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到90年代前期,中國文壇崛起一股名為“新歷史主義”的文學思潮。其興起有社會文化、外國文藝思潮和中國文學批評方面的諸多原因,但它的先天和后天缺陷也導致了它在當下文壇的迅速邊緣化與沒落。
【關鍵詞】新歷史主義 文化 悖論性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到90年代前期,中國文壇崛起一股名為“新歷史主義”的文學創作與批評思潮,給疲軟的中國文壇帶來了激動人心的刺激效果,并成為這段中國文學史最值得記憶的文學現象。
本文將從文化角度對該文學現象重新予以梳理和分析。
一、崛起與語境
總體而言,新歷史主義在中國的形成和發展,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具體來說,其崛起的語境主要包括:
1 社會文化方面
首先,文革后的中國當代作家,面對政治權力話語的強勢,既想在新的法權社會中實現自我,又不愿參與教化世界的精神建構,就只好以個體自由寫作的方式返歸歷史,寓言式的表達一種文化救贖,“是試圖借助歷史這具木乃依,抒發自己的歷史意識和歷史感慨,撿回現代人失落的魂”。這樣,新歷史主義實際上便成為新時期文學進行歷史反思的延續和深化。其次,新時期以來,中國正值各種新觀念迅猛崛起的社會轉型中。思想文化的多元性,決定了新時期歷史小說觀念和敘述方法的多元性,使作家們可以自由選擇創作立場,進行多方藝術探索。再次,原有的以“二元對立”寫法為主導的寫史模式受特殊意識形態約束,已成了新時期歷史文學創作的羈絆而有待突破。而在歷史時間選擇上,新歷史主義作家們幾乎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民國初到新中國成立前這段時期,正是這段為既往“正史”較多回避、也似乎更有話可說的歷史,最多地成為了作家們決心發現和激活歷史時的巨大寶藏與資源,刺激了他們敘事時的狂歡與激情,成全了他們解構和重建歷史的雙重快感。另外歷史文學欲在新時期生存發展,欲在市場經濟下走向大眾化、民間化,在當下樣式繁多的文學領域擁有一席之地,勢必推陳出新,以新的方式方法創作出飽含現代意識的作品以獲取讀者,否則就會萎縮、退化,慘遭淘汰,真要成為“歷史”了。
2 外國文藝思潮方面
新時期外國文藝思潮的登堂入室既對我國新歷史主義思潮和創作有推動作用,又有水土差異。雙方在發生時間和表現形態上均有出入,但二者之間又多在精神上相通:第一,都強調作家“我”的主體意識:第二,都在文本層面討論歷史,認為“歷史”是一種前人撰寫的文本,并在質疑其真實性后產生了重新敘述歷史的欲望;第三,在此前提下,對“歷史”進行了技術上的重新解碼和編碼。
3 文學批評方面
新歷史主義的興起與批評者們站在當時的闡釋語境下對一系列歷史題材文本的重新梳理和意義重構關系重大,并與新歷史主義創作實踐形成互動,帶來了后者繁盛和復雜局面。典例如,被認作是新歷史主義小說崛起標志的莫言的《紅高粱》,90年代一改之前對它的“形式主義”或“尋根文學”層面的批評,而認為它“標示出人文精神的新向度,以原欲為基礎的粗礪而蓬勃的文化精神,為歷史話語解放洞開了‘民間’這一更大的精神門戶”。這種站在90年代的回溯與重新把握,顯然強調了知識分子“人文精神”、“民間”、“意識形態”消解等。1993年王彪《新歷史小說選》的出版,更是直接推動了人們對新歷史主義的關注。此后的不少批評實踐中,一切關注歷史形態的故事,只要是以個人化的主體視角,表現當下此在的生命體驗與認知,便均被統攝入新歷史主義范疇,并囊括了莫言、喬良、蘇童、格非等一大批作家,直接擴大了其影響。
4 文學創作方面
中國新歷史主義產生的創作上的根本原因,系因尋根小說、先鋒小說、新寫實小說在現實和文化歷史生活中尋找新的精神資源、價值支點時受阻或對之產生不信任,自身生命力面臨衰竭,從而轉向去重新認識歷史,以期解脫掉現實的存在危機。這樣,它直接的思潮性源頭便是:“‘尋根小說’對政治性重大事件的摒棄和親和世俗性、‘史’性題材的傾向,‘先鋒小說’的文本戲擬對意義消解的傾向及‘新寫實小說’向世俗價值妥協退讓的趨勢”。
總之,新歷史主義的崛起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當代政治話語霸權。其創作方法也加強了中國當代作家創作的多樣化趨勢,豐富了人們的審美情趣,推動了歷史文學在新形勢下的迅速發展。但新歷史主義思潮崛起不久便因自身缺陷和客觀原因而面臨了巨大困境,使它在21世紀的當代文壇已是氣若游絲,若有若無。下面對此做些解析。
