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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風流

2009-12-31 00:00:00周書浩
躬耕 2009年8期

牌誤

自從建了林場,冷冷清清的沙壩子就熱鬧了。

沙壩子坐落在佛山與神門山之間。兩山呈“V”形對峙,沙壩子被夾在山底。一條不寬不窄的河從谷底曲折流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流沙淤積起來,形成了一個扇形的沖積小壩,沙壩子由此得名。早些年,住在兩邊山上的農戶,嫌山高路陡,生產、交通不方便,便舉家搬遷到沙壩子修房造屋。待沙壩子上有了七、八戶人家后,居住在山上的農戶便陸續遷到山下,在沙壩子上定居。沙壩子上的住戶便日漸有了規模,達到二、三十戶人家時,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個鄉場。到現在,往沙壩子遷居的住戶仍有增無減。

沙壩子山清水秀,男人長得壯實、健康,女人生得漂亮、體面。當地人說得益于神門山的蔭庇。神門山的神門洞是天生的一個仙人洞,居高臨下,俯視著沙壩子。沙壩子的人,世世代代都是神門吸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孕育的,繁衍的。生長在沙壩子的人,是神門賜與的自然美,原始、樸實,有著一股動物般的野性。

有了林場,沙壩子就多了百多號林場工人,沙壩子的人口就驟然增加,自然,沙壩子也就多了人氣,充滿生機。

白天,林場工人在山上干活,晚上,回到林場。晚飯后,工人們三三兩兩到沙壩子趕夜場。沙壩子的土著居民精靈得很:開茶鋪,設牌局;擺食店,賣白酒、吃食;開小賣部,經營日用小百貨,林場工人的腰包鬼使神差地被沙壩子的小商販洗劫一空。還有更厲害的整錢方法:沙壩子一些見錢眼開的不正經女人靠色相把林場一些堅持不住原則的單身男人哄到床上,三下五去二,那些男人的錢包便癟了下去。此等快活的事,男人也無怨無悔,心甘情愿。所以,每日一到下班,林場的男職工就往各自相好的家里鉆;沒有相好的,就下酒館喝酒或到茶鋪打牌,猜拳行令,通宵達旦,樂此不疲,白天的疲勞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場工人大多是外地招工來的。他們見識多,眼界寬,善哄人。幾年下來,沙壩子的女人大多被他們中的單身男人哄成了自己的老婆,剩下的就是一些年齡偏大且長得有點丑的老姑娘和寡婦。饑不擇食者見再不下手就無機會了,也紛紛出手,想方設法把她們之中的某一個搞成自己的老婆。這種擇偶,并非林場男工人的一廂情愿,沙壩子的婆娘女子心里也春心萌動,心向往之:她們也恨不得找一個拿國家工資的工人過日子。在沙壩子,婆娘女子能找一個國家工人做男客,是祖宗八輩的福,體面得很,榮耀得很。

林場工人的到來,如一股新鮮的風吹進了封閉的沙壩子。沙壩子風氣大變,沙壩子人的觀念也隨之發生變化。工人離不開沙壩子的人,沙壩子的人也依靠著工人。林場工人與沙壩子的人就像魚和水的關系一樣,共生共存,誰也少不了誰。早先,傳統守舊的沙壩子人刀耕火種,以打獵捕魚為生。有了林場,沙壩子的居民便開始從事貿易,林場工人是他們長期穩定的消費群體。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林場工人改變了他們的生產生活方式。這一點,林場工人功莫大焉,大多數沙壩子人也認可這一點,并且從內心感激林場,感激林場工人。如果說沙壩子人生產生活方式的改變得益于林場工人,那么沙壩子居民風習觀念的變化、思想的開放又從何時開始的呢?答案是明白的,顯然也是有了林場和有了林場工人以后。以前,沙壩子的女子見到家里來了生人,說話都臉紅,絕大多數基本上不說話、不打招呼,怕羞;就是性格稍為活潑一些開朗一些的女子,最多也是三天說九句不痛不癢的話,算是出于禮節。那些婦女,更是不敢在公開場合或單獨一個人的情況下與陌生男人或其他男人說話,怕別人說閑話,招惹是非。自從有了林場后,自從街上有了來來往往的林場工人,自從林場工人先后一個一個把沙壩子的婆娘女子變成各自的老婆后,沙壩子的人就與林場工人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了,就與林場工人是親戚關系了。人際關系交錯,林場工人與沙壩子居民不是親便是戚,瓜瓜葛葛,糾纏在一起,既有說得清道得明的關系,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因此,大家彼此都是熟識的,知根知底的,沒有了戒備防御之心。

現在,沙壩子的婆娘開放得很。男人女人反正就那么回事,怕什么羞,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沙壩子的女人們集體有了這種認識。那么,沙壩子的女人到底開放到什么程度呢?除了引誘男人上床外,公開場合,沙壩子的女人大多敢在眾目睽睽下坐在林場某個男人的膝蓋或大腿上,打情罵俏或者撒嬌。男人在這種野蠻行為的刺激和鼓勵下,也敢象征性地隔著一層衣褲,浮光掠影地摸一摸女人的乳房或掐一下肥肥的大腿。這樣的小動作往往總是在周圍野獸般的浪笑聲中轉瞬結束,有逢場作戲似的表演性質,并不十分認真。沙壩子許多女人都坐過林場場長的大腿和膝蓋。因此,場長也就順水推舟摸過沙壩子許多女人的乳房掐過許多女人的大腿——當然,是隔靴搔癢。這些女人的男客在場或不在場,并不計較。因為,這打情罵俏打得自然罵得隨便,游戲似的,不是動真格,盡管是動真格的前提和預習。

