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北村小說的“影像化”傾向

摘要 北村與影視創作結緣后，其小說創作的“影像化”傾向日趨明顯。小說的表現主題、審美姿態、敘述風格三方面給予其“影像化”傾向以強有力的支撐。愛情、愛國和苦難主題賦予文本以強烈的社會感和現實體悟，偏執、傳奇性又賦予小說以不同凡響的美的意境，而敘述的簡單明了又為小說文本提供了通透明晰的結構。諸要素的疊加為其小說“影像化”傾向注入了無限的生機與活力。

關鍵詞 影像化 主題 審美 敘述

21世紀，北村開始走上影視創作之路，除了影視劇本之外，他的多部小說贏得影視大腕們的青睞。《武則天》、《臺灣海峽》、《城市獵人》、《周漁的喊叫》、《冬日之光》《對影》和《風雨滿映》分別被張藝謀、張紹林、吳子牛和孫周等搬上了銀幕和熒屏，小說《強暴》也曾授權姜文拍攝但最終未果。針對小說頻頻被改編以及由此所招致的批評。北村曾自言：“我重視心靈寫作，重視精神層面的東西，從不針對市場寫作。有一點，我非常喜歡電影，經常看碟片，所以我的小說中結構、語言、情節影像性的東西多一些，這可能也是導演覺得好改編的原因之一”，這里已經透露出北村小說影像化傾向的緣由：而對于具體的改編，北村的見解也相當老到：“小說改編成電影可以從三方面入手：一是故事情節：二是人物：三是深刻主題。……我的小說注重人性，是心靈產物。它不會因性別、社會角色、職業等外在的東西改變而降低了作品本身的表達力。這一點我有自信……”。如此看來，北村小說的“影像化”傾向有著厚重的根基。

一、表現主題

在一個極度推崇“快餐式”消費模式的時代里，一部影視作品能夠流行于普通大眾，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它所表達的主題能夠引起人們的欣賞情趣，獲得大眾的情感共鳴。它能夠“以溫和的方式彌合政治、商業與文化之間的裂縫”，使“傳統道德成為意識形態、市場消費、審美文化之間共通的橋梁”，從而有效地緩解和撫慰社會轉型期普遍的精神焦慮和創傷，激勵大眾不斷地前進。而北村的作品恰好在這方面有著先天的優勢。

1、愛情主題

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曾專門為北村出版了一套“北村新愛情小說系列”。某種意義上。愛情已成為北村小說不可或缺的因素，它是一條紅線貫穿其小說寫作的始終。北村筆下的愛情不僅形態各異、情調紛呈，而且他總能以較強的敘事藝術和深刻的內心挖掘，給人以靈魂的震撼。他小說中的愛情故事遵循盛極而衰的發展模式，以美滿無瑕開始，以悲慘毀滅終結，這種愛情的纏綿與凄厲同物欲橫流、感情平面化的現實截然相反。北村運筆營構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使人趨之若鶩，人們在其中找回了自己心目中關于愛情的美麗神話，用虛幻的享受使自己的愿望得以實現。以此獲取安慰與輕松。

在展現愛情甜蜜美好的同時，北村又將愛情故事演繹成慘烈的悲劇。某種意義上，這與人隱秘破壞的心理暗暗相通。面對他人的美好與自己失敗的強烈反差，多數人會選擇美好事物毀滅為發泄途徑。北村的小說為我們提供了各式各樣的愛情悲劇，既有性格悲劇(超塵)、命運悲劇(周漁)，又有倫理悲劇(美嫻)和社會悲劇(吳清風)等等。而且，偷情、強暴以及“三角”戀愛的模式在北村的小說中占有相當的情節地位。女口《=周漁的喊叫》中，秀愛中山，中山愛周漁，周漁愛陳清，陳清愛李蘭《強暴》里美嫻與劉敦煌是一對夫妻，但強暴事件后，劉敦煌先后與馬玉、蔡美麗甚至賣淫小姐發生性關系，美嫻在愛情失敗的打擊下也鬼使神差地與強暴她的人鬼混在一起《水土不服》里人物的關系也是錯綜復雜，張敏愛康生，蘇林愛張敏，小芳愛康生《長征》里的吳清德愛的是吳清風嫁的卻是陶紅，等等。

