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禁忌的女權主義作家

摘要 《甜蜜天堂》是20世紀澳大利亞女性文學的一部重要作品，簡·德萬尼展示了1935年北昆士蘭甘蔗工人罷工事件，并從女權主義視角出發，一方面表現了工人階級婦女的身份、生活和斗爭，討論了她們在罷工中的作用；另一方面生動描述了Dulcie在女權思想和政治上的進步。

關鍵詞 《甜蜜天堂》 女權主義 簡·德萬尼

20世紀前半段的澳大利亞是一個復雜的、各種意識形態交織的社會，民族主義、女權主義、種族主義和社會主義充斥社會各階層，社會矛盾尖銳。在此背景下涌現出許多優秀的女性作家，她們不回避不沉默，為反戰而奔走，為女性解放而呼吁，為社會變革而吶喊，她們的作品是現實中種種矛盾直接或折射的反映，其中包括被Carole Ferrier譽為澳洲文壇的“傳奇人物”的簡·德萬尼。

簡·德萬尼(Jean Devannv，1894－1962)是20世紀澳大利亞著名的女權主義作家，也是政治活動家和婦女解放運動的倡導者，一生創作了20多部小說和4部非小說類文學作品。20世紀30年代中期，簡·德萬尼游歷北昆士蘭后創作了她的糖業三部曲之一的小說《甜蜜天堂》，這是一部重要的澳洲文學作品，是第一部由工人階級視角出發。反映甘蔗種植園工人生活的小說，被譽為“澳大利亞第一部真正的無產階級小說”，也是簡·德萬尼最為成功和最有影響的作品。

小說素材來源于1935年北昆士蘭甘蔗工人罷工事件，Silkwood和Mourilyan附近的甘蔗工人面臨“韋耳氏病”的威脅，這是一種致命的、能使人虛弱的傳染病，通過甘蔗地里的老鼠傳播，只能通過焚燒整個甘蔗地的方式加以控制。這種方式對于農場主來說。損失并不大，但他們仍不愿意這樣做，將工人的生命置于危險中。為維護自身權益，工人們聚集起來成立罷工委員會與之斗爭。

這次幾乎成功的甘蔗工人罷工運動，是勞資關系緊張的證據。罷工的原因表面看來是傳染病，但隨著故事的發展，簡·德萬尼讓讀者逐漸明白傳染病只是罷工的導火索，罷工深層次原因在于工人與農場主之間的矛盾——工人對不斷惡化的工作條件和低工資不滿：而農場主們企圖繼續剝削工人，維護其利益。

《甜蜜天堂》有著強烈的敘述動力，簡·德萬尼將其定位為工人階級小說。《甜蜜天堂》里沒有Lawson小說中的哀怨和絕望，也沒有Working Bullocks結尾里的悲觀，《甜蜜天堂》里的人物在斗爭中堅定、積極，確信自己的正義事業(Nicole Moore，2002)。作為一部社會主義現實小說，它堅定地采用目的論把故事導向深層次：導向甘蔗工人罷工的結局，導向對小說所描述現狀的社會主義的評價，最后導向一個嶄新的未來(caroleFerrier，1999)。小說表明，盡管這是正義的事業，工人們也不缺乏團結和決心，但這仍不能使工人們獲得勝利。罷工失敗的原因主要在于組織不當；其次缺乏一個有感染力的，特別是能感染婦女的鼓動者：并且，表面上民主的工黨政府派警察來保護，實際上是和農場主聯合起來破壞罷工；最后，罷工也沒能取得媒體的支持。

簡·德萬尼積極支持這場“不是為了工資，而是為了生存”的斗爭，《甜蜜天堂》的面世是她對這場罷工的最大貢獻。《甜蜜天堂》不僅僅是一部工人階級小說，更是一部婦女的小說，它關注工人婦女的身份、生活和斗爭，討論她們在罷工中的作用。《甜蜜天堂》生動描述了作為甘蔗工人妻子的Dulcie在思想上和政治上的進步，因為所有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小說的中心都是一場Clark所稱的“為了自主的個人抗爭”和“一場在意識形態中替代了社會的自我實現的抗爭”。故事剛開始時，Dulcie離開在悉尼從事6年單調乏味的女招待工作，跟隨丈夫Hefty來到甘蔗園，她立刻被甘蔗園所處的熱帶環境和友好慷慨的甘蔗工人及他們的家庭所吸引，當然也被他們對性和社會生活的開放所震驚。起初她是一個天真消極的女人，當她聽到丈夫和其他人策劃罷工時，她很不理解，不愿丈夫卷入，但是隨著罷工活動的進展，她逐漸成長為婦女支持罷工團體的領導，和工人妻子們一起參與罷工。