和女人們混得熟了,活絡了,場長的膽子也愈來愈大,挑逗婦女的話也越來越粗。一日,他在茶鋪里打撲克,見茶鋪老板娘跑前跑后,一個碩大的肥屁股在眼前晃來晃去,里面褲衩的輪廓畢現,場長越看越順眼,便當著眾人說:“老板娘,我曉得你昨晚上穿的是啥顏色的內褲兒。”忙著燒開水的老板娘一邊爨火一邊舀水,問:“你說啥子顏色?”場長說:“紅色。”老板娘問:“你咋曉得?”場長說:“咋晚上我看見你穿的。”老板娘說:“不是紅色的咋說?”場長說:“我敢打賭,是紅色的咋說?”與場長打撲克的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那就把褲子脫了,證實一下。”“對。”場長接著說,“把褲子脫了,證實一下我說對了沒有。”老板娘有些嗔怒:“你的眼睛又不是‘穿山鏡’,能看得見人穿的內衣?”“場長的眼睛就是‘穿山鏡’,不僅知道你里面穿的啥,還看得見地下埋藏的寶物。”一個人附和著說。老板娘較真了:“我如果不是穿的紅內褲兒,咋說?”場長說:“我敢打賭。”“咋賭?”老板娘從灶臺前走到牌桌邊,兩手撐在腰里,母夜叉一般:“賭輸了,就從我胯襠里鉆過。敢不敢?”“敢!敢!”旁邊的人火上加油。場長見老板娘這陣勢,不敢說話,只是狡黠地笑。“不敢賭了吧?”老板娘說,“你們怕老娘不敢脫呀!”說完,一下捋下褲子,一轉身一彎腰,一個碩大的屁股翹了起來。周圍的人眼都看直了,繼而茶鋪里爆發出一陣死去活來的浪笑,仿佛把茶鋪要抬起來似的。

場長輸了——不是他想象的紅色,老板娘穿的是黑色的土布內褲。老板娘要場長從自己的胯襠鉆過,場長一邊笑一邊跑,出了茶鋪,浪笑帶到了門外,引來過往行人的好奇。

類似的惡作劇不止一次。還有一次,場長見到一個婦女,說人家戴的乳罩是白色的。仍然和對方打賭。那女人比茶鋪老板娘更潑辣,當眾把衣解開,兩個松馳的奶子露出來,啥都未戴,是“空檔”。場長是故意賭輸的。

沙壩子兩邊均是宜林荒山,山高坡陡,人跡罕至。林場對工人們的工作做了明確的分工:男人在山上伐木,將參天大樹砍倒,然后通過山上的“溜槽”,把原木放到山腰,載重汽車通過簡易便道行至山腰,將原木一車一車運回林場的木材加工廠,要么成方成方地運出沙壩子,支援祖國建設;要么就地解成木板、木條,或制成成品賣出去。女人們在伐木的地方或沒有樹木的地方打窩,栽植從外地苗圃運來的樹苗。樹苗有杉樹、柏樹、松樹,后續工作就是砍、撫、育。砍,即用長柄彎刀砍去地面的荊刺、雜草,不讓它們荒蕪了新栽的樹苗;撫與育,就是精心照管樹苗,包括澆水、松土、治蟲等繁瑣工作。她們要讓一片一片再生林快速成材。

相對于男工人的工作,女工人的工作要輕松一些。全體工人每天一大早上工,由于上山的路途就耗費了時間,中午一般都不下山,在山上吃一些自帶的便飯,到天黑才下山。在山上勞累一天,無論是男工人還是女工人,體力再好,下山回到林場都已是精疲力竭,都是早早吃了晚飯,帶著渾身疲勞和腰酸腿疼上床睡覺。在沙壩子街上喝酒、打撲克、游手好閑的都是一些好耍的工人和林場中層以上管理人員。這些人是:木材加工廠的工人,開汽車的司機,后勤人員,林場正、副場長,會計,出納等。他們有的是時間,特別是像林場的管理人員,他們夜里耍久了,第二天早上還可以睡懶覺,其他工人就沒這個權力了。

與場長經常打牌的是副場長、林場會計和出納。林場的會計是縣城戶口,當過幾年知青,招工被分配到沙壩子林場。一到林場,他也是個普通工人,在山上伐木。他老婆也是城里人,長得細皮嫩肉,文文靜靜。平時不愛說話,見到人就像一頭溫柔的母鹿見到獵人一樣,躲躲閃閃,有些驚慌失措。會計與她是初中時的同班同學,后來在當知青的第三年結了婚。婚后,她也被招工成了林場工人,隨丈夫來到沙壩子林場。會計對林場的工人說:“她就那德性,念書時性格就內向。大家不要見外。”她在人面前雖過于拘泥、矜持,但給人的印象卻是溫和、善良、敦厚,良家婦女的形象,干起活來也很賣力,不亞于林場任何一個女工人。場長曾兩次評她為林場的“三八紅旗手”,后來本可以繼續年年評下去,場長卻不評了,不曉得是啥原因。

林場缺少能寫會算的人。會計是高中生,在山上干了兩年活,場長就提挈他當會計。平時,場長總當著會計的面夸獎會計的老婆年輕、體面、能干,會計的耳朵都聽起老繭了,也沒有聽出個弦外之音,倒是聽得副場長和出納都嫉妒了。他們四人,沒事就打撲克,玩一種“四人轉”的游戲。開初,誰輸了,誰就鉆牌桌子,要不,臉上貼上紙條,用火柴點燃,俗稱“燒胡子”,以示懲罰;后來,場長說要放點“血”更來勁,便提議賭錢。場長說賭錢,副場長、出納、會計誰還敢說不?日后,一上牌桌賭錢便自然而然約定俗成,成了規矩。好在賭注不大,輸了,一番輸一毛錢;贏了,一番也就三毛錢,輸輸贏贏,有輸有贏,就是玩一個通宵,手氣好的話,也就是輸贏三、四元錢的事。大家并不在乎、計較,貴在參與,貴在牌桌上的氣氛,貴在與場長之間的和諧,貴在打發掉林場一年四季枯燥無聊的漫漫長夜。

