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阿甘正傳》與美國社會的價值回歸

[摘要]《阿甘正傳》是一部在票房和文化兩方面都很成功的影片，它不僅僅是一部娛樂片或勵志片，《阿甘正傳》是關于美國戰后社會價值觀念變遷的回顧和總結。通過對歷史的回顧和再解釋，《阿甘正傳》批判了流行文化，試圖彌合社會價值的裂隙，并倡導一種以傳統的、帶有宗教色彩的保守主義價值觀為基礎的價值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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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正傳》作為一個在票房和學院兩方面都很成功的影片，自1994年上市以來不斷的引發熱議。一般而言它被看作是“反智”電影的代表作，或者是一部娛樂性很強的勵志片。但《阿甘正傳》使我們在笑過之后留下深深的心靈沖擊，它在娛樂化外表下的深刻內涵以及在文化闡釋方面作出的努力使它具有更深層的含意，它實際上是一部關于歷史反思和價值重構的文化影片。正如該片導演澤梅基斯曾說過的那樣，在他看來，這部影片的獨特之處在于它重新肯定了舊的道德及社會主體文化。宣揚了60年代美國的主流意識形態，同時它又否定了：其前衛的新文化。澤梅基斯認為，正是基于這一點，影片在美國才能深受歡迎。

一、時代背景

談到這部影片就不能不談到美國八九十年代開始的社會價值批判和重建思潮。這個思潮對戰后、尤其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以來的美國社會進行反思，倡導以保守主義道德觀為核心的價值回歸。《阿甘正傳》正是這次反思和價值回歸運動的折射，它本身也藝術地反映了這種價值觀念。

談到價值回歸就不得不談到美國社會的核心價值觀念和社會中堅力量。與一般的印象不同，叛逆和沖動從來不是美國社會歷史的大主流。美國社會的中堅力量是保守和具有強大的宗教精神的上層社會。而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價值回歸運動正是主流意識對六十年代以來的流行文化和社會道德破壞現象的一次反動。唯有了解了這一文化背景，我們才能準確地把握《阿甘正傳》這部影片在美國人民尤其是上流的保守主義社會階層心中的深刻反響。

影片把主角阿甘設定為智商為75的傻子，出于以下幾個原因。第一，出于美國社會的“反智”傳統，“反智”(Anti-intellectualism)是屬于對現代文明反思運動的一部分。常以嘲諷的方式批判現代文明的弊病，與理性主義(InteIlectualism)對抗，反思所謂的“理智精英”的思想和行為模式，對政治文化精英所倡導的現代文明采取叛逆態度。《阿甘正傳》滯有反智的色彩，但主要的目的不在反對“精英”對社會的把持。把阿甘設定為傻子是對于現代人智商決定論的否定，是對社會觀念的反諷：這樣的“去智”設定反過來提倡生活的“大智慧”，同時可以增強戲劇性效果。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把阿甘設定為傻子可以以弱智的缺陷凸顯阿甘的優勢，即阿甘的品德和行為，這是需要突出的重點，這樣的設定現實了編導的價值取向和匠心。阿甘媽媽的口頭禪，Stupid is as stupid dose(做傻事才是傻子)，包涵了對智商的否定和對道德、行為、結果的肯定。

其三，片子的主要內容是通過對歷史的再解釋進行價值批判。帶有很強的主觀性和目的性。弱智的視角和經歷可以使編導對于歷史和價值的批判建立在貌似客觀的境地，使人有一種代入性的真實感，對編導的視角無以批駁。同時，阿甘的缺陷使他成為一般概念上的弱者，能夠增強大眾的接受和親和程度。從影片的最終效果來看，弱智的角色設定是非常成功的，阿甘奇跡般的經歷和成功都被大多數的觀眾認為理解和欣然接受，隱藏的價值觀的傳播過程也毫無沖突感；如果將阿甘設定為普通人或知識精英，那也許就真的成為所謂的“勵志片”了，其說服性和戲劇性都會大打折扣。

