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批評視域下的《查泰來夫人的情人》

摘要 勞倫斯以《查泰來夫人的情人》為載體，譴責現代工業文明對人性的摧殘，闡釋了西方現代人精神的虛無和失落，以及幸福生活家園的缺失。同時，勞倫斯以四季運行的秩序為神話原型，構筑其文本的敘述模式，揭示主人公感情發展的軌跡為不斷上升的過程，建構了人性和諧基礎上的解決社會問題的途經，并以此“烏托邦”式的理想，拯救西方人精神的墮落，復歸人們幸福、快樂的精神家園。

關鍵詞 原型批評 勞倫斯 理想 救贖

現代文壇卓爾不群的文學大師勞倫斯，一生創作了眾多的文學作品，以兩性關系的獨特視角關照了英國乃至西方人的心理體驗、社會習俗、人倫道德和西方文化等內容，引起世人的巨大回響和廣泛爭議，其中尤以對《查泰來夫人的情人》(以下簡稱《查》小說)的爭議最多。世人對《查》小說的審美接受經歷了一個不斷深化的嬗變過程，首先人們認為《查》小說是“誨淫誨盜”的作品，勞倫斯也被認為是“黃色作家”：其次，女性主義批評家闡釋《查》小說為，“勞倫斯始終在為女性寫教科書”(波伏娃語)，其文本是勞倫斯男性霸權思想的顯露：其后，20世紀末，人們則稱《查》小說闡釋了女性主義思想，總之，對勞倫斯創作文本的研究的不斷深入，文本中蘊含的作家的睿智及豐厚的文化意蘊，將逐步被被世人接受和認知。筆者在本文中擬以神話原型批評理論，對勞倫斯的《查》小說加以分析，探討其創作的文學視域。

《查》小說述說了接受開放思想教育的康妮，嫁給英國男爵克利福為妻，克利福卻因為戰爭受傷而喪失性能力，康妮不能感受性愛和感情溫慰，最終與克利福的守林人梅樂士相愛的動人故事。勞倫斯意欲以《查》小說為載體，構筑人性和諧的“烏托邦式”理想，復歸人類幸福的樂園，拯救日益頹廢的人類精神和日趨墮落的人類靈魂。

一《查》小說闡釋了現代工業文明背景下人類生活的真實狀態。

《查》小說探討了現代工業文明對自然的毀滅。文藝復興運動與啟蒙運動和基督教一起，確立了人主宰世界，自然從屬于人類的理念，成為現代工業文明的文化基礎，西方第一臺蒸汽機的出現，標志著西方工業時代的到來，西方人以科學技術為基礎，無限制地開發自然，滿足人們日益膨脹的物質欲望的同時，不斷地摧毀人們賴以生存的家園一地球，沙漠化、溫室效應、酸雨等多重危害，給人類帶來新的痛苦和災難。勞倫斯有感于此，在《查》小說中多次描寫工業文明和戰爭對自然的創傷，勒格貝莊園的樹林遭受破壞，“樹林里一切都靜息著，……但這兒已沒有供人狩獵的野獸，也沒有雉雞，因為在戰爭中都給殺光了。”克利福駕駛的汽車從盛開的各種花的身上無情地軋過。自然界被摧殘。生物的多樣性被戕害，人類生存環境的急劇惡化，人們失去賴以生存的基礎，生活陷入苦悶、失望和恐懼之中。

現代工業文明對物質的追求異化人類自然的天性。現代工業文明在最大限度追求物質文明，滿足人們欲望的過程中，人成為物質、金錢的奴隸，人的自然本性不斷被工業文明所吞食。“金錢，金錢，金錢!所以現代人只有一個主意，便是把人類古老的感情消滅掉，把從前的亞當和夏娃切成肉醬。”蔑里克斯、克利福、現代人都是一樣。對金錢的追求致使人倫道德淪喪和缺失。文本中波登太太的丈夫因煤礦瓦斯爆炸而死，反被礦主說成是因膽小、驚慌造成的，所有這些無不揭示了工業文明對人性的戕害和異化。

現代工業文明導致西方現代人精神的荒蕪。西方的拜金主義思想促使人們背離人倫道德的維度，以追求金錢為終極目標，陷入金錢和名利的泥潭，在欲望之海痛苦掙扎。西方人原本希望憑借工業化的腳步和科學技術的力量為自己帶來最大的快樂和幸福，但事與愿違，它反而使人們失去自然本性愉悅的同時，陷入更深的憂郁、苦悶和絕望之中，沒有信仰、沒有希望，一切皆是虛無。“空虛!接受這生命的龐大空虛好象便是生活的唯一目的了。所有那些忙碌和重要的瑣事，組成了空虛的全體”這正是西方人精神荒蕪的真實寫照。勞倫斯在文本中闡釋這些思想的意圖在于拷問造成這種現象的根源，尋求人類精神復歸的途經。