白天四人一般都不打牌。白天,場長打牌,影響不好。縣林業局的領導知道了,場長要挨整,說嚴重點,要寫檢討甚至撤職。晚上打牌,八小時之外娛樂一下,不說林業局領導,就是縣長和中央都管不了。這一點,場長心里清明得很。白天,四人各干其事。副場長督察自己分管的工作,出納、會計清點檢查場里的賬目,百十號人的工資、場里的各項收入等都絲毫馬虎不得。場長先是在場里轉一轉,看看各個角落里特別是木材加工廠有沒有火災隱患,有沒有工人在解木材卸木板時抽葉子煙。要是有人抽葉子煙,場長便上前訓人:“日你娘,想一把火把場子燒光嗎?”抽葉子煙的人便把煙滅了。場長便命令抽煙的人吐一泡口水在熄滅的煙頭上,然后再用一只腳狠狠地踩煙頭,直到地上留下一個腳板印,煙頭被踩癟才完事。有時,那煙頭欲滅不滅,抽煙的人一泡口水澆下去,澆不準,場長便命令他吐第二泡口水,口水滴在煙頭上,發出“咝”的一聲響,煙頭便不再冒煙,滅了。檢查完木材加工廠,場長背著手,又去伙食團,看廚師燉砣子肉沒有。場里百十號工人,工人在場里開墾了菜地,養了豬,自給自足。要是沒有燉砣子肉,場長就會反復地對廚師說:“狗日的,撓腸寡肚,心里慌得很!”如果燉了砣子肉,廚師就說:“燉了,燉了。場長,今天的坨子肉四指寬的膘,肥得很!”場長就會接應道:“好!我就喜歡吃肥的。”要是沒有燉砣子肉,廚師就會陪著笑臉說給他炒麂子肉野兔子肉吃。佛山、神門山上的野物多得很。黑熊、野豬有時還出來傷人。出于自衛,林場工人自制了火槍和捕獵設備,沒有打著它們,有時便附帶地打一些麂子、野兔什么的帶下山交到伙食團。

有時,場長心血來潮,也和女工人們一道上山砍撫育。男工人們不解,場長解釋說:“伐木的體力活我干不了,總不至于輕松活也不干吧。當領導就要做個表率。”場長砍撫育總是和會計的老婆在一起。場長總是有話無話地關心會計老婆,說怎么握刀柄才不至于把手心打起血泡,腳下打一個稻草結,防滑,才不至于摔倒。會計的老婆一門心思放在干活上,開初,還認為是關心,后來,聽的次數多了,便當成廢話。因為她善使刀,手心從未打起過血泡;總是小心,從未滑倒摔過跤,只把場長的話當耳邊風。到了夏天,場長到山上砍撫育的次數越發頻繁了。其實,知道內情的人都明白,場長砍撫育只不過是做做樣子,根本不是什么砍撫育。他總在會計老婆的身后、左右轉,眼睛大多盯著會計的老婆,看她或者說欣賞她砍撫育的動作。夏天,女工人穿得單薄,身體的曲線起起伏伏,形成這個季節一道迷人的風景。會計老婆在坡坎上勞動,屁股隨著勞動的節奏周期性搖擺。場長選擇坡坎下的一個最佳位置,從下往上看,會計老婆的兩個乳房在彎曲的身體的壓迫下,左沖右突,如同兩只活蹦亂跳的野兔子。場長看得心醉神迷,心旌搖蕩。有時,會計的老婆一揮手使刀,腋下的腋毛便暴露出來,黑黑的,在陽光下分外醒目。還有,會計老婆的腿肚子,白白的,上面隱藏著幾根暗青色的血管,一使勁,腿上的血管便微微凸起一下……會計老婆知道場長在注視她,她本來就有些矜持、害羞,便有些激怒,但又不好發作,臉紅紅的,心慌意亂,快步換到另一個坡坎上勞動,場長就有些掃興,沒趣地下山。

晚上,會計老婆把白天在山上場長色迷迷地注視她的事給會計說了。會計說:“無中生有,疑神疑鬼。人家是場長,別多心了。”會計老婆說:“場長的一雙眼睛看人時就像一雙狼眼。我總覺得要出事。他沒安什么好心。”會計安慰老婆說:“人家是場長,看得起你么?”會計老婆反駁會計:“場長就喜歡女人。我聽說,沙壩子好多女人都被他搞過。”會計警惕地環顧了一下左右,捂住她的嘴,小聲道:“莫亂說,捉奸要捉雙,重要的是證據。別聽人瞎說。”會計老婆說:“我總覺得場長砍撫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打女工人的主意。”會計老婆這么一說,會計不開腔了。老婆的話不是全無道理,這使他聯想起打牌時場長常夸自己的老婆年輕、體面、能干的事。為什么自己的老婆連續兩年被評為“三八紅旗手”后,以后就被其他女工代替了呢?林場的高中生多的是,場長為什么要提挈自己當會計呢?場長為什么總喜歡與場里和街上的女人打得火熱呢?想起這些,會計便隱隱地有了一種本能的擔憂。但他在老婆面前裝得若無其事,早早地吹滅煤油燈,上床睡覺。場長這時在屋外敲門了,會計扯故說頭痛得很。場長在外面罵:“日媽的你不來,不是把牌場拆散了?”會計裝著病腔說:“場長,龜孫子哄你,我渾身無力,起不來。”場長在門外罵罵咧咧,臨走時扔下一句:“要把身體當身體,莫把那事當成干飯吃。”會計明白場長說的“那事”是哪事,看來,場長確實是一肚子鬼主意。

老婆一上床就睡得一塌糊涂。聽著她急促而輕微的鼾聲,會計動了惻隱之心,她確實太勞累了。那砍撫育是女人干的活么?會計只恨她命不好。想起自己前些年在山上伐木,一回家,晚上還不是睡得像一頭死豬。能夠當上林場的會計,平時與場長吃香喝辣,不多虧了場長嗎?想起這些,會計對場長又陡然生出感激之情。目前,場長即或在打自己老婆的主意,只要自己和老婆多個心眼,提防著,也沒什么。但是,萬一場長公報私仇,不要自己當會計,自己豈不是又要上山伐木?那才叫人笑話呢。

會計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他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在食堂吃早飯,場長看見會計就問:“身體好了嗎?”“好了。昨夜我焐了一身汗,沒事了。”會計答道。“安逸!焐得安逸!”場長心猿意馬地說,“你一個人頭痛,害得我們三個人都沒事做。下不為例。”“奉陪到底。”會計巴結著說。

春天來了。佛山、神門山上的再生林經過林場工人的精心培育、管護,都齊刷刷一片一片長成林了。初生的樹葉泛出毛絨絨的銀白色,遠遠望去,山上像蓋了一層霜。那“霜”就要一天天地由銀白色變成暗綠色,直到深青色直到枝繁葉茂直到變黃直到憔悴直到凋零直到葉落歸根,直到又一個春天來到沙壩子。那時,那些樹的年輪又增加了一圈,樹身又長高了一截。就像沙壩子人的生活一樣,一切變化都是悄無聲息的、自然而然的,也平平淡淡的。

