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水洗塵》是小說家遲子建的優秀代表作。小說通過對“水”字修辭義的復合循環的運用,借由“清水濁化”的事實修辭和“濁水清化”的可能修辭這種雙線修辭的方式進行文本建構。進一步探討文本所要給予的價值觀念,那是一種對自我價值的渴望性突破。文本就通過對有著“洗禮”象征的“清水”的追求來完成這個價值層面上的建構。
關鍵詞:清水濁化 濁水清化 事實修辭 可能修辭
作者簡介:黃安妮(1985— ),女,福建泉州人,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08級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對外漢語方向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H109.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09)-07-0047-02
整部小說圍繞著偏遠禮鎮“放水”這個風俗展開,即“洗塵”。然而與現代漢語詞典中“為遠來的客人接風”這一基本語義不同的是,它采用了“洗塵”最為字面的解釋:用水洗去一年的風塵。因而題目作為這篇小說最為精華的提煉,就將作者想要表達的語義重點通過一個包涵主謂賓的短語構建起來。
一、“水”義分析
無論是“洗塵”或者“放水”,都與“水”字有著直接的聯系。關于“水”,在《現代漢語詞典》中,水有以下7種語義:
水:1、一種無色、無臭、透明的液體:~稻?!问??!共煌ā?/p>
2、河流:漢~。湘~。
3、江河湖海的通稱。~庫?!??!角桑ㄓ鳁l件成熟,事情就會順利完成)?!奢d舟。跋山涉~。依山傍~。
4、液汁:~筆畫。墨~。
5、指附加的費用或額外的收入:貼~。外~。肥~。
6、指洗的次數:這衣服洗過兩~了。
7、姓。
根據《清水洗塵》這一題目對水“能洗塵”的語義規約,我們會發現含義1可以作為本文水的基本義,等待《清水洗塵》的修辭重建,我們初步將之設定為水0——“一種無色無臭,透明的液體?!倍谟纱苏归_的對文本中126個“水”字的語義分析中,我們會發現文中的水可以根據以下義素的在場與不在場劃分出不同的修辭義。
水0 86次
【+莊重風俗的稱謂】 放水 5次——水1
【+清澈的;—已用于洗澡】 清水 14次——水2
【+渾濁的;+已用于洗澡】 濁水 21次 ——水3
在“放水”(水1)這一風俗的簡要解釋之中,作者雖然沒有正面提及“禮鎮”所處地區是否水資源短缺,但從文本中“平時小打小鬧”的局部清洗,“放水”這一習俗的設置和人們對它的重視程度來看,這個地區定然是水資源相對匱乏的粗鄙鄉鎮,而并非是一個崇儒尚文的“禮鎮”,然而“放水”在這個粗鄙小鎮中有著十分鄭重的價值地位。文本中價值層面的修辭便從這“放水”習俗的介紹中展開。
文本以“放水”作為文本建構的起點,不僅設置了價值層面上的“水”的象征意義——“新年洗禮”,更為“清水(水2)被人使用過后成為濁水(水3),而小主人公不得不用這濁水(水3)來洗澡”這一事實層面的修辭做了必要的背景預設。如若行文建構到此便結束了,必然無法完成題目“清水洗塵”這一修辭終點。于是,如何完成將“清水濁化為濁水”的事實修辭,升華為“濁水再清化為清水”的價值結果,就成為了這篇清新鄉土小說的修辭關鍵。
因而,按照“清水濁化”至“濁水清化”的文本構建,文中126個“水”字并不是簡單的單程排列,而是排列成一個復合型循環修辭陣。
(修辭起點) “事實修辭” “價值修辭” (修辭終點)
水0→水1→水2→水3→水2
放水 清水 濁水 清水
原型風俗修辭 性質修辭
這樣的復合循環修辭陣的構建方式是許多文本中慣用的,當然各自有各自的特色。在《清水洗塵》中,作者是通過“清水濁化”的事實修辭與“濁水清化”的可能修辭這兩條線索并行的方式,來完成對原型水0的修辭處理及文本構建的。
二、“水”義之雙線建構
小說借由“水”義復合循環,實行“清水濁化”的事實修辭與“濁水清化”的可能修辭雙線并行的修辭策略,并盡力構建事實與精神層面的雙向互動與平衡。
在這種復合建構的支配下,作者展開了對文本的建構。一開始作者大量的提及水與天灶的關系:他是“放水”時負責“燒水”的;他的房間是全家“放水”的場所——天灶將水0燒熱成一桶一桶的可以洗澡的清水(水2),再借由他的手提進房間,而后,一桶一桶的濁水(水3)由他提出。這種經歷性的內在暗示,使之清醒于“水”的濁化。因而當家人讓他用家人使用過的水洗澡時,“不管別人洗過的水有多干凈,他總是覺得很濁。”而當他不得不去履行這項風俗時,那種感覺自然是“一點也不舒服,純粹是在應付?!币驗椤皾崴辈荒芟磯m,甚至污濁了天灶心中的一整個新年。
在“放水”儀式性的莊重情境中,“清水濁化”的事實層面,形成了主人公心理的抵觸狀態,引發了主人公對“濁水清化”的精神追求。然而這個復合循環修辭陣的完成,在“清水濁化”的事實修辭之后,如何進一步的發展,則需要一個矛盾的推動:清水與濁水的對立運用。
在上文中我們已經對“清水”與“濁水”的義素進行了分析,它們的根本區別在于是否“已被人用于洗澡”。濁水因其【+已用于洗澡】的修辭結果——【+渾濁的】,在人們日常衛生習慣的心理修辭中,已經失去了“再次被人用于洗澡”的功能。而文本的事實修辭已給了一個出乎我們衛生習慣接受范圍的事件:小主人公天灶幾年里都在用家里人洗過的“濁水”來履行“放水”這一鄭重的禮儀。這樣的事實修辭無論從日常生活常識,還是價值信仰,都是無法為人們所接受的。因而“濁水”強行負擔著的“清水的功能”成為“濁水清化”的修辭前提及動力。
“天灶從未擁有過一盆真正的清水來洗澡?!?/p>
第一次從正面構建了“清水濁化”這一事實修辭的基礎。一切敘述的展開都基于這個事實基礎,它在“水”的定義里不斷的偏左偏右,偏清偏濁,形成一對事實層面與價值層面的矛盾。
一盆清水在天灶看來,是一種自我凈化的先決條件,他甚至不顧及奶奶的感受,執意進行“濁水清化”的過程。這便進入了“濁水清化”這一修辭過程中的第一階段——行為修辭——倒棄“奶奶洗澡的濁水”。
在“倒濁水”的行為修辭的邏輯指導下,情節推進至“偶遇肖大偉事件”,作者將為數不多的“清水”字眼設置于兩人的對話中:
“你今年就著誰的水洗澡?”肖大偉果然被激怒了,他挑釁地說,“我家年年都是我頭一個洗,每回都是自己用一盆清水!”
