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電影院》中“瘋子”形象的意義

摘要 意大利電影《天堂電影院》中一個常常叫嚷著“廣場是我的”的瘋子，前后出現六次，卻游離于情節之外，這一特殊形象在影片中有著深刻的象征意義，是導演的精心構思，也是進一步理解影片的重要環節。

關鍵詞 電影 人物 瘋子

“瘋子”，一般指患嚴重精神病的人，即有嚴重的心理障礙，其認知、情感、意志、動作行為等心理活動均出現持久的明顯的異常。與心智健全的常人相比。他們都不能正常的學習、工作、生活。在現實社會，我們總能看到這一類人的存在：在電影世界里，我們也可以看到一些或瘋或傻的人物。但在影視這一有限的時空世界，“瘋子”、“傻子”決不是輕易、或隨意就出現的形象。他們往往負載一些特殊的意義。比如，英國影片《簡·愛》中的瘋女人、德國影片《鐵皮鼓》中的瘋子、英國電影《哈姆雷特》中的奧菲莉婭、中國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中每天騎著“木馬”嘴上喊著“歐倫布”的傻子……本文試圖分析意大利《天堂電影院》中那個常常叫嚷著“廣場是我的”的瘋子形象，以探討這一特殊形象在電影中的意義。

《天堂電影院》是電影史上的經典之作。講述的是一個小男孩多多伴隨著“天堂電影院”及放映師阿爾夫萊多最終成長為著名電影導演的故事。影片的主要人物當然是老放映員阿爾夫萊多、男主角薩爾瓦多(多多)、薩爾瓦多惟一愛過的女人伊蓮娜等?！隘傋印笔怯捌袥]有姓名的小人物，甚至他的容貌、年齡都不十分確定。但在整個影片中，他卻前后出現了五次，可見導演之用心良苦。導演對瘋子的幾次出場是這樣處理的：

1 瘋子第一次出場。小多多用買牛奶的錢去看了電影，被媽媽打罵，阿爾夫萊多巧妙地替多多補上50里拉。小多多與阿爾夫萊多會心地微笑離開。這時瘋子猛地出現在鏡頭前，他成為畫面的前景，喊著“廣場是我的”，接著瘋子轉過身向后景跑去。同時喊著“午夜了，出去，我得關閉廣場了”。他在畫面上占的面積迅速地由大變小，廣場上找工作、談電影的人們漸漸被趕走，剩下偌大空曠的廣場。

2 瘋子第二次出場。風和日麗的廣場上，有女人頂著水罐從這里走過，老婆婆用心地踩著紡車捻羊毛，幾個婦女正在往木板上刷顏料，瘋子突然從一個婦女粉刷的木板后站出來，嘴上嚷叫著“廣場是我的”，同時用手拍打著木板，幾個女人善意地微笑著趕他離開繼續工作。

3 瘋子的第三次出場。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電影，老放映員將放映孔對準廣場的一面墻，聚集在廣場上的人們享受到了電影的歡樂，電影院管理員借機來賣半價票。人群中有人喊：“少來，廣場屬于大家的”。突然，躺在一個平臺上的瘋子爬起來大喊：“不，廣場是我的。少開這玩笑，簡直要我的命。”這時瘋子在畫面上方。而人群在畫面下方，瘋子似乎是高高在上的。

4 瘋子的第四次出場。緊隨第三次的出場后，眾人圍聚在天堂電影院門口，看著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建筑，慨嘆著可憐的阿爾夫萊多，這時瘋子在人群的縫隙中跳來跳去，喊著：“全燒掉了，全燒得光溜溜”。

5 瘋子的第五次出場。天堂電影院重新建成后重新成為娛樂的中心。播放的一部悲情影片，瘋子在擁擠的人群中穿梭，大聲說著“我不喜歡!”

6 瘋子的第六次出場。在衰敗的“新天堂電影院”被炸毀的一場戲中，瘋子又出現了：他拖著垃圾袋從人群中穿過。嘴里嘟囔著：“廣場是我的。廣場是我的?！睕]有一個人搭理他。當他向前走時，廣場上擠滿了停放的汽車，他不得不從汽車中間繞行了。

關于“瘋子”這一人物形象，潘樺的解讀是“站在人民對立面的狂妄的邪惡的獨裁者，但他的‘獨裁’是沒有力量的。最后終將被人民掃進歷史的垃圾箱”。其實，要真正理解瘋子的設置意義，只需弄清楚《天堂電影院》究竟是一部什么類型的電影。毋庸諱言，這是一部經典的懷舊影片，是一部關于個人成長的故事。其實，任何個人成長的慢慢長途上，似乎都有著某種情感的失落，伴隨著這種失落的往往是孤獨、寂寞、失望、沖動、怨憤、悔恨等等復雜的情感。影片中的小男孩多多成長為一個功成名就的著名導演了，伴隨著事業的蒸蒸日上，個人情感世界卻是一團糟糕：沒有幸福的婚姻家庭，甚至連故園都成了他不愿回憶的一隅。那么他人生的輝煌與不如意，又將怎樣呈現給觀眾呢?影片要很好的表現這些內容，導演除了借助于視聽語言，利用小人物無疑是最方便的手段了。所以，《天堂電影院》中瘋子的六次出場，無不象征了一種瘋狂行為的完成，以及伴隨這些瘋狂行為后的復雜情緒，瘋子形象的不同尋常意義，也正是在于這些象征意義。