一天傍晚,會計站在門前等場長、副場長和出納到會議室打牌,這是事先約好了的。到林場會議室,場長、副場長、出納都要從自己的住處經過,他在此等候他們三人。這之前,會計在灶上給老婆熱好了洗臉水、洗腳水,把飯燜在鍋里。因為勞累,老婆回了家,啥都不想做,吃了飯,就要洗臉洗腳,早早上床睡覺,第二天還得早早起床上山砍撫育呢。

會計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人。

場長、副場長、出納還未來。會計站在門口,朝神門山上望去,看砍撫育的女工人們下山沒有。該是收工的時候了,有人仿佛在向山下走。會計企圖從收工的人群中發現自己的老婆。可是太遠了,看不真切,只是隱隱約約地發現有人在移動。落日從佛山頂上斜照到對面的神門山頂。天空云彩斑斕,變幻莫測,佛山、神門山落日光顧不到的地方,暮色彌漫,陰氣沉沉,如同人心里揮之不去的憂郁。沙壩子的炊煙升起來了,它們頑強地向上生長,風一吹,有的扭曲,有的逸散了,最后無影無蹤。

又一個夜晚神不知鬼不覺地來臨。

場長、副場長、出納、會計四個人玩的仍是“四輪轉”。這“四輪轉”的玩法是,分北、東、南、西四個方位,四人玩四番牌后,從北開始,三人開始玩牌,一人就在一邊閑著,輪流進行。玩牌的人叫“上莊”,暫時三番牌不玩的,叫“下莊”。場長自然是坐靠北的座位。副場長靠東、出納靠南、會計靠西。玩四番后,場長、副場長、出納“上莊”,會計“下莊”,在一邊閑著觀看。輪到會計“上莊”場長“下莊”時,時間已是夜里九點多。場長吩咐把桌子上兩盞煤油燈的燈芯撥長,讓燈光明亮一些,今晚興致高,要“戰斗”通宵,說完,就要上廁所,說吃了伙食團放久了的野兔子肉,拉肚子。

場長上完廁所回來的時候,正值會計“下莊”。場長說:“伙食團應該整頓了。再把放久了的野物肉弄來吃,就把廚師換了。”

到了深夜十一點,場長開始打呵欠。他看了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無精打采地說:“時間不早了,不玩了。”收場了,各自清理戰利品,場長輸了三元錢,副場長和出納持平,會計贏了三元錢。

到了家門口,會計與同行的場長等三人打了招呼便徑直推門進屋。會計夜里打牌,老婆不知他啥時回家,一般都不閂門。原因是自己懶得起床開門。會計就對她說,他去打牌,門就掩上,不閂,免得她起床開門,驚擾了瞌睡。會計進屋,燈也來不及點,脫了鞋就上了床。春回大地,草木發芽,動物與人都到了發情期。昨天夜里,屋外不知是誰家的貓“叫春”,叫得人心里癢癢的。會計觸類旁通,便想起該與老婆溫存了,她已睡了一覺,體力也許得到了恢復,疲勞應該說也有所緩解。善解人意的會計輕車熟路爬到老婆身上,正要溫存,老婆睡眼蒙眬,將他推開:“你行啊!剛才來了,又來?你吃了啥藥?”會計莫名其妙,說:“才打完牌,剛回來。好久沒有親熱了,我想你!”老婆一本正經地說:“當干飯吃嗎?你已來過一盤了,還要來二盤?”會計說:“我還沒來。”老婆大聲說:“你不要臉,你剛才來的時候那么兇、那么狠,你快活了,又去打牌,我想不讓你去,又怕把場長得罪了,就讓你去了。”會計急了:“我沒來,我真的沒來!剛才是誰?你說!”老婆大聲說:“你不要臉,你耍賴!”會計不說話了,癱在床頭,不動,如墜深淵。屋子里靜了下來,空氣凝固了一般,大團大團的夜色在室內鋼鐵一般不能溶化。會計覺得這個夜晚比任何一個夜晚更黑、更暗。他想摸到火柴點燃床頭的煤油燈,手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久,也未摸到火柴。

瓦禍

德富老漢的全部家當就是四間土房。臨終前,他把四間土房分給四個兒子,一人一間。大兒子大狗子已結了婚,吃喝拉撒全都在父親分的那間土房里。他對老婆亞蘭說:“靠不了天,靠不了地;靠不了爹,靠不了娘,就自己修房吧。”亞蘭沒有吭聲,她眼里流露的是支持丈夫修房的目光。

修房,就要先做瓦。恰巧有個儀隴縣的瓦匠在村里轉悠。他背著瓦刀、瓦桶和泥弓,挨家挨戶地問:“主人家,做瓦么?”問到大狗子家時,大狗子見送上門來的匠人,喜出望外,問:“價錢咋算?”瓦匠說:“不貴,主人家,您就一百二十個放心,不會格外的。”大狗子對亞蘭說:“那就做吧。”亞蘭點點頭。“那就做吧。”大狗子又對瓦匠說。

接下來,大狗子和亞蘭犯難了:瓦匠的吃飯問題好解決,與他們搭伙,他們吃啥,瓦匠便吃啥;換句話說,瓦匠吃啥,他們就吃啥,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可住宿呢?瓦匠總不至于和他們住在一間屋子里吧?況且家里就只有一張木床。一張木床只能兩口子睡,不可能讓外人也擠在這張木床上,何況還是一個外地的異性瓦匠。大狗子便去找二弟二狗子商量,說讓瓦匠與他合鋪睡一段時間。二狗子聽說大哥要修房子,眼紅得很,心生嫉妒,一口就拒絕了,說:“不得行!”大狗子又去找三弟三狗子商量,把對二狗子的話對三狗子說了,三狗子也不同意。最后,大狗子只好硬著頭皮去找幺弟四狗子商量,四狗子見二哥三哥都沒同意,心想,自己不答應為好,也拒絕了。

