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里說風,風也有家,家在東在西在南北。風也有姓,姓春姓夏姓秋冬。風也有名兒,叫微、小、輕、和,叫勁、大、烈、強,叫狂、暴、颶、臺。風也有級別,一級、二級……十二級……
風是帆的腿,風是云的腳,風是雨的車轱轆,風是農人的好幫手。“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吹皺池水的風能幫農作物授粉。吹響池水的風,能幫助農人揚場。吹皺池水的風能幫農人抗旱、解暑。“東邊日頭西邊雨”,那雨,喊它不來,求它不來,罵它更不來。風急了,一陣連拉帶扯,它不來也得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那是沒風,有風的時候,汗珠子早結成農人臉上鹽粒子,早變成農人衣上的“地圖”了。
說風對農人好,再好也不能刮得太大。大到風乍起,吹翻一塘混水的級別,那風就是沒欄沒圈,沒籠頭沒扎鼻桊的野牛了。“野牛”不叫野牛,鄉親們叫它“禿尾巴龍”。刮暴風、下雹子,都說是“禿尾巴龍找它她媽”。孩子找媽沒錯,好不該只顧母子相見,把農人的莊稼弄個亂七八糟。暴風年年有,農人怕這風也恨這風。多少年恨出一種治風法子,暴風雨一來,立馬拿切菜刀往外扔。風停雨住了,就是禿尾巴龍被“嚇”跑了。
暴風無情,農人也有不怕它的時候,那是麥上垛,谷進倉、豆子扛在肩膀的季節。暴風禍害,農作物里也有不怕它的莊稼。花生長秧不長桿兒。果實收了在屋里藏著,不收時在土里埋著,風再大也是白刮。不過,是針都沒有兩頭快,種花生最怕另外一種暴風——金融風暴。金融風暴不吹壞莊稼不吹皺水,卻能把花生之鄉的人心吹亂,人臉吹皺。
說吹皺了,不如是說吹瘦了,說瘦了不如說是老了。老是愁出來的。愁啥?愁錢。人民幣,像嫡親嫡親的親戚,“該來的他不來,不該走的他走了”。
焉得不走!如何能留?市場經濟,隔年的皇歷看不得。都說啥貴種啥,都說種啥不勝“種錢”。“種錢”都嫌土腳淺,請來挖掘機,把荒地翻了,再把熟地翻了。化肥足足地上,地膜多多地鋪,農藥狠狠地打。一畝地“種”進幾百塊。眼巴巴地望著那錢成個老母豬,一塊錢能下十個崽兒。眼巴巴地望著那錢能成個抱窩婆,一塊錢能孵百只雛。望到秋后,金融風暴一刮,花生增產不增收,——貓子銜個豬水泡。水泡破了,花生價格被風吹跑一大半。
人都是賺錢來勁,賠錢生氣。有氣無力的人家,把錢說成樹上的鳥兒。八哥、黃鸝、花喜鵲怪好看,逮不住。逮住也養不住,一不小心,“哧溜”就飛了。
它飛了,供大學生的學費也飛了,兒子完親的新房也飛了。聘兒媳的彩禮也飛了,嫁閨女的妝奩也飛了。飛到哪兒追到哪兒,追進城市,城市里也在鬧風暴。人人都把那錢捏成死斑鳩,打工的漢子不是鷹,是老鷹也只能干著急。兩手空空,從哪來的回哪去。回家的路上罵自己:老叫驢拽斷磨杠,空跑一趟!驢戴“驢蒙眼”,人可沒戴。大睜兩眼,又繞到“賺錢不賺錢,落個肚子圓”的老地方。不知道今年種啥好,也不知道明年種啥好,卻知道都去種啥,那啥多了又都不值錢了。莊稼人哪!力氣不換錢的時候,還有啥能賣?待價而沽,除了茫然就剩下愁。
然而,愁來愁去,仔細想想,用不著愁。因為愁也沒有啥用,該干啥就干啥去。金融風暴,那是天塌下來砸大家。說是砸大家,其實最慘的還是大個子。“大個子”銀行倒閉,人也跳了樓,難道咱活著的人比死了的人還難過?難過咋還沒見去死哩?好死不勝賴活著,再賴也比舊社會強。再說了,下力人,不想著發財的時候,累了還知道歇歇。沒活做的時候,還知道享受享受。咋享受?看看電視,翻翻書。電視里啥事都演,書本上啥稀罕話都寫。譬如風,書上說這風還有性別。好風是雄風,孬風是雌風。金融風暴是雌風。我想世間萬物陰陽相諧,雌雄相伴,既然這母風來了,但愿那公風能早些刮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