Dulcie在政治和情感價值上的進步最終讓她意識到“工人階級中男性和女性都是人民……他們是最重要的”，這些政治觀點和情感價值也正是《甜蜜天堂》所要表達的。她的激進轉變戲劇地表現了簡·德萬尼對澳大利亞白人傳統價值觀的挑戰，即如NicoleMoore(2002)所指出的“女性的必然，種族關系的必然，性的必然，社會和生活的必然”，而這些所謂的“必然”，實質上是男權主義對婦女的束縛和壓迫。簡·德萬尼的一生不斷的挑戰這些“必然”，《甜蜜天堂》的成功實質在于通過表現區域性勞資糾紛，挑戰澳大利亞白人對婦女、種族關系、性、社會的“必然性”觀點。作為一名女性作家，簡·德萬尼一直以女性特有的直覺、細膩和機敏，密切關注著工人階級婦女的辛酸歷史和不平等的社會地位，在與她們打交道的過程中閱讀她們的心理、思考她們遭遇、書寫她們的生活、呼喚她們的覺醒，她的筆端無不流露出對女性的關愛。她的小說，特別是20年代后的，刻畫了一些政治上的“新婦女”。她們的所作所為往往與社會傳統價值觀相背離，與大多數人的行為格格不入，覺醒的她們向自身的存在尋求幸福，她們獨立、健談、敢愛敢恨，甚至難以置信地完美，如《甜蜜天堂》中的Dulcie、《撕裂》中的Marigold等女性。Amanda Lohrey(2002)評價《甜蜜天堂》時說：“我從未讀過一部像這樣表現婦女性問題的小說，它是如此地現實、貼切、毫無屈尊降貴之意，也沒有哪部小說如此的精神豐富、斗志昂揚。直到今天，當對德萬尼的小說有了更大的贊譽時，我還是驚訝于為何這部小說中具有鮮明情欲的特點依然很少被人提及。”

性在這部小說里也是重要的，簡·德萬尼用一種“現代”、“非傳統”方式表現了性別關系和婦女困難。這里的“現代”指的是對實現婦女個性化的強調，比如小說中Eileen，她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她是Hefty的前妻，但是改嫁給Hefty的堂弟Bill，而且在罷工期間和意大利工人Tony私通，在普通人的眼里，她是個壞女人。但是Eilleen卻有著獨特個性，她爽朗、無拘束，積極參加罷工并試圖入黨，她不愿做男人的附屬，同時她也希望男人不要為了一味迎合討好她而放棄自己的思維，簡·德萬尼給予了Eilleen相當的同情。綜觀小說不難發現，小說中的Eilleen和現實中的簡·德萬尼有著很多的相似之處：比如Eileen因為和Tony婚外情不能加入共產黨(共產黨當時在性問題上存在雙重標準一“婦女必須不受懷疑才能入黨”)，而簡·德萬尼也因為婚外情而受到黨內的批判。簡·德萬尼通過Eilleen這個人物。表明了自己對婦女的完全解放呼吁和對共產黨內占主流地位的男性家長權威的批判。

《甜蜜天堂》對澳大利亞種族主義的批判是清晰和鼓動的。小說中的甘蔗工人種族背景復雜，除了澳大利亞人外，還有從飽受法西斯蹂躪的歐洲逃出來愛爾蘭人、斯拉夫人、意大利人等等，甚至一些中國人，他們在北昆士蘭友好相處，辛苦工作。這些甘蔗工人不僅受到經濟上的剝削，還受到白人種族主義者的歧視。白人種族主義者否認澳大利亞白人對非白人勞工的壓迫歷史，將之解釋為“合同制度”，并將種族主義和帝國主義解釋為經濟上的原因。實際上共產黨領導人也將整個罷工斗爭看作是對澳大利亞工黨政府種族政策的挑戰。借Eilleen之口，簡·德萬尼聲討種族主義，將其看作是“大民族主義”。小說中Bill，Eilleen和Dulcie的討論揭露了早期“狩獵隊”屠殺無數土著人的事實，并將這些討論逐漸擴展到澳大利亞殖民歷史，澳大利亞北部土著曾遭受被剝奪和殺戮的歷史，并進一步擴大到澳大利亞勞工政治里的種族主義發展的現實，這些討論和事實都教育了Dulcie，促進了她政治上的成熟(Nicole Moore，2002)。