大狗子沒有辦法,怏怏地回到屋,對亞蘭說:“老二老三老幺都不愿意。爹娘死了,樹倒猢猻散。真是應了‘弟兄指望弟兄窮’的老話,各顧各的了。”

亞蘭也想不出辦法。

瓦匠看出了他們的難處,解圍說:“主人家,睡覺的事好辦,就給我備一個地鋪吧。我一年四季與泥巴打交道,睡地上,沒問題。”瓦匠這么一說,大狗子便動心了,覺得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可亞蘭卻不同意,她有她的想法:兩口子在一間屋里生活本身就帶有私密性,現在又住進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私生活不是受到了侵犯么?還有何隱私可言?做啥事都會礙手礙腳,不方便得很。大狗子猜到了老婆的心思,加壓道:“總不能讓師傅睡在屋檐下吧。那樣,會著涼的。村里的人看見了,也會笑話我們。我不愿意受到別人的指責。”這么一說,亞蘭也就無可奈何了:“那就在屋角打地鋪吧。”

瓦匠的住宿問題勉強地解決了。

接下來的事就是選土。做瓦要選黏合性強的泥巴,這樣做的瓦坯才不易碎裂,才易結構。大狗子帶著瓦匠在房前屋后找尋了半天,最后選擇了自家包產田的一個角落取土。

做瓦的地點就在院子里。大狗子和亞蘭運土,瓦匠用鋤頭把他倆運的土塊敲碎,拌勻,然后壘成一座土山,再然后把土山削平,把土攪和了,潑上適當的水,人進去用腳踩,這還不夠,把牛也趕來踩。人踩、牛踩,直到把濕泥踩得粘粘的為止。

瓦匠赤著腳,胸部和腰被一件塑料布護著,防止泥漿濺到身上。他手持細鋼絲做成的泥弓,彎腰削泥。大狗子當助手,協助他搬運被削成各種塊狀的泥,然后碼成一個個長約三尺、寬約一尺、高約四尺五寸的長方體泥墻。瓦匠干得非常賣力,一刻也不停歇,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掉下來,落進泥里。他偶爾空出一只手來,用手背往額上一抹,手指上的泥還是或多或少粘在了額上或臉上。擦拭了幾次汗,瓦匠的臉便成了一個泥臉,看了令人發笑。但沒人笑,笑什么呢?這是干活啊!看著瓦匠干得專心致志,大狗子倒是松懈得多,他搬運一會兒泥塊,就抽一支紙煙。他抽煙時,也遞給瓦匠一支煙,瓦匠總是擺擺手說:“不會,不會。”大狗子心想,手藝人出門煙都不會抽,還叫啥手藝人?

瓦匠說:“讓風吹一吹泥巴,水分適當少些,不干不稀的泥正好做瓦。”對這樣的技術性較強的活兒,大狗子一竅不通,他喉嚨里“哦哦”了兩聲,算是應答。瓦匠說:“做瓦要晴天,最好太陽大,瓦坯經暴曬,干起來也快。”大狗子似懂非懂,嘴里仍是“哦哦”地應答。瓦匠說:“如果明天不下雨,就可以做瓦了。”大狗子便抬頭望天,觀察氣象,滿有把握地說:“看樣子,明天天不會變臉,不會下雨。”

夜飯后,亞蘭在屋角鋪上席子,放上被子、枕頭,地鋪就成了。她對瓦匠說:“師傅,將就點,委屈你了。”瓦匠有些感激地說:“出門人隨遇而安,不礙事。”

洗了臉上的泥漿,洗了腳上的泥巴,瓦匠便在地鋪上睡了。見他打起了呼嚕,大狗子和亞蘭才上床睡覺。

一夜相安無事,天在該亮的時候就亮了。瓦匠比大狗子夫婦起得早。他站在屋檐下望天,見東邊的天際泛出魚肚白,頭頂的天空深碧如洗,便對屋里的大狗子夫婦說:“主人家,今天是個大晴天,估計中午也沒有偏丈雨,可以做瓦了。”

瓦匠開始做瓦。

瓦匠是一個愛干凈的瓦匠,盡管他常與泥巴打交道。他穿著一件塑料布制的長裙,戴著同樣是塑料布制的袖套,搭好做瓦的木架,把外壁罩了一層棉紗的瓦桶放在木架上,旁邊置一盛水的小木盆,盆沿上擱著瓦刀。他手持細鋼絲做成的泥刨,來到長方體的泥墻邊,用泥刨將泥墻頂部削平整、光滑后,側著身子,將泥刨放到泥墻一端,雙手按住泥刨兩端,呈水平方向使勁往后一拉動,一塊長約三尺、寬約一尺、厚約一寸的泥皮便與泥墻分離。瓦匠放下泥刨,攤開手掌,小心托起泥皮,快步走到做瓦的支架前,把泥皮往瓦桶上一圍,一手扶著瓦桶,空出一只手來操起瓦刀,在旁邊的小木盆里順便讓瓦刀帶點水,瓦刀便迅速地在瓦桶外圍的泥皮上上下左右抹動,隨后,扶瓦桶的手也握住了瓦桶可以開合的柄,旋轉瓦桶。瓦刀在瓦桶上邊抹邊發出“嘭嘭”的拍打聲。瓦桶外圍的泥皮被帶水的瓦刀抹得十分柔滑,光鑒照人。瓦桶外圍的泥皮被拍打得嚴絲合縫時,瓦匠放下瓦刀,雙手提起瓦桶柄,從支架上取下,跑步放到一塊平整的地面,將瓦桶柄往里一收,木制的瓦桶便被取了出來,留在地上的是一個圓柱狀、空心的瓦坯。瓦匠從刨泥皮到做成一個瓦坯,要不了一分鐘。大狗子以前見過其他瓦匠給村里的人做瓦,知道這個時間不算多。眼前這個瓦匠算是高手了。他做瓦動作敏捷,技術熟練,看得大狗子和亞蘭眼花繚亂。瓦匠將一塊塊泥皮很快變成瓦坯的技能讓大狗子大開眼界,嘆為觀止。瓦匠把死的泥巴變成了有模有樣的瓦坯,立體的瓦坯。要是瓦匠不做瓦,大狗子想,瓦匠有可能把這堆不說話的泥巴變成泥牛、泥豬、泥狗、泥人什么的。可以這樣說,瓦匠想把泥巴變成什么就能變成什么。瓦匠太聰穎了,他心靈手巧,鬼斧神工,哪里是一個小瓦匠,分明是一個隱藏在民間的藝術家,不為人知的藝術家。勞動是快樂的。雖說瓦匠沉默不語,專心致志做瓦。但瓦匠內心一定在歌唱,歌唱勞動,歌唱生活,歌唱自己的手藝。不是么?那快速旋轉的瓦桶在支架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和瓦刀拍打泥皮發出的“嘭嘭”聲不是歌聲么?連工具都在歌唱,哪有人還不歌唱的道理。歌一定在瓦匠的心里唱著呢!難怪做著瓦,他那么認真,那么沉醉,瓦匠一定是被內心的歌聲打動了。

