖然“得即高歌失即休”,讓“多愁多恨”也隨之悠悠而去;雖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但仍會明日憂愁。這種“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曹操《短歌行》)的深沉悲哀表達的是多么綿長啊。《偶題》一詩亦流傳甚廣,《唐才子傳》等書中都有記載。此詩以調侃筆調寫憤慨之情,嘲人自嘲相結合,抒發自己的懷才不遇。以戲謔寫無奈之情,何嘗不是悲哀的一種表現方式呢?
除了對自己身世的哀嘆,羅隱在七絕的創作中還尋找了造成這種現實的原因。如:
男兒未必盡英雄,但到時來即命通。若使吳都猶王氣,將軍何處立殊功。(《王濬墓》)[1]75
在《王濬墓》一詩中,詩人找到了命運窮通的影響因素——“時”。“時”來之后,自會運轉。所以男兒遇時命即通,成就英雄霸業指日可待。這里有一種“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王維《老將行》)式的感慨,又有“殆天數,非人力”式的無奈。他能夠于個人成敗、家國興亡中,看出一定的社會政治原因,即他所說的“時”。這不是唯心主義的“命運”,而指的是一種社會發展的客觀形勢。正是由于文人的命運是因為“時”的原因所造成的,個人之力無法扭轉,所以就又增添了對自己的命運無法把握的無奈悲嘆。
二、通俗諷刺之妙
晚唐詩人普遍苦吟以求使詩歌“力避艱澀,苦吟覃思,務求“精意”和“詩味”;偏重寫景,力求意象清奇,風格清深閑雅”。 [2]106這也影響到了羅隱的七絕創作。在羅隱的七絕中,他把這種“流易”、“精意”、“奇僻”和入骨的諷刺結合在一起,從而使他的七絕更有藝術張力,在平易通俗中露出了“意象清奇”,在平淡調笑中透出了強烈的憤慨之情。如:
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蜂》)[1]133
也知有意吹噓切,爭奈人間善惡分。但是秕糠微細物,等閑抬舉到青云。(《春風》)[1]183
《蜂》是一首流傳甚廣、膾炙人口的詩,就因為他語言已經俗到完全的口語化,沒有一絲“雅”的味道,但字里行間隱隱透出的那中掩蓋不住的嘲諷,那深刻的哲理又不得不讓人掩卷深思。有人說這首詩是對社會上勞者饑不得食、寒不得衣,而不勞者卻可以肆無忌憚的鯨吞別人的勞動成果的不合理現象進行了諷刺,發出了不平之鳴。劉永濟《唐人絕句精華》中說:“詩意實有所悟,實乃嘆世人之勞心于利祿者。”[7]275雖各執一詞,但都看出了這首平淡的小詩中的諷刺及對社會生活的高度提煉而得出的“真意”,這正是羅隱詩的高明之處。《春風》一詩以春風將秕糠抬舉至青云間作比,諷刺那些一手遮天、有眼無珠的權貴不識有才有德之士,所提拔薦舉的竟是些垃圾無用的貨色。如此辛辣的諷刺,全詩卻無一“狠”字,強烈情感的抒發只在平靜的冷眼旁觀之中,真是詩中妙手。
羅隱詩的俗和諷刺的特點已有很多的學者專文討論過,然而羅隱詩的妙處恰好便在俗與諷刺的美妙結合上。雖然是很口語化的句子,但讀來偏偏不覺其俗,反而感覺意味無窮,令人深思。羅隱在運用這些俗語、俚語、口語時能翻新出奇。為使俗化了的詩也具有感染人心的巨大藝術力量,他更是將詩與諷刺藝術高度完美地結合,在冷眼旁觀式的描述中見出刻骨的諷刺,使他的詩不流于粗疏浮泛,雖似脫口而出,卻也能有較高的格調。。正因為羅隱可以將詩寫得俗而有深意,所以他的詩思想豐富、諷刺深刻,傳之眾口而播之千古,是作詩的名家才可達到的境界。
三、隱而難隱之困
姚合《使兩浙贈羅隱》詩中說羅隱“向夕便思青瑣拜,近年尋伴赤松游” [8]5653,道出了當時許多文人的生存狀態——隱居。羅隱也曾隱于梅根浦。當時的文人大多都有歸隱山林的想法,許多人都付諸了行動,如皮日休、陸龜蒙等便是其中的著名者。文人身處亂世,若奔走權門、混跡官場,難免不被侮辱、迫害,會使人格扭曲、心靈變態,而且時刻提心吊膽,隨時有被殺頭喪命的可能性。所以歸隱山林,不理世事,專心作詩學佛,便是一條在亂世中安身立命的很好出路。在羅隱的七絕創作中,也有幾篇描寫這方面的作品,但是并不多,歸隱之志也并不明顯。如:
中都九鼎勤英髦,漁釣牛蓑且遁逃。世祖升遐夫子死,原陵不及釣臺高(《嚴陵灘》)[1]146
根盤蛟蜃路藤蘿,四面無塵輟棹過。得似吾師始惆悵,眼前終日有風波。(《金山僧院》)[1]165
《嚴陵灘》一詩《唐人絕句精華》評曰:“詩以帝王陵不及隱士釣臺高,見權勢不足重之意。”[7]275由此詩可以見出羅隱對歸隱山林的生活也是向往的。詩中先言中原板蕩、兵連禍結,應該“漁釣牛蓑”歸隱山林避世隱居,后言恢復漢室江山的光武帝雖然功業彪炳,但死后的聲名遠遠不及隱居釣魚的嚴光。對隱士的贊揚現出詩人的志向。在《金山僧院》一詩中就表達了他也想在“四面無塵輟棹過”的環境中生活,但他卻因為“眼前終日有風波”而只能“惆悵”,無法真正歸隱。
羅隱生活在唐末那樣一個亂世中,在一塌糊涂的社會環境的影響下,使他的詩文中處處透露出一種無法遏制的悲情。正如《苕溪漁隱叢話》中說“篇篇皆有喜怒哀樂心志去就之語。”[9]439正是他的詩中充滿了悲劇性,才使他的詩沒有落入下品,才會讓讀者品讀千年猶覺常新。喬象鍾主編的《唐代文學史》中這樣評價羅隱的詩:“羅隱詩敢于直面人生,諷刺社會,思想內容較為可取者不少;藝術上也善于經營,風格警快、語言通俗、音調瀏亮,是唐末詩中對后世影響較大的一家。由于思想內容是憤世抗世的,其詩就絕不走綺麗柔靡一路,一以俊爽顯豁為歸。”[10]507把這個評價單放到對羅隱七絕創作的評價上,卻也相當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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