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小說創作中的灰冷色彩

摘要 在郁達夫的小說中，作品自始至終都籠罩在一團灰冷的色彩之中，是這種灰冷的色彩營造了低沉的氛圍，給人以窒息的感覺，這是郁達夫小說創作的一大特色，其在文本創作可能是有意的，因為在小說的情景模式和人物命運上，甚至在小說的語言上都有深深的痕跡，每一處都渲染著那灰冷的色彩。

關鍵詞 小說 郁達夫 灰冷 色彩

1921年10月，現代文學史上第一本小說集《沉淪》問世。此后在十多年的創作生涯中，郁達夫又寫下了40余篇中短篇小說，可謂是成就斐然。作為“五四”以來的新文化干將，左翼文學的戰士，其作品在中國新文學的發展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本文通過對小說情景模式、人物分析、語言特點三方面試做論述，說明郁達夫小說文本上籠罩的一團灰冷色彩。

一、情景模式

郁達夫的少年時代，正處于中華民族多災多難，整個社會動蕩不安的年代，郁達夫在《悲劇的出生》中描繪了這個時代的氣氛，那“是中國正和日本戰敗后的第三年，朝廷日日在那里下罪己詔，辦官書局，修鐵路，講時務和各國締定條約，東方的睡獅受了這當頭一棒，似乎要醒轉過來了，可是在酣夢的中間，消化不良的內臟，早已經發生了腐潰，任你是如何的國手，也有點不容易下藥的征兆，卻久已流布在上下各地的施設之中，敗戰后的國民——尤其是初生的小國民，當然是畸形，是神經質的。”敘說了小說創作的時代背景，也是小說故事發生的社會場景的真實——中國正處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境況中，勞苦大眾被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這兩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來。給故事的發生預制了一個“白色”的大環境。郁達夫于1913年隨兄嫂踏上離鄉出國的行程，在號稱十里洋場的大上海，年輕的郁達夫目睹了社會的黑暗和不公正，發出這樣的嘆息：“象這樣昏天黑地般過生活，難道是人生的目的么?金錢的爭奪，犯罪的公行，精神的浪費，肉欲的橫流，天雖則不會掉下來，地雖則不會陷下去，可是象這樣過去，是可以的么?”(《海上》)。轉而到日本留學，一剎那間接觸到了與自己生活了許久的中國舊式完全不同的社會，帶來的是完全不同的感官刺激和心理反應，且這種感受還尤為強烈，尤其是自己作為一個弱國子民到他國受到的歧視。在日本他親身感受到了中國國際地位的低落，沉痛的民族自卑感，使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另外就是兩種嚴重不同的文化差異給郁達夫帶來了人生的苦悶和社會的苦悶，“祖國呀，祖國，我的就是你害的我!你快富起來!強起來吧!你還有許多兒女在那里受苦呢?”(《沉淪》)，在人生苦悶之時喊出這絕望的呼叫來控訴這黑暗的世界，這聲聲凄厲的呼喊，令人毛骨悚然，給這個世界增添幾多感傷和灰冷。

1922年郁達夫回國為《創造社》的出版而奔波忙碌，但理想也是未能實現，最終以脫離創造社為落點。我們不難想象《離散之前》的悲切“我們今天離散之前，打算以我們自家的手把我們自家的工作來付之一炬。免得他年被暴君來蹂躪。”，“他們四人拜完之后，一大堆的叢書、季刊、周報日報都在天井里燒毀了，有幾片紙灰，飛上了空中，直達到屋檐上去，在火堆的四面，默默地站著的他們四個，只聽見霍霍的火焰在那里響。”這樣的人生追求，這樣的生活環境，這樣的人生結局，給讀者帶來的是怎樣的心理感受，營造這樣的生活鏡頭該給人的心理感受增加多少灰冷的色彩?

郁達夫小說的創作大都是以其自身的生活真實加以創造而摹寫的，在小說中置設的環境無一不是郁達夫生活的那個時代所擁有的社會真實，是處于一個令人壓抑、苦悶的社會，這首先就給小說埋下了一個大的基調：“白色”社會統治下的人生能有幾多歡樂?事業有幾多順心?有的更多是冷酷與凄慘。

二、人物塑造

一進入郁達夫小說的藝術世界，便會為撲面而來的由其主人公的悲劇式命運及感傷、頹廢乃至病態的人生所造成的灰冷氛圍而震撼：“自己的一生，實在是一出毫無意義的悲劇，而這悲劇的釀成，實在也只可以說是時代造出來的惡戲，自己終竟是一個畸形兒，再加上這惡劣環境的腐蝕，那就更加不可收拾了。”這是《蜃樓》主人公陳逸群回顧他半生經歷的內心獨自，實際上也可以說是所有郁達夫小說主人公的自我總結。的確，當郁達夫寫這個社會的時候，他所能看到的只有這時下的悲劇式人物，同自己一樣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和下層人民”，然而，郁達夫小說里的人物創作，是寫生活真實，也是寫郁達夫自己的生活，其小說中人物特有的質態恰似作者的摹寫。

