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岸到彼岸的華麗流轉

摘要 改編已經成為近年來炙手可熱的重要劇作手法。從創作角度入手，對比《貧民窟的百萬富翁》小說與影片敘事上的不同，該片的改編技巧主要體現在，主題上“化繭為蝶”的升華，結構上“化零為整”的衍變，以及情節上“無中生有”的改造。

關鍵詞 改編技巧 敘事 解構

2008年末，一部低成本的英國影片《貧民窟的百萬富翁》(以下簡稱《百萬富翁》)橫空出世，很快便贏得了世界范圍內的觀眾及業界人士的追捧喜愛，這部作品無疑是英國導演丹尼·保爾與編劇賽門·波弗伊的一次完美合作。本文從創作角度人手對影片進行深入而細致的解剖，通過與原小說的對比，追尋改編者的創作思路，由此總結歸納出影片的改編技巧。

一、關于原著

電影并非單純的“對小說的圖解”，“有時改編劇本比原創還要辛苦，”成功的改編應該是忠于原著而又高于原著。好萊塢歷來是改編小說的高手，在他們看來，小說的經典性意味著在短時間內，其情節和敘事上的成熟性比原創劇本更經得起考驗。無可否認，維卡斯·斯瓦魯普的小說《Q＆A》(又譯《問與答》)為電影《百萬富翁》提供了非常扎實的文本基礎，有效地激發了編劇的二度創作?？v觀原著，它適于改編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結構清晰，一目了然

全書包括序曲、十二個故事加尾聲，其中每個故事的形式完全一致：主人公羅摩(影片將名字改為賈馬爾)的一段經歷+由播放錄像機帶回的比賽現場，而考題剛好與這段經歷相關。

(二)、文字簡練，畫面感強

與一般的文學性很強的小說相比，《Q＆A》敘述節奏快，文學描述或心理刻畫的文字較少，很多文字和對話可以直接沿用到劇本中。

(三)、情節曲折，社會視野廣闊

觸及到了印度社會很多現實領域，出場人物和事件眾多，可以看成是一本印度現當代史教科書。當然某些現象不僅僅根植于印度社會，收養流浪兒童那一段落就讓中國觀眾覺得深有感觸。

(四)、強烈的戲劇性與傳奇性

小說中有大量的巧合和意外，而它們又有其必然性。最大的巧合在于每一道考題的答案恰好與賈馬爾的某段經歷有關，用斯瓦魯普的話說：“知識競賽與其說是對知識的測試不如說是對記憶的測試”。

有的巧合和意外體現在人物關系上。如主人公在闖最后一關時，選擇撥打求助電話的方式，他求助的那個人正是幾年前自己救助過的中學英語教師，而這個教師又正好對這個關于莎士比亞戲劇的考題略知一二。

有一個貫穿全小說的意外，就是律師絲蜜塔。她一開始將羅摩救出警察局，聲稱可以幫助他打官司，但要他如實講述自己為什么能贏得大獎。羅摩提到了童年時為保護鄰居家姐姐，將虐待她的父親推下樓梯這段往事，等到小說即將收尾時，律師終于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原來她就是當年那個被暗中保護的姐姐。

如此的安排寓意著一種宿命的觀點，人做了壞事必將受懲罰，行善則總有一天會得到獎勵。

二、關于改編

克萊·派克認為改編可以“把原著完全看作一種原始素材，看作一種誘因”。[3碡：是一種“自由式”或“開放式”改編，它不拘泥于原作，只在主題、整體框架和風格等大方面上與原作保持一致，在微觀部分進行重新梳理和改造?！栋偃f富翁》的改編就屬這種改編類型。它包括了主題上“化繭為蝶”的升華，結構上“化零為整”的衍變，情節上“無中生有”的改造。

影片的改編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主題：化繭為蝶

1、對社會陰暗面的適當篩選

此片上映后，在印度國內引起眾多非議，很多觀眾憤怒地認為該片過于消極地披露了印度社會丑陋的一面，將自己國家的傷口暴露給全世界人看。劇中一些帶有紀實成分的段落確實揭露了印度社會的種種弊端和黑暗，但如果拿原小說和影片進行對比，可以看出影片已經大刀闊斧砍掉了很多陰暗的情節。比如窮人家庭把女孩子送去當妓女，演藝圈里同性戀、演員的迷亂生活，間諜，職業殺手，家庭暴力，吸毒，不稱職的神父，猥褻兒童等等，這些情節既重復類似，又給整個小說籠罩上一層殘酷悲觀的色彩。