“我自己也用一盆清水!”天灶理直氣壯地說。
“別吹牛了!”肖大偉說,“你家年年放水時都得你燒水,你總是就著別人的臟水洗,誰不知道呢?”
“我告訴你爸爸你抽煙了!”天灶不知該如何還擊了。
“我用煙頭的亮兒找冰嘎,又不是學壞,你就是告訴他也沒用!”
天灶只有萬分惱火地提著臟水桶往回走,走了很遠的時候,他又回頭沖肖大偉喊道:“今年我用清水洗!”
肖大偉將是否擁有一盆清水作為了一種評判標準,劃定了天灶特殊的狀態,在無形中強化了“清水濁化”的事實明線,使得天灶急于用謊言遮掩。然而一句“眾所周知”的反問句,擴大了評判的范圍,這不再是兩人之間的區別,而是天灶這個個體同村里人這個群體之間的區別。天灶成為精神層面上的“異類”。也許之前天灶對“濁水清化”過程的執意只是一種自我凈化的需求,而現在他人認知的異樣激發了天灶內心最為強烈的反抗。他需要打破異類的藩籬,實現價值層面的他人認同,而關鍵就在于“有一盆自己的清水”。在這里修辭主體第一次將價值修辭的事件用話語的方式表達出來。如果說之前的行為修辭僅僅說明了整個修辭事件的可能性發展,而“今年我用清水洗!”這一可能性修辭話語的出現,通過話語事實的方式實化了這種可能,使之成為一種必然的修辭將來時。
天灶把臉盆和澡盆一一搬進自己的小屋。天云又聲稱自己要沖兩遍頭,讓天灶再準備兩盆清水。她又嫌窗簾拉得不嚴實,別人要是看見了怎么辦?天灶只好把窗簾拉得更加密不透光,又像仆人一樣恭恭敬敬地為她送上毛巾、木梳、拖鞋、洗頭膏和香皂。天云這才像個女皇一樣款款走進浴室,她閂上了門。隔了大約三分鐘,從里面便傳出了撩水的聲音。
天云作為修辭主體天灶在家這個情境中的同輩參照者,她在“放水”習俗中所表現的強烈的自我需求及她向來擁有“自己的清水”的事實,提供給天灶的是“濁水清化”可行性的事實參照。
“隨便用臉盆洗洗吧?!碧煸畹哪赣H說。
蛇寡婦睜大了眼睛,一抖肩膀說:“那可不行,一年才過一回年,不能將就?!彼脑捙c天云的如出一轍。
蛇寡婦對“放水”的重視程度,更強化了天灶“濁水清化”的心理狀態。這是一種客體的自我認知對主體認知的價值性影響。人類作為群居的行為動物,這種價值觀的植入,是事實修辭對可能修辭的演變過程。
他先進入雙足,熱水使他激靈了一下,但他很快適應了,他隨之慢慢地屈腿坐下,感受著清水在他的胸腹間柔曼地滑過的溫存滋味……還有,再見到肖大偉的時候,他要告訴他,我天灶是用清水洗的澡,而且,星光還特意化成皂角花撒落在了我的那盆清水中了呢.
當可能修辭在事實修辭的不斷發展中最終也演變成事實修辭時,文本就完成了它由“清水濁化”到“濁水清化”的修辭任務。一盆與他人平等擁有的“清水”不僅滿足了小主人公自我審定與他人肯定的精神需求,更是完成了對人性追求的“清水洗禮”,這就進一步將事實修辭上升為一種自我實現的價值修辭,全文的文本建構就此結束。
《清水洗塵》在“水”的“清”與“濁”之間的往復,完成了主人公最單純的精神追求,最后用最易為讀者所接受的日常習慣“清水洗塵”來結束全文的價值提升,不失為一篇深入淺出、耐人尋味的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