北村小說中極端發展的愛情神話與愛情悲劇給當下在物欲橫流中苦苦掙扎的人們提供了暫時的安慰與反思。作家出版社曾給長篇小說《臺灣海峽》打出了這樣的廣告詞：“有人說，北村的小說對于正在愛著的人們具有指導性的意義，而對那些已嘗愛情美酒與苦酒的人卻有著強烈的共鳴。”

2、愛國主題

長久以來，愛國主義始終是影視劇創作的一個重要主題。長篇小說《臺灣海峽》洋溢在濃郁而豐富的愛國主義情緒中，尤其是它同祖國統一的宏闊時代主題相契合，更增添了影視改編成功的砝碼。小說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凸現愛國主題：首先，海峽兩岸的抗日戰爭。小說以臺灣青年鐘浩東、江佩瑜、徐福等不堪忍受日本軍國主義的殘酷統治，離開臺灣偷渡大陸參加抗戰開始。跟隨他們的行蹤，以他們的所見所聞、所歷所感既寫出了臺灣人民在日本統治下生活的屈辱和悲慘，又呈現出大陸抗戰中國民黨軍隊的腐敗、混亂和共產黨軍隊的文明與英武。小說安排臺灣青年來大陸參加抗戰意在暗示：兩岸人民始終是一家，只有團結一致才能戰勝一切困難和邪惡。其次，反對臺灣的獨裁統治。這個神圣的任務由兩代人分兩步來完成，一方面是鐘浩東、涂安等為爭取政治與民主的自由而奮斗。另一方面，則是下一代為實現兩岸相通而抗爭，代表人物是李瞳，他是兩岸“冷戰”后第一個敢于打破臺灣對大陸海禁的人——自己租船來大陸做生意，雖然他最終被臺灣當局關進了監獄，但他的行動卻喚醒了民眾，從根本上動搖了臺灣的獨裁統治。第三，圓滿實現祖國的統一。主要從正反兩個方面來展開，兩岸的封閉與對峙給人民帶來的是妻離子散的悲傷，而互通之后不僅帶來了兩岸人民的團圓和幸福，而且促進了兩岸經濟的發展和文化的繁榮，最主要的是增進了兩岸人民的了解和團結一心。小說主要塑造了陳阿五與惠云、李子奇與鳳兒、鐘浩全與母親等三對家庭悲歡離合的故事，營造了大陸山區民辦教師李文華捐獻骨髓救治臺灣少年陳少康的感人故事，從各個方面證實了兩岸統一是大勢所趨、民心所向。這與大陸呼吁反對臺獨、和平統一的輿論導向和政治方針交相輝映。

愛國主題的選擇既符合主流意識形態的宣傳宗旨，也與消費大眾的內心感受和接受情態相契合，國家、大眾與影視公司三者成功實現了互利與共贏。

3、苦難主題

這里所說的“苦難”，是指弱勢群體的現實遭遇和生活困頓。對弱勢群體的苦難關注成為北村近來小說的重要主題，甚至居于其小說題材的核心位置。

小說《憤怒》便更極盡所能地刻畫出李百義(原名馬木生)苦難的生活。李百義出生干一個極其困窘的農民家庭。父親患嚴重哮喘病而喪失勞動能力，母親靠向村支書(權貴)出賣肉體來換取一家人基本的生活物品。最終遭到殘忍地拋棄，生病死去：而后沉重的課稅和權貴的奸邪使他們的土地慘遭掠奪，尊嚴被踐踏。逃離農村來到城市的李百義兄妹不但沒有獲得生活的希望，反而陷入了更大的災難之中。他們即使誠懇地出賣力氣也無法獲得“公正”的待遇，倍受老板的歧視、壓榨和欺騙，妹妹馬春被迫落入風塵。剛剛獲救又被汽車撞死。然而，苦難并沒有就此善罷甘休。李百義與父親踏上了漫長而艱辛的上訪之路，結果不僅公正難覓。而且遭到殘酷的誣陷和折磨，最終，父親無緣無故地失蹤(其實是被警察害死)。無奈之下，李百義開始了報復、掙扎與救贖的心靈苦難歷程。小說展示著官商勾結的無恥與殘忍、貧富不均的罪惡、人際關系的物化，金錢、權力和欲望密密地交織，結成一張對人性戕害的網，將正義與希望捕殺。