編劇對這些情節作了篩選，保留了必要的故事情節(如人販子收留小孩，弄瞎他們眼睛的情節)，又在原作的基礎上原創了不少新鮮情節，如賈馬爾跳進糞坑索取簽名這樣荒誕的劇情。影片對劇中人物所在的社會背景進行了適當的鋪陳，目的在于讓觀眾信服和同情主人公的命運，畢竟每一個個體身上都會打上他所在那個社會的烙印。

本文作者認為編劇借影片傳達的不是批判更不是揭秘，而是苦難陰霾下的那一線希望。

2、現實與童話的交織

劇中三次提及的“三個火槍手”在雨果筆下是浪漫和冒險的化身，用此名稱來隱喻片中三位主角的關系，顯然是有用意的。再有，片中那段如夢如幻的歌劇，誘發了少年賈馬爾愛情的覺醒。而泰姬陵作為愛情童話的符號，成為了扭轉賈馬爾人生方向的重要樞紐。希望、愛情和樂觀，這些被原小說所忽略的因素，在影片中被刻意放大，有助于對主題的進一步深化。

正因主題的升華和明確，此片上映后，給經濟危機、戰爭和病毒等陰影籠罩下的世界人民帶來一絲欣慰和鼓舞。

(二)結構：化零為整

1、敘事順序的調整

斯瓦魯普在采訪中提到，他認為寫作中困難之處在于考題順序應該由簡到難，但這樣就不能按照主人公從童年到成年的時間順序來寫每段重要經歷了。正因如此形成了小說的跳躍性敘事風格。如“神父的重擔”一節與“弟弟的承諾”一節中間其實出現了經歷上的斷層。

電影編劇則直接采取了線性敘事，從主人公童年到少年再到成年的講述方式。為什么要做這樣的改變?我們知道，文字和影像的差異在于，前者是可以反復閱讀的，閱讀者可以在遇到閱讀障礙時翻回去重新閱讀，還有充分時間進行思考，但影片是稍瞬即逝的，給予觀眾思考和反應的時間很短。因此，好萊塢許多改編名著的影片都把原作中晦澀難懂和線索復雜的部分去掉，盡量做到通俗易懂，敘事清晰明白。當然，為避免重復造威的單調，改編之后也不是每一次都按照由經歷帶出問題的敘事模式，有時變成先敘述經歷，再回到相關的考題內容上?！鞍迩蚴帧蹦堑绬栴}便是通過賈馬爾回憶第二次找到拉提卡，與之倉促見面的方式帶出。

2、增加了愛情主線

影片中有兩條清晰的敘事線，一條是親情線，另一條是愛情線。

將小說中眾多人物去除，保留幾個主要人物，重新編織人物關系網。薩利姆在小說中只是羅摩少年時偶遇的朋友，編劇將他設定為賈馬爾的哥哥。兩人的關系變化貫穿全片。馬曼、庫馬爾是保留下的人物，女律師這個人物去除，換成警官詢問賈馬爾。

在原作中，賈馬爾的愛人是一個妓女，兩人之間的交流更多是出于肉體，雖然賈馬爾參加比賽的動機同樣來于這個女孩。影片中賈馬爾的愛人是拉提卡，他一次次地為她付出，為她等待，只為一份執著的愛情。愛情，成為了賈馬爾活著的惟一意義。拉提卡和賈馬爾像金童玉女一般玉潔冰清、生死不離，他們的愛情被打造成了寶萊塢又或者好萊塢式的浪漫至極。

有不少評論認為影片后半部分情節弱于前半部分，但本文作者認為如果沒有后半部分愛情線索的加強，全片的主題就不會如此明亮浪漫，對主人公來說，就會缺乏一個有力的行動支撐點。這對其性格上的塑造是一種破壞。

(三)情節：“無中生有”

