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殖崇拜與死亡抗拒

摘要 太昊陵廟會“擔經挑”、“扣子孫窯”、“拴娃娃”及“泥泥狗”等中原民眾求子的行為，蘊含著生殖崇拜與死亡抗拒的文化意義。

關鍵詞 文化行為 生殖崇拜 死亡抗拒

廟會源于我國古代的社祭，是伴隨著佛教、道教的宗教活動而產生的。集拜神、娛樂、貿易為一體，流行于我國廣大地區。廟會文化是民俗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一種特殊的社會形態，在人民群眾的生活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影響和作用。

河南省淮陽太昊陵廟會是人們以祭祀太昊伏羲氏為主要內容。是淮河流域最古老，也是規模最大的古廟會之一，其范圍波及豫、魯、皖、蘇、鄂等廣大地區，盛況空前?；搓栐侨手椎奶珔欠私ǘ嫉牡胤?，郭沫若在《中國史稿》中就記載了陳，太吳之墟也，在今河南淮陽縣。

伏羲在中國神話中，是較早出現的大神之一，被譽為“三皇五帝之首”，是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在淮陽當地，伏羲陵又稱“人祖陵”、“人祖廟”。最初伏羲是以龍的形象出現的?！袄诐捎欣咨?，龍身而人頭，鼓其腹則雷。在吳西?！薄?伏羲)蛇身人首，有圣德?！薄敖驹诙紡V，眾帝所自上下，日中無景，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伏羲制嫁娶，以儷皮為禮?！彪S著歷史的發展與演進，伏羲逐步成為民間信仰中的主體，成為千萬祭拜民眾心目中的人類祖先。

每年農歷二月二到三月三，數以萬計的民眾趕赴淮陽太吳陵，祭拜人祖伏羲，人稱“人祖廟會”，當地人俗稱“二月會”人數最多時可達到20多萬，盛況空前，熱鬧非凡。廟會的主要活動都圍繞著求子的目的而進行。存在著各種奇風異俗，如擔獻旗桿、擔經挑舞蹈、扣子孫窯、“拴娃娃”行為及作為祭品出現的泥泥狗等，皆表現了對繁衍生命最本質最自然的生殖崇拜以及人們對新生命的渴望。是民眾信仰體系中生殖崇拜和祖先崇拜主導下的二者交織融合的產物。

種族繁衍是一個世界性的文化主題，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具有著本源性的特殊意義。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起源》一書中就指出：生產本身有兩種，其中一方面就是人類自身的生產，即“種的繁衍”。人類要生存發展下去就要依靠眾多的人組織起來才能征服自己的足夠力量，生殖祟拜正是由對“種的繁衍”這樣一個對人類發展至關重要的歷史使命的注重發展而來的。誠如叔本華所說：“生殖是所有生物的終極目的和最強的本能，惟其如此，意志才能征服死亡……因此，生殖器官實在是意志的中心，與象征理智的頭腦分居兩端?！薄吧呈亲罡叩哪康?，一旦達成之后。原始的個體便或快或慢地趨于衰弱，同時一個新的生命繼之而起，對造化保證了種族的持續。然后，同樣的現象又重復著……”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人占有著中心的位置，扮演著關鍵的角色。中國思想界占主導地位的儒家文化就是極力弘揚中華文化以人為中心的精神。誠如新儒學家錢穆在《中國文化與中國人》中所說：“正因為中國文化傳統看重人，所以中國歷史傳統至今未斷。商亡有周，周亡有秦漢，秦漢亡了有唐宋，有元明清至現在。歷史的命脈只靠人?！瓘闹袊鴼v史上看，不論治亂興亡，不斷有一批批人，永遠在維持這道，這便是中國歷史精神?！睆堛戇h也認為中國民間信仰世界觀的根本問題實際上是個生命觀的問題，他說：“民間信仰有兩個系統：一是農事觀的系統，二是人生觀的系統。這兩個系統相互溝通，構成民間信仰觀念的大系統?！痹谔珔橇陱R會中，一系列生殖崇拜行為和文化現象，凸顯出中華文化清晰的內涵和表征，展現著民眾蘊涵在民間儀禮深層結構中的理想探尋和精神追求。

首先是“擔經條”舞蹈。俗稱“擔花籃舞“擔花籃”。既是頌揚人祖伏羲、女媧繁衍人類功德的祭祖形式，也是人們對交媾生殖力即兩性的崇拜，也是求子還愿的一種形式。如果求子成功，不論男女都要請三年擔經挑還愿。在廟會上，該舞蹈由三人表演，一人打竹板，打竹板者以數、唱形式為舞者伴奏。三副經挑，六種花籃，制作精巧。她們視花籃為圣物，一般在太昊陵統天殿、女媧觀等地表演花籃舞。據當地民眾講，此舞蹈是從萬古龍花會流傳至今的，傳女不傳男，用以演示伏羲和女媧交合繁衍人類。舞者服飾一身黑衣，頭裹五尺黑紗，黑紗邊沿綴有長穗，象征龍尾。舞至高潮處。舞者背部相互摩擦，兩“尾”相碰。象征伏羲、女媧交尾之狀，表現了一種古老的生殖崇拜的原始舞蹈。原始初民認為模仿男女交媾之狀亦能產生超凡的生殖力，有助于人類的繁衍。求子者也可以在歌舞狂歡的氣氛中感染這種生殖魔力，從而有助于婦女生育。