簡·德萬尼十分關注澳大利亞土著民的遭遇，這一議題在她的多部小說中都得以反映，但奇怪的是在《甜蜜天堂》中沒有任何土著人物的出現，這很可能說明了當地種族主義嚴重的程度。《甜蜜天堂》也同時抨擊了對移民的歧視，這種歧視甚至在左翼人士中也存在，例如某個共產黨員看完《甜蜜天堂》后對德萬尼說：“你犯了一個大錯，讓一個意大利人和澳大利亞女人相愛……沒有一個澳大利亞人會和意大利人相愛”。簡·德萬尼后來反駁道：“我本應該告訴她小說中那個女性的原型是他自己的老婆。”

小說采用報告文學的形式記錄了整個罷工過程，并體現了20世紀30年代澳大利亞共產黨所奉行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文學創作宗旨，即“社會主義文學作品應區分于西方腐朽的文學，將注意力放在工人階級的生活經歷上，并且通過表現革命發展的現實，要喚醒工人階級對自己現狀的認知及承擔歷史變革的潛力。”根據這個原則創作的作品的目標是意識形態的轉化，不是通過簡單的說教，而是通過一種結構的動力來喚起工人階級的覺悟，《甜蜜天堂》就具有鮮明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文學特質和強大的鼓動力。

簡·德萬尼試圖創造“真正的無產階級”文學，卻遇到了來自黨內外的反對，認為她在從事無用的工作。但作為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作家，簡·德萬尼始終堅信寫作與其他形式的工作是沒有區別的，都是為了“爭取工人階級利益的體現”(WellS，1987：528)。簡·德萬尼認為，自己寫作的目的不是為了個人而創作一部文學巨著，而是通過“發現工人的問題，并解決他們的問題”，從而“促進工人階級事業的發展”。《甜蜜天堂》對工人階級讀者來說是一部“真實”的作品，真實地反映了澳大利亞工人階級的斗爭生活。簡·德萬尼說：“該書并不能說是一個重要的‘文學’文獻，絕對不是，它的價值在于它真實地反映了罷工者的英雄行為和他們的領導才能，用充滿激情的風格寫成。”(Devanny，1942)。《甜蜜天堂》擺脫了傳統文學性的束縛。將流行小說與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聯系起來，同情處于勞資糾紛中的工人，將真情和樂觀融入到工人階級斗爭的實現，這也開創了澳大利亞小說一個新的類型，Franklin認為《甜蜜天堂》體現了簡·德萬尼的創新成就：

“因為政治上的思想意識，簡·德萬尼女士在講到罷工的影響、疾病和艱難時刻時為熱情舍棄了文學藝術，還有在非語言學家中使用幾種語言的困難，以及由我們后來的住在樹木茂盛的地方，與蛇、長刺的植物和螞蟻為伍的殖民者帶來的問題：但是她活躍、堅定、大膽，像男人一樣手拿大刀，辟出一條通向新的文學領域的道路。”(Carole Ferrier，1992)

這部被看作澳洲無產階級的歷史的小說充分表現了德萬尼的寫作特征——戰斗性、階級意識、反種族主義和對性的開明態度，同時也讓我們了解上世紀前幾十年里政治文學的面貌。雖然有的共產黨員認為這部小說是“對一次組織的極好的罷工的最優秀的報告”，但是一些共產黨員卻對這本小說感到不安(原因很可能在于小說中的虛構人物影射了他們)。

CaroIe Ferrier(1992)高度評價簡·德萬尼這部小說，她認為《甜蜜天堂》是澳大利亞有關日丹諾夫革命浪漫主義的最好作品之一，她指出：“簡·德萬尼被幸運地遺忘了的小說《甜蜜天堂》無論如何都是澳大利亞的，比Lawson的短篇故事更有工人階級性，比Patrick White的作品更有澳大利亞性。”

Judith Wright認為，《甜蜜天堂》是展現澳洲工人生活的文學作品中最生動、最富有激情的作品之一，她甚至認為這部小說是早期澳洲昆士蘭小說中為數不多值得一讀的作品。《甜蜜天堂》表現出澳大利亞人對自己身份認同的一些矛盾，以獨特的視角揭示澳大利亞鄉村工人的生活，這與許多白人種族主義者對澳大利亞過去的虛構、荒誕的描述相矛盾的。《甜蜜天堂》體現出的國際主義者、反種族主義者、女權主義的觀點，不僅僅揭露了澳大利亞種族主義者的謊言，而且體現了澳大利亞婦女要求解放、要求平等的精神，具有極高的文學價值(Nicole Moore，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