大狗子對瓦匠的工作態度非常滿意,對做成的瓦坯非常滿意。那些做成的瓦坯齊齊整整,一排排、一行行擺放在平整的空地上,前面看,錯落有致;后面看,隊列分明;左邊看,有陣有勢;右邊看,井然有序。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令人賞心悅目,都令人舒服。大狗子甚至在想:瓦坯要是人的話,他就要喊“一二一,一二一”、“向前看”、“向左轉”、“向右轉”、“稍息”、“立正”的操令。大狗子沒當過兵,無軍營生活經歷,這些操令是他從電影上看來的。如果這些瓦坯是人的話,他一定要指揮它們重新排隊,指揮它們在院子里齊步走,變著各種形式的隊列。這些瓦坯哪里是瓦坯,簡直就是一件件藝術品。太陽下,它們發出泥土的清香,樸素,接近生活,不花哨,大智若愚,拙中藏巧。大狗子一個瓦坯一個瓦坯地數著,看瓦匠一個上午做了多少瓦坯。他像一個內行,檢查、驗收瓦坯,看瓦坯有無砂眼,看瓦坯圓不圓,看瓦坯表面毛不毛糙。結果,他實在挑不出啥毛病,給已做成的瓦坯全都發了合格證。

夜里,瓦匠在地鋪上睡下后,大狗子才熄燈,然后與亞蘭摸索著上床睡覺。上床不久,大狗子便在被窩里耍小動作,暗示亞蘭親熱。亞蘭把大狗子不老實的手推開,在他耳邊悄悄說:“你就忍一忍吧。瓦匠師傅不是在屋里么?”大狗子悄悄說:“這種事忍得么?簡直是在殺我!”亞蘭悄悄說:“那就再等一下,瓦匠師傅睡著了再做吧。”大狗子把頭伸出被子外,朝黑暗的屋角一望,又把頭伸進被窩,悄悄說:“他已睡著了。”亞蘭不相信,悄悄說:“你知道他是真睡還是假睡?等到半夜做吧。”大狗子無奈,只好堅持、克制著,心里希望半夜早點到。

半夜時分,屋角響起瓦匠的鼾聲。白天他從不歇息,做瓦太勞累了。大狗子與亞蘭乘機親熱起來。他倆小心翼翼地動作著。但是,身下腐朽的木床不配合,在他倆動作時,就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這聲音初聽有點像老鼠偷食谷倉里糧食的聲音,又如同瓦匠做瓦時瓦桶快速旋轉的聲音;細聽,就能聽出名堂了。他倆明白,責任不在于木床,在于人,便放慢了節奏,收斂了大起大落的動作幅度,謹慎而又保持分寸地工作。但木床還是不爭氣,它太敏感了,床上男女主人的一舉一動都會給它帶來程度不同的反應,這反應就是老鼠偷吃谷倉里的糧食、瓦桶快速旋轉發出的“嘎吱嘎吱”聲。床上的人稍為一動作,“嘎吱嘎吱”聲就通過木床表達出來;床上的人不動作,木床就是木床,就是啞巴。沒辦法,床上的人一狠心,最后選擇了快速度、強節奏,想在時間上爭取勝利。結果,那木床就大喊大叫、肆無忌憚地“嘎吱嘎吱”起來。床上的人就像高速奔馳的車輛一樣,急剎車已不可能了,就只有由“車輛”高速奔馳,順水推舟,高歌猛進,直至達到目的地才熄火。

能說瓦匠是睡著了嗎?鬼知道。就在木床剛開始“嘎吱嘎吱”時,瓦匠就被這種怪怪的聲音弄醒了。瓦匠像個偵察兵,耳朵里、頭腦里收集的全部是有關半夜木床為什么發出聲響的原因方面的信息。只不過他偽裝得好:一是靠黑暗,什么也看不見,自然什么也就無法看到;二是佯裝熟睡,繼續保持著虛假的鼾聲——這種節骨眼上,除了上帝,還有誰來揭露他在裝睡?但那頑強的“嘎吱嘎吱”聲不絕如縷地困擾著他,準確地說,折磨著他。瓦匠只好繼續裝睡,繼續把鼾聲發出得體面一些,像鼾聲一些,偽裝得像正在發生地震也不知道一樣。瓦匠心里清楚,這種關鍵時刻,自己的一個翻身,包括鼾聲的不均勻或不持續,稍微的風吹草動都是不道德的。瓦匠隱忍著,就像邱少云同志被烈火包圍了,為了不被敵人發現,在熊熊烈火中仍然堅持不動一樣。瓦匠此時唯一的想法是,希望床上運動的人盡快結束運動,旁邊的木床早一點停止它那“嘎吱嘎吱”地呻吟。但問題是,床上的人停止運動,木床結束呻吟后,隨之而來的與此相關的豐富聯想還不會停止。它將繼續困擾、折磨著一個孤枕難眠并且還要裝成熟睡的樣子,假裝什么也不曉得的人——問題的嚴重性就在這里。

木床平靜下來了,床上的人進入了夢鄉。而屋角的瓦匠卻再也無法入睡。漫漫長夜,就是要煎熬他似的。

次日,瓦匠的眼角紅紅的,布滿了血絲,顯然,是沒有充足的睡眠造成的。大狗子和亞蘭并未注意到這個細節,他倆若無其事,因為他倆認為瓦匠對他們昨夜的行為一無所知。瓦匠不敢拿正眼看他們,一看他倆,臉就紅紅的,像做了賊,也像做了愧心事。瓦匠看他倆,眼光飄忽、游離,特別是看亞蘭,如果亞蘭也無意中看他時,瓦匠的目光就有些驚慌,像躲避要抽打自己的閃電。瓦匠不說話,埋頭做瓦。顯然,他今天的勞作與上一天相比,在速度上慢了下來。他有些力不能支,力不從心。一整天下來,他做的瓦坯明顯地比上一天的少一些。