在“五四”運動的洶涌大潮中，廣大小資產階級青年奮起打倒舊傳統，他們大都以個性解放思想為自己的精神支柱，懷著浪漫的沖動，去歌頌愛情，張揚自我，慶祝再生，建立理想中的空中樓閣。當“五四”運動的高潮過去以后，黑暗勢力更加猖獗。個性解放的理想未能實現，一時又找不到反抗黑暗勢力、黑暗社會的有力武器和出路，于是苦悶、彷徨就成為一“通病”，出現在郁達夫小說主人公身上，多愁善感，孤獨內省，敏感自卑，憤世嫉俗，而又負載不堪忍受的感傷，他們都意識到社會的黑暗和丑惡，但又苦于性格上的懦弱，不能奮起斗爭，而只會消極抵抗，把對現實的不滿發泄在自己的身上：要么想用死來解脫；要么沉湎酒色、放浪形骸來自我麻醉，甚至自戕；要么像行尸走肉一樣活在世上，最后的結局——走向毀滅。綜觀郁達夫小說人物眾生像，雖各不相同，但卻都有郁迭夫的影子在里面，本就對時世世事感到陰冷的心理在其人物的眾生像上表現的淋漓盡致。《薄莫》寫一個人力車夫一生辛勞，唯一的愿望就是自己買一輛洋車，但最后他也沒有實現這一微薄的希望。他死后，一位同情他的知識分子“我”為他買了一輛紙糊的洋車去祭奠他，寫出了民生之苦，也寫出了知識分子“我”無力反抗的狀態。把人生的未來寫的灰暗而毫無希望。《茫茫夜》、《秋柳》、《街燈》、《寒宵》等寫出了在令人窒息的無聊的生活中混跡于煙花世界的知識分子精神上的空虛與寂寞，這一切都是這個社會造成的，這些人物的命運結局給蕓蕓讀者的心理上加上了一層灰冷的神經線。

郁達夫在小說人物塑造上除對人物命運和性格的創造上有灰暗陰冷的色調外，其在人物“病態”的描寫上加重了對人物的思考，加重了籠罩在小說文本上的陰森寒冷之光。在《茫茫夜》中，我們看到了在政法學校任教的于質夫，因為比較耿直，不愿諂媚上司，免不了處處碰壁。他感到現實是如此的腐惡，所見盡是“傷心的種子”，到處是“同癩病院里的空氣一樣”漸漸地使人腐爛下去。最后到了一家小小的洋貨店里，向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人買了一根用過的針和一條婦人用過的手帕。當于質夫得到這兩樣東西之后，作者是這樣描繪他的：“……幽幽的回到自己的房里，閂上了房門，他馬上把騙來的那用舊的針和手帕從懷中取了出來，在燈前的椅子上坐下，他就把那兩件寶物掩在自家的口鼻上，深深的聞了一回香氣……取了鏡子，把自家的病態看了一忽，他覺得這用舊的針子還沒用得適當，呆呆的對著鏡子看了一二分鐘，他狠命的把針子向頰上刺了一針——他覺得一種快感，把他的全身都浸遍了。”這種畸形的描寫，讀來令人窒息。我們把小說中的畸形人物同病態的社會有機的聯系在一起思考，不難感受到小說文本上那種灰冷、陰暗、悲觀、絕望的色彩，加深、加重對社會的控訴，震撼讀者的靈魂。

三、語言特點

郁達夫小說的語言同其思想是一致的，有灰冷的語言敘述反映著這讓人憎恨的社會的黑暗，給小說故事的發生，發展造下陰暗、灰冷氛圍，這也可說是郁達夫小說創作的一大特色。郁達夫小說可謂是無一處不在營造灰冷的色彩，昭示著那個社會的現實，揭露那個社會的黑暗，小說在語言運用上十分出色的把這種氛圍表達出來，整個小說的語言都透出寒冷的味道。小說在人物心理描寫的敘述語言、描寫環境的敘述語言、人物相貌描寫的敘述語言等方面的敘述語言都體現著這種色彩，突出的語言技巧表現在大量昭示灰冷色調語言詞匯的運用。