二、歷史的解讀

價值回歸首先需要價值批判，而價值批判的第一步是對事實的回顧，隨之做出自己的評價和解釋。因此在《阿甘正傳》中，對戰后美國的社會歷史以自己的方式進行回顧并重新解讀，得出新的判斷。

阿甘的經歷貫穿了美國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到八九十年代的歷史，他作為見證人參與了那一時期幾乎所有的重大歷史事件，從六十年代的貓王、披頭士、嬉皮士等流行文化，到越南戰爭，反戰運動，水門事件，中美乒乓外交等政治事件。影片中使用了大量的筆墨重述了這些歷史事件，使阿甘作為見證人和參與者，并以言行表達觀點和見解，以一種獨特的設定視角對完成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的解釋和反思。

當阿甘作為全美橄欖球明星隊隊員受到肯尼迪總統接見時，由于喝了過多的汽水，當總統問他感覺如何時，阿甘說想要尿尿。當阿甘在廁所洗手時，肯尼迪總統及其弟弟的合影照片就放在廁所洗手池的香皂邊，背后正是瑪麗蓮夢露的大幅親筆簽名照片。尿尿、廁所和照片暗示了總統兄弟與瑪麗蓮的非正常的曖昧關系，一般認為夢露正是由于在與肯尼迪兄弟的曖昧關系中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而被滅口，這是美國歷史上最著名的緋聞。這一事件隨著肯尼迪兄弟相繼被刺殺而終成不解之謎。

又如，阿甘成為越戰英雄后，進入白宮接受約翰遜總統的接見并被授予獎章，編導在這里加入了一個總統開玩笑問傷，阿甘脫下褲子露出屁股上的傷疤對準約翰遜總統的情節。我們都知道對別人露屁股是兒童惡作劇的行為，在這里通過阿甘的這種行為表示對約翰遜總統的嘲諷，以喜劇的方式表達對這位總統支持越戰行為的否定態度。

在對水門事件的描述中，尼克松總統推薦阿甘住到“水門飯店”，從而使阿甘在無意中撞破水門事件，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行為，體現了對尼克松的挖苦。尤其是片中尼克松對阿甘說：“我的人會安排一切”。暗示了總統的自作聰明，極盡諷刺之能事。

片中穿插了一系列政治、文化人物的被刺殺事件，這些事件作為那個時代社會進程的標志，凸顯了那一時期社會和政治的沖突和混亂，顯示了整合價值觀的迫切性。六十年代以來，美國社會文化裂痕重重，而開展新的全民價值回歸，需要對一些文化心理上的裂痕進行消解和彌補。這種消解通過一個弱者的角度并以娛樂為方式是最為合適的。

種族歧視是美國社會中一道深深的裂痕，緣于歷史造成的原因以及白人深刻的種族優越感《阿甘正傳》站在白人的主流立場上對種族歧視的歷史進行了回顧和解讀。并試圖彌合這一裂痕。影片以阿甘的名字的來源揭開了這個話題。阿甘被設定生在亞拉巴馬州，這是美國南方種族矛盾最為突出的一個州，馬丁·路德·金領導的黑人民權運動在此興起。阿甘被以臭名昭著的3K黨創始人福雷斯特的名字命名，但他一貫采取平等友愛的態度對待黑人，他與黑人巴布成為最好的朋友，他積極參與黑人的社區活動。這樣，在種族問題處理上，影片貫穿了3K黨、黑人入學事件、黑人民權運動等歷史事件，整體上以美國南方為背景。最終以白人、黑人的和諧的現狀消解了種族歧視的歷史。

在《阿甘正傳》中，種族地位的差異被解讀為經濟地位的差異，并以個人致富的“美國夢”作為解答的方法。巴布家世代捕蝦為生，巴布的媽媽、奶奶都為白人煮蝦。當阿甘發了財，成立起捕蝦公司并依照自己的承諾把巴布的一份錢交給巴布的媽媽后，情況改變了，巴布的媽媽轉而雇傭白人為自己煮蝦。這一解答輕松娛樂，融合了“美國夢”的奇跡，能夠使大多數觀眾滿意。