二、勞倫斯以《查》為載體，以獨特的敘事視野，以對康妮和梅樂士關系的描寫。構建了對社會、人生的理想和希望，表達了對西方現代人救贖的人文情懷。

《查》小說中關于男女主人公感情歷程的敘事結構，契合了四季發展的神話原型模式。神話原型批評的代表人物之一弗萊，從自然界循環往復中受到啟示，他在《批評的解剖》中，根據主人公的誕生、成長、興盛、衰亡等變化，歸納出四種敘述模式：1春天的敘事程序，喜劇，2夏天的敘事程序，傳奇，3秋天的敘事程序，悲劇，4冬天的敘述程序。嘲弄或諷刺。這四種敘事程序代表著主要的神話原型運行方向。春天，講述主人公的誕生與復活；夏天，表現主人公的成長與勝利：秋天，表現主人公的末路和死亡：冬天，揭示失去傳統主人公的世界。探究《查》小說對康妮和梅樂土的感情經歷述說的軌跡，大致可以分為兩不相知、有所接觸、關系親密和感情升華四個階段，恰恰經歷了季節上的春、夏、秋、冬四季，但需要強調的是，《查》小說中康妮以及與梅樂士的感情軌跡，呈現由秋季經歷冬季、春季，向夏季運行的態勢，經歷了失去傳統、末路、復活、勝利的坎坷歷程。它是勞倫斯對神話原型模式調整之后的敘事策略，吻合勞倫斯試圖以康妮和梅樂士感情發展的歷程為契機，構建救贖人類痛苦生活和精神失落的理想主旨。

康妮以及她與梅樂士感情歷程的第一階段對應了神話原型的秋天，康妮此時對現實生活失去希望，逐步走向死亡。文本中，康妮與克利福回到勒格貝莊園正是1920年的秋天，康妮正值生機盎然的27歲，克利福卻因戰爭受傷而如行尸走肉。起初，康妮致力于家庭瑣事和克利福的創作。希圖從中尋找生命幸福的時光，克利福注重自我精神的滿足，使康妮無論感情上，還是生理上皆感到失落，感情得不到慰藉，最終“她漸漸地清瘦了……憔悴了……”，“朦朧地，她知道自己是漸漸地萎靡凋謝了，朦朧地，她知道自己和一切都沒有關系，她已與實質的，有生命的世界脫離關系。她只有克利福和他的書，而這些是沒有生命的……里面是空無一物的，只是一個一個的空洞罷了。……她雖然朦朧地知道，但是她卻覺得好像自己的頭碰在石頭上一樣。”康妮雖名為妻子，卻孑然一身，家庭生活和感情生活皆是缺失和不完整的，此時康妮的感情是悲劇時期。

康妮感情黑暗的時期，卻并沒有淹沒她對生命的熱望，恰在冬天，她的感情生活出現了轉機。“那年冬天蔑里克斯來這兒住了幾天……”，作為劇作家的蔑里克斯，他雖是“像只老鼠似的竭力掙扎地生活著”，但他的出現卻使康妮感情上出現了一線生機，蔑里克斯的到來沖破了康妮“生命老是象個夢幻或瘋狂，被關禁在一個圍子里的處境”。以對生活的極度渴望、對生命的尊崇，康妮與蔑里克斯有了兩性關系，它雖然為康妮帶來了生之希望，甚至康妮幾近愛上蔑里克斯，但他的自私粉碎了康妮的夢幻，康妮最終并未獲得幸福和歡樂。“……她繼續度著她毫無生氣的日子，現在什么也沒有了……”，康妮這次冬天的感情以傳奇式的經歷結束，但已顯現康妮拋卻傳統道德束縛，以叛逆的姿態迎接命運挑戰的特征，它隱喻了康妮感情的上升趨向。