瓦匠做瓦時,大狗子也有事沒事和瓦匠擺龍門陣,說些閑話。大狗子從瓦匠嘴里得知,瓦匠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家里弟兄多,與自己一樣,為長。因為窮,至今還沒有結婚。親戚和村里的好心人曾給瓦匠介紹過對象,因為窮,別人嫌棄他,談對象未成功。瓦匠便學做瓦,想學一門手藝掙錢,改變家里一窮二白的面貌。瓦匠學了兩年做瓦的手藝后,便獨自出來闖世界了。他做瓦去過渠縣、營山、南部,也到過巴中、平昌、南江,最遠還到過陜西的漢中,這次就是從南鄭縣一路做瓦做到通江縣來的,再從通江縣平溪鎮到麻石鎮,最后來到瓦尖山村,給大狗子做瓦。瓦匠告訴大狗子,天下那么多人家,那么多瓦匠,哪個瓦匠給哪戶人家做瓦是天老爺定了的。瓦匠一邊做瓦一邊問大狗子:“主人家,您說是么?”大狗子覺得這話奇怪、神秘,一時又不知如何回答,就順著瓦匠的話說:“大概是吧。”

自從聽到木床“嘎吱嘎吱”響后,在接下來的連續幾個夜晚,瓦匠都失眠了。床上的一男一女睡得一塌糊涂,屋角地鋪上的瓦匠卻輾轉反側。瓦匠一想到木床上睡著的一男一女,就魂不守舍,就靈魂出竅。他努力想清除內心的雜念,可愈是這樣,事情愈糟糕,適得其反。他恨自己賤,恨自己沒骨氣,但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也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有七情六欲的人,為什么身邊就沒個女人?為什么大狗子身邊就有女人躺著?瓦匠想起這些,心里就更亂。因為心里有那么多的紛亂,也就愈發不明白,不明白這個世道,不明白命。最后,瓦匠只有將內心的疑惑和紛亂無可奈何地轉化為對大狗子的羨慕,繼而又轉化為嫉妒。

一天夜里,在瓦匠走火入魔、想入非非、不能自拔的時候,旁邊的木床又“嘎吱嘎吱”響了。瓦匠一聽到這響聲,就緊張起來,渾身的血液流速驟然加快,心懸吊吊的,仿佛要從口中吐出來。他渾身火燒火燎,如同漲滿了什么,要爆炸似的。瓦匠知道自己挺不過去了,要發生什么了。他沒有打呼嚕,也無法繼續裝睡,激動使他不可遏制地發出了一聲微弱而又痛苦的呻吟。隨著他的呻吟,旁邊的木床立刻平靜下來,悄無聲息。瓦匠心驚肉跳,心想世界末日到了。就在這時,一股罪惡的體液沖開了生命的閥門,瓦匠如釋重負,腳手如同捆綁了似地癱倒在地鋪上,不動了。沉默,除了沉默,屋里只有黑暗。地鋪上的人和床上的人仿佛在較勁,看誰不吱聲,看誰不弄出響動,看誰忍耐得久。沉默,持久的沉默。此刻,地鋪上的人和床上的人心有靈犀,仿佛只有沉默才能表示對彼此的敬畏。

事情已經敗露,已經變得不可收拾了。就仿佛瓦匠和大狗子、亞蘭之間隔著一張神秘的紙,現在,紙已被大狗子、亞蘭捅破,瓦匠從捅破紙的那一瞬間察覺了世間的隱秘,人心的隱秘。既然捅破了,遮蔽、掩蓋真相還有啥意義呢?這一次,是大狗子和亞蘭不好意思了。大狗子看見瓦匠,臉紅紅的,有些欲蓋彌彰;而亞蘭就干脆躲著瓦匠,吃飯時,也不上桌子,把菜夾到飯碗里,端出去,在一邊吃。倒是瓦匠坦然,像是經歷了一次人生變故和洗禮,長了一次見識后,不再大驚小怪。

一周之后,瓦匠把院子里的泥全部做成了瓦坯。最初的瓦坯經風吹日曬,已全部變干,呈現出泥土質樸的本色。用手指去敲瓦坯,瓦坯便發出清脆的“嘭嘭”聲,如同樂器,余音裊裊。瓦匠教大狗子拍瓦坯。這些桶狀的瓦坯還得經手把它們拍成單獨成片的瓦塊。這是一項技術性極強、要求極嚴格的活兒,不經過專業訓練是完成不了的。瓦匠先做示范。他用胳膊抱著桶狀的瓦坯,手掌在瓦坯的凹槽處很有分寸、游刃有余地一拍打,桶狀的瓦坯便裂開了,先是分成兩半,而后瓦匠用手掌再拍打,便分離成一塊一塊單獨的瓦片。大狗子照著瓦匠的方法拍,不是用力過猛,把瓦坯拍碎了,就是用力太小,瓦坯未分裂開。為了減少瓦坯的損害,瓦匠決計一人拍,大狗子負責把瓦片搬運到淋不到雨的地方碼起來。瓦匠告訴大狗子,做瓦是一樁繁瑣的技術活,先是選土,然后踩泥,再做瓦坯、拍成瓦片,最后才裝在窯里燒制。從窯里出來時,泥做的瓦片經高溫煅燒后,才變成鐵灰色的、堅硬的瓦,那才是真正的瓦。瓦蓋在房頂上才能遮風蔽雨;有了瓦,室內才冬暖夏涼。大狗子心服口服,終于明白了“行行出狀元”的道理,也由衷地對瓦匠產生了敬意,不再單純地把瓦匠視為一個流浪的手藝人。