二、多重困境
其面臨的困境可概括如下:
1 真實纏繞與虛無解構
新歷史主義認為歷史是文本、否認歷史客觀真實的存在。這使其自身也面臨尷尬:在解構、質疑歷史真實存在的同時,卻又企圖在自己的敘述中重構歷史真實。這使它最終仍難逃“真實”的纏繞。同時,這種質疑實際上又在承認歷史虛無的合法化。承認其自身同“正史”乃至所有歷史書寫一樣倚賴虛構。當它以解構者自身的話語方式顛覆以往作品中的“歷史”時,自己卻并未確立其理想的合法地位或建構起一種更合理的體系,令這場歷史與文化烏托邦的藝術的最終走向衰竭。
2 莊嚴消解與價值缺失
新歷史主義為走向民間化、大眾化而去關注世俗題材,這固然發揮了其對日常生活書寫的無限潛能,使作家得以“用靈性激活歷史”,但卻缺少了傳統歷史言說高度的歷史質感、深沉的憂患意識與莊嚴感。隨意的虛構和想象性描寫、對偶然性的倚重等又使它“史”的一面尤為脆弱,歷史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使它付出了自身價值匱乏的沉重代價:在放逐歷史時,制造出的卻只是平面化的生活。另外,雖有些新歷史小說體現出對人類本體價值、生存狀態等的關懷和思考,但另些作品卻更多的從性別、本能、種族等角度去開掘人性。使之主宰了人的命運甚至成為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這種審美文化向本能文化的靠攏或日本能文化向精神文化的入侵說明:若沒有強大的精神思想和深刻的歷史意識導引支撐,新歷史主義就會從拆解傳統權威話語的積極意義轉向消極。再者,新歷史主義文學選材上雖與尋根文學等有相通,但卻疏離了與后者的精神聯系,割斷了與文化,人格、政治,倫理和現實生存的真實性聯系,僅憑客體的變換,把現實的精神指向轉向歷史,這令人遺憾。新歷史主義作家對今天的存在缺乏刻骨體驗與深刻感受,于今天所站不到位,與歷史對話時也就發生錯位。這樣,其“超越現實而后返回現實”的歷史神話便只能歸于破滅。
3 墮入世俗與走向游戲
新歷史主義創作尤其是后期不少文本,熱鬧的匯入商業化、媚俗化運作大潮,抓住歷史的某些碎片泡沫如宮闈秘史緋聞等編織故事,強化突出其感官刺激功能,使作品成了演繹享樂主義與個人主義價值觀、迎合大眾品味與商業規則的純游戲文本。先人苦心經營的歷史精神空間,最終被物質利益所操控,新歷史主義的敘述變成了拜物,創造轉化為生產,揭露歷史真相的熱情變為消費歷史的熱情……“戲說”歷史、消費歷史的風潮遂日益盛行。創作手法上,新歷史主義籍重組野史稗聞等來敞開被主流話語遮蔽的歷史面貌,雖有可取,但越往后發展,卻越以主觀臆想虛構歷史本身。歷史仿佛只是可按需切割、縫補、拼貼的“檔案性”資料。它把“那個‘非敘述、非再現’的歷史(history),拆解成了一個個由敘述人講述的‘故事’(his stories)?!薄拔抑皇翘峁┝艘粋€框架,把這一切按我的理解和愿望裝了進去”?!靶隆币彩共簧僮骷以谔蕴瓊鹘y歷史敘述模式,打破歷史與現實之間簡單必然、前因后果的連續性的同時,攪亂了單一的歷史邏輯和內在和諧一致的歷史視野,以游戲性侵蝕了現實性、考證癖和紙上既有的黑色字跡。更甚者,這種“戲仿”又進一步走向“整體虛構”,在純粹解構的欲望與快感中,作品由重新闡釋歷史淪為一種技術層面的操作過程,成為“非歷史化”的游戲文本。
此外,創作隊伍的復雜和創作中的自我隨意性還使新歷史主義隱藏了一種可怕的內部格局:各自為政、割據一方、眾聲喧嘩(當時蘇童、趙玫、格非、北村等多家競寫《武則天》以供某導演拍戲用便為一例)。這在游戲歷史的同時又加劇了當代歷史敘事的分裂,深化了歷史言說的復雜性。尤其是在步入90年代不久,逐步淪為個人精神游戲與心靈享樂把玩活動的新歷史主義創作,其實驗性幾乎飽和。作為一種魚龍混雜、過于泛濫的創作景觀,在它吸足興奮劑似的繁榮之后,在遭遇商業誘惑和大眾娛樂雙重擠壓下,其最終難逃墮落宿命。
三、簡短小結
最后,正可以這樣總結新歷史主義的衰落:“進入90年代,新歷史主義作家逐漸由懷疑歷史闡釋的真實性走向顛覆歷史存在的規定性……以共時特征取消歷時特征,以抽象的人性代替具體的歷史過程……新歷史主義小說中的‘歷史’成為純粹的寓言。但是,一種臆想的歷史存在沒有資格對現實指手劃腳,無力負載重建人文價值的使命。因此,把歷史真相從權威政治言說中解放出來的新歷史主義小說家注定無法繼續堅持他們對歷史的文化意義的開掘,純個人的精神探索最終淪為敘述的游戲,商業運作乘虛而入,新歷史小說作家伙同制片商和觀眾一起將歷史的虛無性漸漸合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