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作為賈平凹筆下新的人物形象劉高興,自覺認同城市文化,努力使自己成為“西安人”,卻遭到城市文化的拒絕,最終只能成為精神上的騎士。相對于傳統農民代言人的五富,則始終將農村認作自己的根,時刻拒絕著認同城市文化。這兩種不同的底層打工者形象的塑造,展示了賈平凹對當下進城務工者境況的思考。
關鍵詞 賈平凹 《高興》 劉高興
《高興》是有別于賈平凹以往小說題材的全新拓展,這次作者將觸角伸到了城市最底層的人物身上,使得其既不同于以前反映城鄉二元結合部變遷的《土門》,又異于表現社會轉型期城市精英知識分子精神狀況的《廢都》??梢哉f賈平凹總是努力地捕捉著當下時代最明銳的訊息,通過寫作傳達著自己的人文關懷。
在小說文本中劉高興作為進城人,自覺的認同著城市文化。在他認定自己的腎是移植給了城里富人韋達時,他便認為自己與城市有了實體的聯系,那么這就已經算是有城里人的標記了,而他要做“城里人”的迫切愿望,使他雖然以撿破爛為生,但卻沒有絲毫的精神自卑感、怯懦感,反而以已經生活在西安城為榮。他帶五富進城似乎認為他會跟自己一樣,自覺接受城市文化,最終蛻變為“城里人”。然而五富卻一直不能達到劉高興所期待的那樣。相反他有著進城人天生的自卑、怯懦,始終不能像劉高興那樣從容自在,因而他總是想念自己鄉下的老婆。擔心家里的莊稼地。對他來說進城的目的只是能多掙些錢,從來沒想過要生活在城里,做城里人。因此對五富來講,城市對于他只是金錢的概念。在其精神主體上是陌生的,是令他忐忑不安和無法釋懷的焦慮之地,他始終不能適應。有著本能的拒絕。對高興來說,他進城的目的很是明確,就是要成為地道的“西安人”,對他來說城市更多意味著是新生命以及新生活蛻變之地,有著無法抵擋的召喚力、誘惑力。他進城之前將自己的名字從劉哈娃改為劉高興,還要讓五富也學他一樣改個名字,這都表現了他精神主體的自覺認同。當五富又想回家時,他訓導五富說“咱既然來了西安了就要認同西安,西安城不像來時想象的那么好,卻絕不像是你恨得那么不好,不要怨恨,怨恨有什么用呢?而且你怨恨了就更難在西安生活。他對五富的種種訓導和提攜,從某方面來講是他追求的一種整體超越對與他境況一般的底層務工者群體的整體超越。通過這樣的行為,高興與自己的精神主體達到了暫時的和諧,因而他樂此不疲,在城市生活中幫助受辱的女傭翠花討回身份證,保護五富在城里不受人欺負,幫助孟夷純湊錢破案。在幫助他認為弱者的同時,感到了自己身份的提升。對黃八、韓大寶這些跟他一樣的底層生活者,他認為自己都比他們強,所以應當去幫助他們。他甚至覺著自己是西安城里人了,應當為西安城做些貢獻,因此他冒著生命危險阻止肇事司機的逃逸,裝成城市領導戲耍潑刁的市容人員。而在與城里富人韋達的交往中時刻保持著不卑不亢、自尊自愛的態度,這些無不體現出一個城市主人翁的姿態,和其精神主體對城市文化的高度接受、認同,以及對人格尊嚴的自我重視??梢哉f劉高興是異于五富所代表的傳統農民形象。是在特定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生長出來的自覺認同城市文化的現代農民形象。但問題是高興自覺的認同城市文化,可城市文化會認同并接受他么?