首先，瘋子的第一次出場，完成了家長權利的對接。多多是個天真、聰慧的小男孩，出于對電影的濃厚興趣，把本應用來買牛奶的50里拉換成了電影票，結果換來了散場后早已等在廣場一角的母親的打罵。這個丈夫被征軍去了前線又生死未卜、自己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艱難度日的母親，為了50里拉。暴打自己幼兒的瘋狂行為背后。內心該掩藏著怎樣的怨憤與矛盾?隨著阿爾夫萊多的出現和巧妙地替多多補上50里拉，母親原諒了小多多，還掛著淚花的多多與阿爾夫萊多會心地微笑了，當然，還有電影院的管理員。這里充分展示了多多媽媽的憤怒情緒與多多的失望不解。正是在此基礎上，瘋子第一次突然正面出場，喊著“廣場是我的”。所以瘋子是個專制式的“家長”象征，“廣場是我的”分明蘊含著“孩子是我的”一樣的潛臺詞，母親為生活所迫的專斷剝奪孩子興趣，被阿爾夫萊多化解，母親在多多心中的家長地位，當然也即將被阿爾夫萊多所代替。那么，家長式的專斷也必將被阿爾夫萊多執行。

其次，瘋子的第二、第三次出場。繼續完成家長的權利與義務對接。就好像在風和日麗的廣場上，婦女們善意趕走瘋子一樣，阿爾夫萊多這個亦師亦友的角色，與多多之間，也開始了宛如父子般的接觸，其中我們看到了老人的正直、善良、充滿智慧、又帶有孩子氣的天真俏皮：也看到了多多興趣的發展、身心的愉悅。在二人的關系中，阿爾夫萊多像個父親般渴盼多多能夠親近他，尊重他，愛他，更希望多多的情感能夠依附著他，所以他為多多創造了一個屬于父愛的世界。當然，多多也以一個兒子般的情懷回抱著阿爾夫萊，我們看到了執著的多多，逆溯著人流，迎擊著火海，冒死拖救掙扎在死亡線上的阿爾夫萊多。這種和諧歡愉幾乎也是慣常見于父子、師生之間的，遺憾的是這種情緒是短暫的，因為“廣場是我的”只是短暫的夢，孩子總要長大，總要有自己的獨立意志。

第三，瘋子的第四次、第五次出場。執行家長專制權的開始。就象生活中的樂極生悲，阿爾夫萊多讓大家享受到了電影的歡樂，也上小多多對他更加推崇倍致。然而一場大火燒毀了天堂電影院，也燒瞎了阿爾夫萊的雙眼，小多多順理成章接替了他的工作。從此多多儼然在放映員這個職位上就成了年輕的阿爾夫萊多?！叭珶袅?，全燒得光溜溜”了的只是阿爾夫萊多的外表，他內心不曾實現的理想此后也就全部寄托在了這個愛徒兼兒子的身上。正因此他諄諄教導多多要樹立理想。好好學習，實現抱負，把他用一生換來的經驗教給了多多(薩爾瓦多)，因為多多已經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所以當薩爾瓦多個人的情感發展與這一切發生矛盾時，阿爾夫萊多甚至不惜制造了善意的謊言，逼迫多多義無返顧地走出家門。“不準回來，不準想我們，不準回頭。不準寫信，不準妥協，忘記我們。如果你辦不到回來了，我是不會讓你進我屋子的?！睌S地有聲的言辭，不容回寰的決絕，分明就是父輩人專制式的愛，雖然年輕人的內心，未必就真的喜歡這樣的安排。聯系到影片所展示的薩爾瓦多事業的成功與個人情感的失落，觀眾不由得這樣思考：原來阿爾夫萊多竟然是無形的“上帝”，成就了多多的事業并粉碎了他的愛情，這也許就是導演借助于瘋子的形象留給人們的無盡長嘆與回味。

第四，瘋子的最后出場，家長權利的坍塌。衰敗的“新天堂電影院”被炸毀了，爆炸聲中，家中的伊蓮娜為之一震，現場的薩爾瓦多似乎也輕松了。這時瘋子嘴里嘟囔著“廣場是我的，廣場是我的”的再次出現已經是一種反諷，所以薩爾瓦多臉上露出了微笑。是啊，斯人已去，伊蓮娜已能明白“家長”的良苦用心，時事境遷，一切都已無關緊要，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而那過去的終將成為美好的回憶。至此我們看到這個不在敘事層面的瘋子形象，他瘋狂行為的出現，間離影片的情節，卻伴隨一系列復雜情緒。導演的匠心，滲透在影片的表意層面。

所以當我們重新審視“瘋子”這個角色并對《天堂電影院》一片進行整體總結時，才更能深入理解福柯曾經在他的《瘋癲與文明》中說過：“瘋癲確實具有吸引力，但它并不蠱惑人。它統治著世上一切輕松愉快乃至輕浮的事情。”這個瘋子始終是快樂的，始終是堅信他對廣場的所有權的，始終是游離情節之外的，因此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是導演精心制作的瘋子形象。讓我們理解了阿爾夫萊多對多多的愛是瘋狂，以及作為導演的薩爾瓦多對于電影追逐的狂熱，和作為從青年至成年一路走來的薩爾瓦多對于初戀情感的執著與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