1、將一場比賽分割成了兩場

小說完全采取倒敘的方式，敘述的起點在羅摩獲得最終大獎之后，也就是說這樣的敘事已經完全沒有了高潮，精彩之處似乎只在于懸念的解開。而改編后的影片，采取插敘的方式，將完整比賽分割成兩塊，敘述的起點在賈馬爾獲得第一場比賽，已獲1000萬盧比獎之后。在賈馬爾的敘述中，我們了解到了之前已經發生過的故事。一部分解開了觀眾的疑問，但仍保留著一些疑問：賈馬爾還能順利回去參加比賽嗎?他會放棄回到最后一個問題嗎?他會贏得2000萬盧比成為大富翁嗎?

這樣做的目的不僅是加強觀眾的懸念感，更是將劇情推向波瀾壯闊的高潮。剛才提到，原小說是沒有高潮的敘事，影片則把最后的闖關作為全片高潮的關鍵，三位主人公通過這一個考題緊密聯系起來了，既有情節和內容的關聯，又有寓意上的對比強化。

2、挪用情節

編劇沒有機械照搬原作中的所有考題，而是圍繞賈馬爾的成長經歷，以兩條主線發展為依據，編織了不同的考題內容。簡單來說，這種改編形式稱為“換湯不換藥”。它保留了小說的精髓，同時根據劇情采取了適當的挪用手法。

舉例來說，小說中有道考題是“手槍的發明者是誰”。連帶出的一段故事是“西行決車上的兇案”。影片中考題內容未變，相關的故事卻變為兄弟倆冒險前往拉皮街救拉提卡出去，卻遭遇了馬曼的攔截，危急時刻薩利姆用手槍殺掉了馬曼，三人有驚無險地逃走。

但還有一道題是“史上得分最多的板球手是誰”，小說相關的一段故事是羅摩給一個職業殺手，同時也是賭球大玩家的男人做傭人的經歷。影片中卻是在講述賈馬爾和拉提卡在黑幫老大家中第二次見面時連帶出該考題。

再有。編劇保留了小說中庫馬爾私下里向賈馬爾泄露考題答案這一情節，但編劇在這個戲核基礎上有所發揮，對人物。性格進行了深度描畫。庫馬爾并沒有如小說中那樣如實告訴賈馬爾正確滴答案，而是耍了花招，錯誤地引導賈馬爾。令人緊張的是賈馬爾頂著強大壓力，冒巨大風險，是否會選擇信任庫馬爾。相比打斗這樣外部動作如此激烈的沖突，它是兩種人格的較量，人性的扭曲和堅守分別有力地刻畫出兩個人物的性格。

這一更改顯示出了影片的另一主題，對節目的諷刺，對主持人虛偽人格的批判，也顯示出了賈馬爾多年浪跡天涯后積累的豐富的人生閱歷，即透過表面看穿人的本質，分辨出真實與謊言。

三、補充

另外，正是因為情節的調整，使劇中人物性格的塑造更為集中、明確。小說中羅摩兄弟性格尚顯模糊，薩利姆一心想做電影明星，羅摩則沒有明確的生活目標，比較隨遇而安。但影片中加強了人物性格的塑造，薩利姆對權力和金錢的欲望支配著一生：賈馬爾執著地尋找著愛人，同時善待周圍的人。從童年時他為了喜愛的明星奮力跳進糞坑這一橋段便可預見。為了對比二人性格的巨大差異，在全片高潮處，刻意安排賈馬爾贏得兩千萬最高獎項的同一時刻，薩利姆被打死在灑滿鈔票的浴缸中。兄弟二人選擇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一個為情而活，一個為錢而死，大喜的同時傾注著大悲，波濤暗涌下隱藏了編劇的冷靜與犀利。

可見，編劇認為的改編并不是一味地截取原作文字，將其轉換成一個個鏡頭而已，他所做的是首先對原作的吃透，在對印度社會方方面面的詳細考察基礎上，構思出了屬于自己的框架，然后選取適當的人物、情節和細節，重新組合，從而形成一個優秀的劇本。正是編劇對原作成功的解構，使得《百萬富翁》獲得了本屆奧斯卡的最佳改編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