老木《老木的琴》為了讓兒子小木學琴而歷盡艱辛。他省吃儉用、饑腸轆轆。他做過各種工作。但均因純樸善良而告失業：在飯店幫人送菜時，老木將飯菜給了饑餓的乞丐：在工地監工時，他因反映水泥的質量有問題而惹工頭厭煩。最終，在世事中到處碰壁、身心疲憊的老木得了絕癥。

這些作品敢于直面現實的黑暗與困境，揭示當下在物欲橫流中貧弱者的苦苦掙扎，從而給底層大眾以強烈的聲援。使良知尚存的普通百姓由衷地感動，并引發思考。

二、審美姿態

一部小說是否適合影視改編。不僅與它的主題意向密不可分，而且與小說的敘事風格緊密相連。北村的小說(很多中國當代小說都是這樣，如王朔、劉震云甚至莫言、蘇童、余華等先鋒作家)頻頻被改編搬上銀幕，還源于其作品獨特的敘事風格。

1、偏執的美

當下是審美趣味由雅趣走向平面化的社會，人們陷入一種庸常俗套混和而成的泥淖中，無聊、寡趣、空洞、瑣屑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所有的煩瑣人生統統一網打盡。于是，一個小小的驚奇，一次偶然的意外，一種稍微出人意料的情境都足以讓人們興奮不已，他們拼命追逐的便是極致與刺激。

北村的小說恰好到處彌漫著一種偏執的氣息。首先，偏執的人物形象。遍覽北村的作品，我們往往會驚愕于其人物身上所投射出來的偏執之光，那是一種冷峻、鋒利的光芒，足以使人不寒而立。超塵、孔成、康生、李文等執著地追求詩意的生活，他們對生活抱著一種純潔無瑕的祈盼，完全不顧別人的勸說或嘲諷，然而生活的現實卻用各種手段與方式給他們以打擊，殘忍地毀掉了他們一個又一個美好的夢想，最終無夢可求的他們只能選擇自殺或被殺。其次，偏執的主題意向。愛情與宗教是北村特別偏愛的敘事領地。而對于其他的俗世生活則一概抹殺。他給我們制造的愛情故事一會兒布滿美滿與幸福，一會兒又蕩漾著凄厲和悲慘；宗教方面，北村在其小說中極力編織的是一個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苦難故事。演繹著永恒的痛苦與掙扎。第三，偏執的敘事模式。北村的小說形成了一種難以抹去或者說獨具特色的敘事模式，他的愛情小說幾乎一無例外地經歷著一個由美滿到毀滅的恐怖歷程：宗教上，他反復運用的是罪惡一懺悔一救贖／死亡的敘事軌跡，即使遭人詬病也毫不悔改。

北村的小說改編成影視顯然可以滿足人們逐新獵奇的心態。由此可以獲得良好的收視效果。

2、濃郁的傳奇性

一方面，北村小說中的偏執的人物都同時具有傳奇性的人生習慣，他們總是迥異于常人的思維或行動。武則天年幼時就表現出與眾不同的旨趣，其思考問題的角度也與人迥然相異：大權在握后，更是一意孤行。對所有人都心存疑慮(《武則天》)。超塵剛工作三年就向單位提出退休申請，她厭倦了惡俗的生活，卻無法舍棄已經庸俗不堪的李東煙《傷逝》)。吳清風僅僅為了看一眼情人吳清德而追尋千里，不惜由一個富有的地主變成一個赤貧的乞丐《長征》)。等等。

另一方面，《臺灣海峽》等作品中的人物擁有的是傳奇性的人生經歷。整個小說以鐘浩全與李子奇離奇的“臺一分一含”的人生交往展開，既寫李子奇在臺灣的軍旅和經商生活，又寫鐘浩全與鳳兒的傳奇愛情及革命生活，同時穿插著李瞳勇闖海禁、牢獄生活、投資大陸的傳奇經歷與鐘明在大陸改革開放中起伏跌宕的商海沉浮。小說在世事的變幻演進中，融入了親情的生離死別、愛情的輾轉曲折、友情的灼灼閃光，給人以世事如煙的浩淼感和離奇感，令人喟嘆命運的無情和人生的無常。小說《憤怒》講述了李百義苦難、獲罪、懺悔以及獲得拯救的一生，線索看起來清晰，但其中對每一個環節的渲染與營造都讓人心動：義女李好愛上李百義，李百義冉阿讓式的發家致富、樂善好施，好友陳佐松為了給李百義辯護而辭去副縣長的職務，尤其是李百義在法庭受審過程中虔誠懺悔和追問的情節更充滿了傳奇色彩，等等。這對于凡庸的人生無疑也是饒有興味的調試與陶冶。