目前,做瓦的工序完成了一大半。下一步,就是要將泥瓦片裝進窯里燒制了。燒瓦還要到山上砍柴。大狗子與亞蘭謀劃著砍柴請村里的人幫忙的事。燒一窯瓦,天氣好的話,少則幾十捆柴;要是天氣不好,多則上百捆柴都有可能,僅憑他兩口子從山上就運不回來,需要大量的人力砍伐、搬運。砍柴、搬運柴,要請人代勞,就要供給吃食、煙、酒,要上街買肉,煙、酒自己也生產不出來,也要錢買。兩口子一合計,嚇了一跳,僅這一筆開支就需要上百元,還不包括瓦匠的工錢。起初,大狗子做瓦是迫于無房住,硬著頭皮臨時決定的。也沒想到瓦匠自己送上門,來得如此急迫,根本沒有物質上的準備。家里只有幾十元錢,還是亞蘭的私房錢。幾十元錢,杯水車薪,買肉、買煙酒都還差大頭呢。大狗子與亞蘭商量,先讓大狗子去打聽一下瓦匠,問清楚工錢是多少,然后他倆去向村里的人借錢,村里的人那兒借不到那么多錢,亞蘭便回娘家,向娘家人借。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

大狗子對瓦匠說:“師傅,想與你談個事。”瓦匠說:“主人家,不見外,您說吧。”大狗子拐彎抹角:“瓦已做成了,就等裝進窯燒了,你也該開個價,算一算工錢了。”瓦匠說:“主人家,莫急,瓦都沒燒呢。”大狗子說:“你開個價錢,我好準備工錢。”瓦匠說:“主人家,您隨便給一點就行了。我給您做瓦又不是一口就想吃個胖子,也發不了財。”大狗子說:“你說的‘隨便給一點’是多少?你明說。”瓦匠仍然說:“隨便給一點就是了。”

大狗子向瓦匠問工錢的事無果,便到村里去借錢,準備置辦肉、煙、酒,請人砍柴,附帶把瓦匠的工錢湊滿。大狗子估計瓦匠的工錢也就百十塊。他跑了一個上午,借了二十元錢。他明白,村里的人都窮,不是別人不借給他。現在,只有把借錢的希望寄托在亞蘭娘家人身上了。亞蘭隨即便回了一次娘家,也只借了二十幾元錢,只好掃興而歸。亞蘭問大狗子:“咋辦嘛?”大狗子一籌莫展,一時也沒有主意,便悔恨不該做瓦。亞蘭說:“悔恨有啥用呢?現在已騎虎難下,只有把‘虎’騎下去呀!”大狗子沒吭聲。

因錢未湊足,砍柴燒瓦的事便拖延下來。瓦匠開始修窯了。看著瓦匠修窯,大狗子與亞蘭更是覺得火燒眉毛,仿佛有人在逼他們似的,急得團團轉。大狗子見實在沒啥辦法,就對亞蘭埋怨:“錢!錢!錢!命相連!”亞蘭也沒好氣地回應:“怨不了天,怪不了地,怪就怪你爹生了四個兒子,屁本事沒有,有的就是‘窮’。”大狗子火了:“我窮,你就去找個吃輕松飯、領國家工資的干部嘛!”亞蘭激怒了:“你沒本事就挖苦我,當初我不可憐你找不到婆娘,鬼跟到你過日子。”說完,便抹眼淚。

大狗子把自己與亞蘭借的錢及亞蘭的私房錢相加,一合計,覺得請人砍柴,置辦肉、煙、酒差不多,缺少的也就是瓦匠的工錢,他看了一眼亞蘭,突然眼前一亮,仿佛有了主意,便出了家門。

瓦匠在修窯。大狗子走過去說:“師傅,你先歇息著,我有事要與你商量呢。”瓦匠聽大狗子說有事要商量,以為又是提工錢的事,便說:“工錢的事不急,不急,瓦都還沒有燒呢。”大狗子說:“你不急,我急呢。遲早都要給你的。”瓦匠便丟下手中修窯的工具,走過去,滿以為大狗子要給他工錢,便客氣地說:“主人家,我說過,隨便給一點就行了。”大狗子說:“我想與你商量一個事,你看行不行?”瓦匠說:“就直說吧,好商量。”大狗子說:“明說,工錢我沒有,人倒是有。”瓦匠疑惑了,聽不懂大狗子的話,就問:“主人家,您說啥?”大狗子進一步誘導:“你看我婆娘咋樣?”瓦匠說:“好得很呢!賢慧、體面、疼人,與七仙女差不多!”大狗子再進一步,說:“夜里你不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么,今晚你就把她睡了,工錢也就抵了。”瓦匠紅了臉,不知說啥好。大狗子說:“你曉得,我窮,做瓦是臨時起的爐灶,錢我是沒有的,只有人。你同意,就點頭,就是今晚上。”瓦匠猶豫了片刻,害羞地說:“主人家,您屋里的人愿意么?”大狗子說:“這事你就別管了,我有安排。”

到了半夜,大狗子悄悄下床,赤腳來到地鋪邊,對瓦匠悄悄說:“她睡了,你去吧。”瓦匠遲遲疑疑,悄悄對大狗子耳語:“這樣恐怕不好吧。”大狗子拉起瓦匠,小聲鼓勵道:“抓緊時間,快去。”瓦匠便身不由己地向木床摸去。由于做賊心虛,更主要的是沒有這方面的經驗,瓦匠笨手笨腳尋找突破口,類似老虎吞天無從下口,正當要進入時,身下的女人腰肢一扭,一把便把他推到旁邊。本來,女人白天就因和大狗子斗嘴慪氣,兩口子一天都未說話,哪有心情做這種事。現在男人又來親熱了,她才沒那么賤呢。所以,她推開了男人。瓦匠被推開,十分緊張,以為事情敗露,急忙對女人解釋:“我是受主人支使的,他說可以抵工錢。”女人一聽是瓦匠的聲音,翻身拉亮了床頭的燈繩開關:瓦匠在床上把頭幾乎埋到了胯襠里,大狗子蜷縮在地鋪上不知所措……

兩天后,亞蘭與瓦匠不見了。

在開往儀隴的班車上,瓦匠和亞蘭坐在一塊兒。瓦匠問亞蘭:“我一個小瓦匠,你咋看得起我,與我私奔呢?”亞蘭的臉向著車窗外,她看著移動的風景,說:“一個連自己的女人都不在乎的男人,怎么能與他過一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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