在舞者所唱的經歌中，有一首最為古老、最為著名，既體現出對人祖的崇敬，由有著濃郁宗教色彩：

“南無。開天辟地，三皇伏羲，手托八卦，身穿蓑衣。

進了午門，獅子把門，八磚砌地。柏樹成林。

南無。天皇，地皇，人皇，伏皇。

南無。天皇，地皇，人皇，伏皇?！?/p>

為舞者和現場民眾營造著莊嚴、肅穆的神秘氛圍，表現著他們對人祖伏羲功德的追憶、崇祀和祭拜。

其次是扣子孫窯。子孫窯是一個位于太昊陵顯仁殿基石上的圓孔。廟會期間有求子愿望的香客，把手放進窯洞里，進進出出，他們認為這樣做不孕的婦女就能懷孕生子。而手指的進進出出具有兩性交媾的意味，這樣做就能夠感染超凡的生殖力?！岸础薄案G”在求子習俗中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這些象征物都寓含著女性生殖崇拜的文化內涵。“拴”這種信仰行為在民眾精神世界內有著特殊的含義：“所謂的‘拴’有三種基本形式，俗稱的‘摸’、‘領’、‘帶’，所指的內涵都與生殖崇拜相連?！?，又稱扣，象征男女生殖器的交合。在現代的民間俗語中，‘摸’和‘扣’都暗示著性交的意思?！痹趶R會神秘、莊重的氛圍下，求子于子孫窯的婦女，以指代性行為的“扣”、“摸”方式來達到求子的目的。此習俗是信仰的主客體交互感染，表現了在民眾中生殖崇拜的基本行為和基本觀念。

第三為“拴娃娃”。在人祖廟會上，前來朝祖進香的民眾。為了祈求生育，不僅祭拜人祖伏羲保護，而且自覺不自覺的施行“拴娃娃”習俗。即買一些泥娃娃、泥玩具帶回家中，象征帶子回家，以后就可以順利得子。達到人丁興旺。“拴娃娃”是一種巫術行為的遺留，在全國各地廣為流存。貴州的侗族新婚夫婦回門時，新娘家要將一個葫蘆鋸開有藤蒂的一頭。用三尺青布或花布扎成嬰兒模祥，送給接親的“辣嫂”們帶回去，用以預示新郎家以后子孫繁衍?！袄鄙眰冸p手接過這個“小寶寶”。邊唱邊告辭出門。由此可見，在民眾的觀念中，人與自然界是息息相關的。之所以能夠相通，是因為人們相信自然界與人類一樣，有生命，有靈魂，有情欲，有生殖力。他們利用跟“生”有關的物體來象征生殖行為，達到種族繁衍、人丁興旺的目的。

第四為泥泥狗?；搓柲嗄喙?，馳名中外。是伏羲、女媧以及遠古生靈群像高度抽象變形的祭祀物品，又稱“陵狗”或“靈狗”是當地民眾世代口傳心授傳承至今的神圣崇拜物。太吳陵廟會主題是祈求子孫繁衍，所以泥泥狗本身也就蘊涵著豐富的生殖崇拜文化內涵。泥泥狗是以膠泥為原料進行加工，用手指及竹簽輔助捏制成造型獨特的生物形象。多取材于神話傳說中的鳥、獸、蟲、魚。每一造型皆捅音孔。吹對嗚嗚作響。這些造型，焙燒或曬干后收攏儲存，待出售前以黑色鋪底，綠、黃、赤、白、粉紅彩繪線，構成裝飾花紋。泥泥狗的典型特征是取材遠古、造型奇特，手法簡約，色系古樸，類似古代彩陶。按其造型大小和設色可分小泥鱉、中小板、娃娃頭和大花賃三種。其中大花貨是泥泥狗中品種最多的一個類型，由頭至頂捅吹孔，音色渾厚，黑底彩線，中加色塊，俗稱太花貨。其造型多樣。有兜肚猴、光板猴、抱桃猴、搬腳猴、騎虎猴、貓拉猴、猴頭燕、斑鳩、雞、狗、鵝、雙頭狗、兩頭人、人頭獸等100多種。大花貨高低不等，一般為7厘米至30厘米左右，較大造型有猴山、猴樹等。泥泥狗種類繁多，姿態各異。不僅僅是以狗為主要表現內容，同時也包括猴、虎、鳥、魚、人等。這是一種典型的變形，主要表現為猴變形和烏變形。猴變形主要有四不像、草帽猴、猴頭燕、人面猴及盤腳猴。雙頭猴等；鳥變形主要有雞、燕子及斑鳩等飛禽。按高有鵬先生的說法，這兩種變形屬于表現女陰崇拜、高襟崇拜等具體內容的生殖崇拜。猴變形主要體現的是女陰崇拜，鳥變形體現的則是男根，即高襟崇拜，或稱郊福。在猴變形中，兩頭猴的外形表現出了雌雄交配的意義，其寓意就是對性結合的生殖崇拜，人面猴則突出了陰部的紅白相間的形狀。在鳥變形中，則以高聳的鳥形突出了男根的特寫，暗示了男根在實現生命繁衍，子孫興旺過程中的重要作用。透露出強烈的男性生殖崇拜意識。表現出民眾精神世界中對生命力的追求。泥泥狗形體上的紋飾。如魚紋?；ㄈ~紋。三角紋等，都象征著女性生殖器，是女陰崇拜的一種形式。

總之。太吳陵廟會的主題是求子。民眾生殖力的獲取方式仍舊為巫術式的，即通過人類與富含神秘色彩的行為的演示、接觸，與具有神圣生殖魔力器物的供奉與聯系，達到預期的目的。歸根到底，中原民眾尊崇伏羲人祖，是由于在他們的精神世界里，祖先伏羲具有神圣的生的功能。他不僅具有生命延續的功能——保佑后代繼承家業，傳宗接代，持續血脈，而且還具有增殖的功能。人們相信，在人祖伏羲的庇蔭下。會實現家道的興旺發達，子孫的繁衍和血緣的壯大。這一切，均凸顯出中國人重現實、重生命、講實際的民族性格和特有的信仰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