三、敘述追求

首先，北村小說的人物往往數量極少，而且人物之間的關系清晰明了。愛情小說往往就以兩個人或三五個人的生活展開，在生活中挖掘具有深意的蘊含。如《強暴》，通過妻子美嫻遭人強暴而引發的愛情、婚姻與人性悲劇，展示了愛情的虛假、人性的丑陋和欲望的兇殘。《長征》講述的是吳清德、吳清風與陶紅三個人的愛情故事，《水土不服》也不過是康生、張敏、蘇林與小芳四個人之間的感情糾葛。即使在《臺灣海峽》這樣的長篇小說中，看似人物眾多。但它的主要人物都出現在不同的時間段。《憤怒》幾乎就是李百義的個人傳記，圍繞著他小說又將李好(女兒)與陳佐松(同事兼朋友)等作為二級人物來塑造。而小說《望著你》直接以李五環和王維特對話式的回憶展開。北村小說層次分明，人物關系簡單清晰，地點比較固定。很適合于影視改編。

其次，北村的小說往往情節突變但不纏繞，線索明晰、結構簡單。愛情小說的偏執風格決定了其情節的突變，但少數的人物及其關系的明晰又極易令人把握情節的發展，不至于陷入敘事的迷宮。《瑪卓的愛情》以瑪卓與劉仁結婚為界限形成情節的突變。即兩人由甜蜜相愛、幸福相依突然變成喪失愛的能力，彼此無法表達愛情。最終導致婚姻的破滅，瑪卓與劉仁相繼自殺，無論是結婚前還是結婚后，小說的情節始終清晰如水。《孫權的故事》以孫權入獄分為前后兩部分，原先是一個無聊、墮落、作惡的孫權，即使殺人后也繼續靠墮落來逃避恐懼，但獄中反思尤其是上帝使徒劉兄弟的引導卻使孫權皈依了基督，變成一個沒有恨與惡，只有愛與寬容的幸福之人。

再次，北村在創作中自覺接受電影“結構、語言、情節影像性”的影響。在創作《強暴》的時候。北村還是先鋒寫作的主將之一，作為一個極端的“形式主義者”，盡管小說展示的生活不是一天里發生的，但北村還是精心地將故事安排在“早晨”、“上午”、“下午”和“黃昏”四個章節里。小說開篇寫道：“早晨，樟坂進入初升的陽光，劉敦煌和他的妻子美嫻已經用完早點，準備上班了，自從他們結婚之后。每天的生活基本如此，平靜而舒適。”緊跟著是主體：妻子美嫻被人強暴。劉敦煌情感不能接受。美嫻的內心也狂瀾大作。最終釀成悲劇。結尾：“有人說在順義街上最近又看見他們倆擎一把紙傘走過，這肯定是一個幻覺。也許，那是另一對恩愛夫妻罷。”小說《周漁的喊叫》也遵循著幾乎同樣的模式，開篇：“東西搬空之后。房子就像被一只拖走了內臟的身體，顯得空空蕩蕩。這就是周漁的家……”，主體：出租車司機中山追求寡婦周漁，而周漁一直對其亡夫陳清念念不忘。這樣的真情打動了中山，他為探究愛情的真諦，到陳清生前工作的地方尋訪，卻意外的發現陳清居然還有一個情人李蘭。結尾：“中山這樣評價：在陽間，陳清周漁是一對。在陰間，李蘭陳清是一對。我自己。狗屁不是。”另外，在小說《張生的婚姻》中，作者直接用時間的方式來搭建文本的結構：起首一中間一繼續一結束。小說放棄了文學作品依靠內在精氣貫穿的品質，讓人感覺不到多少情節上的潛在聯系，更不要說情感上的打動人心，而以類似于影視的時間性敘事橫斷面式展開。由此可知，北村的小說有著十分明顯的畫面性和場景式安排，這正是影視改編求之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