在小說對環境的敘述語言上，我們來看：“街上岑寂得很，遠近都灑滿了銀灰色的月光，四邊并無半點動靜，除了一聲兩聲的幽幽的犬吠聲之外，這廣大的世界，好象是死絕了的樣子。……天上飛滿了灰色的寒云，北風緊得很。在落葉蕭蕭的樹影里，他站在上野公園的精養軒的門口。在那里接客。”，“清冷的路上并沒有一個人同他遇見，進了車站，他在空空寂寂的長廊上，只看見兩排電燈，在那里黃黃的放光”、“走到上野公園里的兩邊的時候，他忽然長嘆一聲，朦朧的燈影里，息息索索的飛了幾張黃葉下來，……他不覺打了一個冷噤，就默默地站住了”。《銀灰色的死》)“岑寂”、“幽幽”、“死絕”、“灰色”、“寒云”、“北風緊”、“落葉蕭蕭”、“清冷”、“空空寂寂”、“黃黃”、“長嘆”、“朦朧”、“影”、“息息索索”、“黃葉”不多的語言敘述就營造出極力渲染著“冷”的環境，運用了不多的詞語就給整個文本罩上了一層冷釅的氛圍，還有在“他”離開心中愛憐的人的家后，走到大街上，用寧靜的夜，灰白的月，凄清的風和深幽的犬吠。把主人公失戀后的心情襯托得無比感傷，彌漫著一種陰沉、灰冷的情調。其實在第一段引文中我們依然可以看到語言在敘述小說人物心理上作用，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種凄涼的心境。而《沉淪》則在文本的開篇用一句“他近來覺得孤冷的可憐”定下了整篇文章的灰冷色調。“氣候漸漸的寒冷起來，他搬上山來之后，已經有一個月了。幾日來天氣陰郁，灰色的云層，天天掛在空中。寒冷的北風吹來的時候，梅林的樹葉已將凋落起來”，“……客人也不多，七零八落的幾個乘客，在收票的地方出去之后，火車站上仍復冷清起來。火車站的前面停著的一乘合乘的馬車，接了幾個下車的客人，留了幾聲哀寂的喇叭聲，在午后的澄明的空氣里，促起了一陣灰土，……”一直在續著在文章開頭的整個色調。像這樣運用語言的技巧來表現文本灰冷色彩的語段我們在郁達夫的小說里隨處可見，在這樣色調之中，讀者在理解和認識主人公悲劇性的命運、感傷、頹廢的情緒時更加加深、加重文本的灰冷色調，在感官上讓讀者更為明曉創作的意圖，加重、加深對社會的控訴，震撼讀者的靈魂。

小說在人物心理的描寫上也同樣用了的大量本身就具有冷色調的詞匯，來為小說創作服務。“他聽她的聲音，好象在那里顫動似的。他也忽然覺得凄涼起來，一味悲酸，仿佛像暈船的人的嘔吐，從肚里擠了上來。”《銀灰色的死》)“……他覺得自家可憐起來，好象有萬千哀怨，橫亙在胸中，一口說不出來的樣子。含了一雙清淚，他的眼睛又看到書上去了”(《沉淪》)“個人在被里想了許多悲憤的情節，哭了一陣。自嘲自罵了一陣，質夫又睡著了。……這一天又忽而下起雨來了，質夫在被里看看外面，覺得天氣同他的心境一樣，也帶了灰色。”《采石磯》同樣是不多的語言，把人物特別的心理狀態描述出來，通過本身就帶有冷色彩的語言詞匯來表達人物“灰暗、陰冷”的心理狀況。

同樣小說在對人物的肖像描寫同樣有這樣的特色。在《沉淪》中我們可以看到“暑假的兩個月內，他受的苦悶，更甚于平時：到了學校開課的時候，他的兩頰的顴骨更高起來，他的青灰色的眼窩更大起來，他的一雙靈活的瞳人，變了同死魚的眼睛一樣了。”這樣的人物形象是令人痛心的，生活在什么樣的世界才會造成這樣的悲哀，一個熱心向上的青年一個好的社會里怎么會這樣?這很明顯的就給我們做一提示，這不能不讓人去思考、深思!

除在文本語言是這樣的，偉大的小說大師郁達夫在起小說題目的設計上也是別出心裁，為文本制造一種冷釅的色調，小說集《奇零集》、《斷殘集》、《寒灰集》，中短篇小說《沉淪》、《胃病》、《空虛》、《血淚》、《孤獨》、《茫茫夜》、《迷羊》、《落日》、《她是一個弱女子》無不帶著感傷灰冷的色彩，不用讀文本就給人描繪出一幅破敗、冷漠的社會圖景，未讀文本之前已先給讀者帶上了灰冷的情緒。

四、綜述

小說的創作通過在情景模式、人物塑造、語言特色上的灰暗陰冷的色調層層疊加。使文本的灰暗陰冷的氛圍更加的冷釅，讓讀者進行文本的閱讀時帶著這樣的心情去閱讀，加深對小說的理解和認識。郁達夫對其小說的創作是成功的，無論其寫作的最初目的為何，他的小說對新文學的發展都做出了十分重大的貢獻，他以特有的筆調寫作，來控訴這黑暗的社會。郁達夫在回答一位外國記者的問題時，曾說過：“我消沉也是對國家，對社會的，現在世上的國家是什么?社會是什么?尤其是我們中國!”這一段話清楚的道出了郁達夫的感傷情緒及在文本中一再渲染灰冷色調的原因，是對現實的不滿，是對社會的控訴，用這樣的形式來創作，更容易在千千萬萬的讀者群中產生共鳴。激起所有知識青年的愛國思想，我想這也是郁達夫小說問世以后，深受廣大知識青年喜愛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