加拿大學者查爾斯深刻地認為:“一個人不能基于他自身而是自我。只有在與某些對話者的關系中,我才是自我:一種方式是在與那些對我獲得自我定義有本質作用的談話伙伴的關系中,另一種是在于那些對我持續領會自我理解的語言目前具有關鍵作用的人的關系中一當然,這些類別可能有重疊。自我只存在于我所稱的‘對話網絡’中”。認同與被認同是要建立在人物的對話中,因而自我認同不是單維度的一廂情愿,而是要有所反饋。在《高興》中,盡管他自己將自己當作城里人,可他去收破爛時人們還是將他也叫做破爛。當他幫助忘記鑰匙的城里人用身份證打開房門時,不僅沒有得到感謝,反而對他的這一“技術”表現出了防備、警惕。這都是緣于他進城人的身份,他將自己當做“西安”城里人,只能是自己精神主體的盲目認同罷了。即使在城市以撿破爛、收破爛多年為生的瘦猴也毫不掩飾地對高興說“劉高興呀劉高興,你愛這個城市,這個城市卻不愛你么!”可見無論是城里人還是在他身邊同階層的伙伴,劉高興在與他們的對話網絡中并沒有受到肯定,而是處處被質疑。所以說對于城市文化的認同。劉高興是單向度的。他自覺認同城市文化,但城市文化卻并不認同接受他,他對城市文化敞開了懷抱,迎來的卻是無情的拒絕。
需要注意的是,這種深層的城市文化決絕姿態其實在劉高興與孟夷純愛情發生的時候已經顯現。劉高興無意問認識了孟夷純,并迅速愛上了她,只因為孟夷純有一雙和他前未婚妻同樣的紅色高跟鞋。而當劉高興發現孟夷純是妓女時,他不但不憎恨她、唾棄她,反而認為她是用肉體拯救男人的“鎖骨菩薩”。主觀上不加分辨的合理化認同,更深層次的展現出的是他單向度的精神主體。映射出阿Q“精神勝利法”的影子。賈平凹這一極具隱喻的情節設置,暗合了劉高興將最終被城市文化拒絕的結果。
除此之外,還有當他得知城市富人韋達換的是肝而不是腎時失落的情態。也暗示了他最終將被城市文化拒之門外。但他并不覺醒,反而故作儒雅,吹簫自娛自樂,認為這樣比較有內涵,是有文化的樣子。當別人誤認為他是音樂院的高材生,只因為家庭變故才出來拾破爛時,他并不說破而且還十分得意。
他與城市相互認同的幻想直至孟夷純被拘留,為了掙錢救出她,他和五富去成陽挖地淘而導致五富的意外猝死時才開始被質疑。在五富死后他第一反應就是必須讓他埋在家鄉,要讓他落葉歸根。當他在夢里也是清風鎮的樣子時,他才開始疑問自己“我已經認作自己是城里人了,但我的夢里,夢著的為什么還依然走在清風鎮的田埂上?”這與其說是劉高興的夢境閃現出其內心深處情感層次文化的困惑,倒不如說是其精神本真的清晰展現,支撐劉高興的仍舊是對鄉村文化的潛在認同而非城市文化。劉高興最終只能成為城市里的異鄉人。
對進城人來說,用一種什么樣的心態去面對城市,是不得不思考的問題。而現代工業文明的急速發展,使農民越來越意識到生存的危機,傳統的耕作方式顯然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生活的需要,于是進城務工便成為農民副業的主要形式,也成為其經濟來源的絕大部分。這就讓農民形成了對土地又愛又恨的焦慮心態,自然也就在文學中形成了戀土回鄉與恨土離鄉的兩種鄉土文學敘事模式和情感類型。賈平凹筆下的劉高興與五富正是這兩種鄉土文學敘事模式和情感類型的典型代表,奠自身所獨具的文化性格充分展示了當下進城人遇到的精神漂泊感。
尤其是劉高興這一人物更是迥異于以往底層人物形象,雖然其自身在城鄉文化的取舍中仍然處于矛盾的中心,沒有清晰的認識,但在當下的中國文化語境中,這已經是底層人物主體建構的最大努力。因此《高興》既突顯出了賈平凹非凡的生活嗅覺。和對其淬煉、加工的超強藝術功底,同時也表迭出了作者對當下進城務工人員生存境況的終極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