康妮感情的新生毫無疑問是在春季，康妮在感情和精神上皆是復活時期。經歷與蔑里克斯感情的失敗之后，盡管康妮的感情在春初仍是憂郁、憤懣和痛苦，甚至覺得自己不久即要死亡。與春天生機盎然的趨勢一致，此時。康妮的感情生活也呈現無限生機。所以，勞倫斯一方面描寫了春天的盎然生機。白頭翁、野水仙、連馨化爭相開放，“……蒲公英開著太陽似的花，新出的雛菊花是這樣的白，榛樹的茂林，半開的葉子中雜著塵灰顏色的垂直花絮，好像是一幅花邊。大開著的黃燕蔬。滿地簇擁，象黃金似的在閃耀。……連罄花灰灰地盛開著，花姿招展的連馨花，再也不畏縮了，綠油油的玉簪，象是個滄海，向上舉著一串串的蓓蕾，跑馬路上，勿忘我草亂蓬蓬地繁生著，樓斗菜乍開著它們的紫色的花苞。在那矮金融林的下面。還有些藍色的烏蛋殼。處處都是蕾芽，處處都是生命的突躍”另一方面，與大自然的復一樣，康妮在感情上正日益走向幸福的巔峰，它的契機是梅樂士的出現。梅樂士是克利福的守林人，文本描寫康妮摒棄傳統道德的束縛，與梅樂士走到一起，其主要意旨在于闡釋兩性和諧的關系是人們精神復活的根本途徑。首先康妮復活了梅樂士，文本伊始正如梅樂士所說，“我知道，我自己曾經是一條被蹂躪斷了脊骨的蛇，你以為我不知道!”其后，康妮的愛之圣火點燃了梅樂士的激情，使他由自暴自棄走向關心時事和政治，復活了他的精神：同樣，梅樂士也復活了康妮，與梅樂士接觸之后，康妮一改安于現狀而走向衰亡的狀態，生理和精神上徹底走向復活和對世俗道德的反叛。因而。梅樂士擔心兩人的感情被發現。她說“那么，我可以走。”梅樂士說她是貴婦人，而不能拋棄自己的地位，她說“我不，我的男爵夫人又怎么樣!我實在恨這個名稱。人們每次這樣叫我的時候，我總覺得他們嘲弄我。……”，這既是康妮感情經歷嚴冬之后的復蘇，也是其自我意識的覺醒，隱喻著康妮以及與梅樂士的感情由春之夏的盎然生機。

康妮以及與梅樂士的感情歷程，最為感人，最能呈現作者意旨的階段是第四階段，即孕育在夏季的感情升華。康妮在這一時期徹底擺脫了如社會地位、世俗道德等因素的束縛。以自然人的角色與梅樂土走到一起。共同享受造物主賦予人類的最大歡樂，她名譽上雖為男爵夫人，但意識中真實存在的既不是金錢。也不是地位，而是夏季森林狂歡式的人之為人的自然本性，以及擺脫現代工業文明強加給人的一切束縛之后的人性歡樂《查》小說呈現給世人的結局是康妮與梅樂士擺脫世俗道德和婚姻束縛之后最終結合的希望，它雖不符合大團圓的模式，但它首先預示了康妮與梅樂士的希望，其次則是文學審美意義上的最美好的期待效果，其文學意旨最終指向康妮與梅樂士感情歷程的最終勝利。

由此可見，勞倫斯《查》小說的敘事策略是把主人公的感情歷程置入由秋季至夏季四季運行的原型模式，述說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構建兩性和諧基礎上幸福生活的“烏托邦”式理想。

綜上所述，盡管《查》小說有多處關于“性”的描寫，但它的目的并非是渲染“性”，也不是為女性寫教科書，作者意在以描寫兩性關系為手段，闡釋現代工業文明無論是對人類生存的環境、生物的多樣性、人類自然的本性，還是對人類的精神無不產生了巨大危害，導致西方人失去信仰，生活在精神虛無的荒誕世界中，如何拯救人類墮落的靈魂，復歸人類幸福的精神家園，成為《查》小說的核心，作者正是試圖以神話原型的敘事策略，以康妮以及與梅樂士的感情歷程為述說符號，通過對康妮與梅樂士和諧的兩性關系的描繪，重構人類和諧幸福生活的理想，消弭現代工業文明強加給人類精神的荒蕪，救贖人類墮落的靈魂。盡管這種理想具有“烏托邦”色彩，但它畢竟是勞倫斯解決社會問題的企圖和方法。文本中勞倫斯社會理想的構筑過程，以康妮以及與梅樂士感情歷程的軌跡為述說結構。呈現逐步上升的態勢，契合了原型批評的理念，盡顯神話原型理論對《查》小說敘述結構的巨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