影片對黑人民權運動中的激進暴力組織“黑豹黨”進行了側面描寫，同時影片又在一系列的政治刺殺中有意無意地略去了馬丁·路德·金遇刺這一二十世紀最著名的刺殺事件之一，再結合片中把阿甘為了愛情的斗毆安排在“黑豹黨”總部的處理方式，都顯示了影片傾向于對種族沖突作貌似客觀的評價和淡化處理的態度。

越南戰爭是美國心頭抹不去的傷痛，越戰引發了美國大量的社會問題，其中包括反戰運動、越戰老兵問題、民族精神創傷等等復雜問題。對越南戰爭的反思需要一個基本定位，即戰爭的意義何在，也就是它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戰爭?影片通過普通軍人的視角定位越南戰爭，折射了美國社會的主流觀點，也體現了它與原著的區別。

職業軍人是影片反映越南戰爭的主要視角。影片中職業軍人的代表是丹中尉，他的祖先在獨立戰爭、南北戰爭、一次大戰、二次大戰等歷次美國參與戰爭中都有人員戰死，死在戰場成為戰爭英雄是他最大的夢想。影片中越南戰爭中職業軍人的形象是愛惜手下士卒，尊重職業操守。他們為美國的戰爭而生，代表了美國軍人的中堅力量。片中濃墨重彩的描述有向他們致敬的意思，并著重表現了他們由戰爭向和平生活過渡、變革價值觀念的艱難過程，從他們的犧牲角度反思了這場噩夢般的戰爭。影片把越南戰爭與美國歷史上的其它戰爭并列，并不從根本上否定越南戰爭的價值。這與六十年代反戰思潮的觀念是有本質區別的，從越南戰爭到乒乓外交，一切都是國家利益取向的縮影。

影片通過丹中尉在戰后的經歷描繪出越戰老兵由于戰爭創傷和不適應社會產生的巨大精神傷害這一社會問題。在影片中，隨著時間的流逝，精神的創傷終于復原，丹中尉最終從消沉中自立，達到了與神的和諧。在片尾，他裝上假肢站立行走并攜一位亞裔的未婚妻參加阿甘的婚禮，代表著越戰老兵成功地在社會中找到自己的價值定位以及越戰創傷在美國社會的復原。

三、價值批判

影片在總體上是不支持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流行文化的。在回顧流行文化社會影響的同時，把它們帶來的負面社會影響進行了比較充分的暴露，顯示出對流行文化現象和其代表人物的揶揄和消解。

片中有這樣一個情節，當阿甘幼時有一個音樂青年曾租住在他家，并向有腳疾的阿甘學去了扭胯動作，后來小阿甘驚奇地在電視上看到了他。片中的這個音樂青年正是“貓王”普萊斯利，一代搖滾之王，美國流行音樂的代表，開啟了戰后流行文化的先河，而扭胯正是他的招牌動作。片中這一隋節安排是對貓王代表的流行文化的輕曬。貓王的音樂在當時的衛道土看來格調不高，尤以扭胯動作被認為下流，但他卻受到了廣大歌迷、尤其是青少年的瘋狂追捧。貓王成名伊始就遭到了宗教界人士的批判，片中阿甘的媽媽也評價說不適合兒童觀看。

影片以珍妮的經歷為例子，尖刻地批判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叛逆的流行文化帶來的惡果。珍妮由于家庭的不幸，急切地想要逃離家庭、尋求歸宿，并把出人頭地的希望寄托在對流行文化的不懈追求上。片中珍妮因穿校服為色情雜志《花花公子》拍攝情色照片而被學校開除的事件，從一個側面表現了性解放思潮在校園的影響和一代青年人的墮落。因為這一事件，珍妮失去了學業，開始流浪，并在酒吧以脫衣賣唱為生。珍妮的經歷是片中關于非主流文化的一條主線，那一時代所有的流行文化，從鄉村音樂、到反戰、嬉皮士運動、性解放等她幾乎無不參與。她一再拒絕阿甘的追求，踏上追隨流行的不歸路。就像她在酒館演奏的鮑勃·迪倫的那首歌中唱道的那樣，“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才可以稱之為人”，生命的代價是巨大的，這首名為《Blowing in the Wind(隨風飄逝)》的歌就像是命運的嘲弄。珍妮經歷流浪，吸毒，賣淫，絕望等等情感的折磨，最終歸于平淡，在餐館服務。在片子的結尾，珍妮終于回歸家庭，死在了阿甘的懷抱。死于叛逆帶給她的不治之癥。她的死是和阿甘的媽媽的死相參照的，主流價值最終能給她以從容和平淡。珍妮的一生。從家庭不幸到叛逆，到回歸，展示給觀眾一條回歸主流價值的清晰線路。她在片中是作為阿甘所代表的傳統價值觀的對照面出現的，一切的批判都顯得那么合情合理。

此外，《阿甘正傳》對現代社會中的價值失落進行了辛辣的嘲諷，傻子阿甘跑步穿越美國，并成為人們追隨的目標和精神導師。各種各樣的聰明人向他請教問題，并試圖對他的行為做出解釋。當阿甘跑累了想要回家的時候，身后留下了大片失去精神支柱的人群。他們的出路在哪里，他們如何完成自己的救贖，阿甘的行為會啟發他們。

四、價值回歸

阿甘的特點就是具有全部的傳統美德，他善良、真誠、執著、守信、重感情、不虛飾，具有誠摯的信仰，善于聽取他人的意見。這些美德是美國人民傳統美德的集中和濃縮，而阿甘的成功和幸福也都歸于他的美德和良好的價值觀念而非智力。從影片中一系列人物的命運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影片所提倡的價值，那就是美國的傳統價值觀，帶有強烈的保守主義傾向和宗教情懷。《阿甘正傳》要弘揚的精神價值和在價值批判后提出的價值回歸目標盡在于此。

影片提倡以家庭為中心的價值觀念。媽媽教給阿甘簡單而正確的人生道理在阿甘成長過程中具有關鍵性的作用。珍妮和阿甘都從單親家庭起步，珍妮的父親酗酒、猥褻，失敗的家庭生活導致了珍妮逃離家庭的欲望和性格上的缺陷，并使她不斷落入人生的陷阱，珍妮的歸宿是通過回歸阿甘建立家庭實現的。而阿甘雖然也出身單親家庭，由于母親對其正確的教育，幫助他建立了良好的人生觀，使阿甘最終成為成功和有用的人。這些設定表達了影片對家庭觀念和家庭的重要性的認同。值得注意的是片中幾乎所有的家庭都設定為單親家庭，阿甘與媽媽相依為命，珍妮有個酒鬼爸爸，巴布有媽媽和一大群兄弟姐妹。表現了影片對美國單親家庭社會問題的關注。

與上帝和諧是片中的重要觀念，美國是一個宗教情節深重的信教國家。片中的丹中尉自暴自棄，在風暴中對神肆意挑戰；風暴過后，小船幸存，丹最終衷心地感謝阿甘并愉快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達到了“與神的和諧”。片中說明，個人信仰危機和社會精神問題的解決需要回歸對神的信仰與和諧，這是深刻反思的結果。片中還多次出現宗教相關的情節，如阿甘的祈禱和捐助教堂重建等細節。

宗教還可以幫助人從容地接受命運，擺脫對死亡的恐懼，提供終極關懷。阿甘的媽媽從容面對死亡，有一種盡人事知天命的從容與大度，這種價值觀念正是阿甘精神的核心，后來珍妮也回歸了這個狀態。對傳統價值的回歸使人擺脫絕望，珍妮的回歸顯示了躁動的最終出路，是對傳統價值觀念的進一步肯定。

結語：風中的羽毛

風中的羽毛飄忽不定，就像阿甘媽媽口中的生活：“生活就像一盒什錦巧克力，你永不知道將會得到什么。”

小福雷斯特坐上校車上學去了，阿甘的腳下，又一片羽毛隨風而起，我們不知道它的歸宿，但有了美德和信念支撐，不管風怎么吹，羽毛都能從容應對，最終獲得美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