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法國電影《第八日》是一部以弱智者喬治為主人公的影片。與傳統的以智障者為題材的影片不同的是,該片將喬治作為獨立的個體,用其單純的眼光來重新審視這個世界。讀懂生活的是喬治,引領朋友去學會生活的也是喬治,此種觀點顛覆了傳統社會觀念中的英雄。同時,影片在手法上打破了時空的界限,將電影所能體現的虛擬時空呈現于觀眾面前,進一步加強了影片的后現代意味,
[關鍵詞]后現代社會 邊緣人物 英雄 時空 虛擬
近年,中外影壇陸續出現了一些講述智障者故事的影片。中國導演謝晉的影片《啟明星》(1992年)講述了一位單身的父親帶著智障的兒子艱難度日。當父親得知自己患了癌癥,并有了尋死的沖動時,以街道辦事處干事為代表的社會給予這對父子以深切的關懷,最終父親望著兒子含笑離開人間。岑范導演的電影《夢非夢》(1993年)則講述了一位事業上如日中天的單身母親和智障女兒相依為命,鮮花和掌聲掩蓋不了這位母親在家的憂傷。最終,當母親用自己的歌聲喚回神志不清、即將跳樓的女兒時,血濃于水的親情得到升華。
美國導演巴里·萊文森1988年推出影片《雨人》。因不滿父親遺產的分配,弟弟查理從精神病院接出了患有嚴重自閉癥的哥哥雷蒙。在此后的相處過程中,雷蒙本身并沒有改變,但卻讓查理體會到了人的感情和手足親情。1994年,美國派拉蒙影片公司出品了經典影片《阿甘正傳》。“以一個被政黨世界視為弱者的低能兒阿甘為主人公。貫穿起美國近代史上的政治事件,使戰后幾十年的美國歷史變成一部阿甘個人的成長日記”。
1996年。法國導演雅各·范·多梅爾的影片《第八日》問世。這同樣是一部以弱智者為主人公的影片,也是后現代電影給人以深觸心靈的一次感動。
一、后現代社會中的愚人與智者
在后現代思想家的筆下,“‘后現代社會’是信息和科學技術膨脹泛濫的新時代。在這種社會中,靠高科技力量符號化、訊息化、復制化的人為文化因素越來越壓倒自然因素。”不過這部影片所選擇的主人公喬治是一個弱智者,由于先天性疾病。母親對他從小極盡呵護。由此,他并未受到外界社會過多影響,反而擁有正常成年人很難再擁有的視角,看任何東西都持著孩童般純粹而又新奇的角度。影片一開始就為我們作了這方面的展示,用喬治緩緩而又帶有稚氣的旁白,重新定義了《圣經》中上帝七天創造的萬物。從第一個鏡頭中耀眼奪目的太陽開始,到漸漸下移展現的濃厚陰霾的云層、閃電、雨水、樹木、擺動的秋千和起波瀾的海洋,影片給人以非凡的靈動之感。
“起初,什么也沒有,只能聽見音樂。
第一天,神造出了太陽,發出耀眼的光芒。然后,神造出了大地……
第五天,神造出了青草,當你割它時,他會哭泣,你要柔聲哄他。如果你觸摸到樹,你就變成了樹。如果你閉上眼睛,你就變成了螞蟻……
星期天,神休息了。那是第七天。”
這像詩一樣的獨白是全片的精髓,影片結尾處,同樣的話語,敘述者卻由喬治換成了影片的另一個主人公哈利。而在一開始,他對人生卻并沒有這樣的心境和態度。
哈利是一個大公司的職員,在交織著物質與欲望的社會環境中,他是成功的。工作中的他始終都在神采飛揚地為大家講解著接待客戶時的言談舉止、禮儀技巧與成功千絲萬縷的聯系。可在他光彩表面的背后,卻充斥著內心的孤獨與空虛。和妻子離異。看不到自己的兩個女兒,回家后常常是獨自黯然神傷地坐在空曠的房間里發呆。每天早晨伴隨固定的鬧鐘聲而起,上班前對著鏡子擠出的一個燦爛的笑容和一句對自己的鼓勵卻只是讓這種蒼白彌漫到了全身。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背景下生活的啥利其實已迷失在了生活中,他并不幸福,但卻要用一張排滿工作的時刻表來掩飾自己的空虛。這種錯位讓他身心疲憊。在這個時候,他遇見了出走的喬治。
二、邊緣人物的主體凸現
顯而易見的是,國內反應智障者的兩部影片《啟明星》和《夢非夢》采用的是傳統的觀念及敘事手法,將智障者放在弱勢群體中,他們是需要被關懷與保護的對象。不求對社會有功,只求作為一個生命,能獲得安穩的容身之地。在《啟明星》中,父親去世之前,街道辦事處的干事以及學校的老師已代表社會向孩子伸出了援助的手,觀眾可以想象到其未來會是在眾人的關愛下過上至少不愁溫飽的生活。
而《雨人》、《第八日》和《阿甘正傳》中的智障主人公卻都是父親缺失的獨立個體,影片中盡情彰顯的是他們各自的本色。其中,《阿甘正傳》和《第八日》最為接近,同樣從一個弱智者的眼光來審視世界。不過。《阿甘正傳》的導演羅伯特·澤米克斯是在用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紀錄這個懷有單純稚子之心者的一生,在影像和敘事上巧妙地運用拼貼手法,經過高科技手段不露痕跡的篡改。串連起了整個美國的近代史。從而使得整部影片頗有些四兩撥千斤的精妙。相比較而言,《第八日》則更像一首涓涓細流般的抒情詩,它并沒有多大的野心,僅僅描述了兩個人之間的質樸感情,可真誠卻在無數平凡的點滴中呼之欲出。
當不堪忍受的哈利決定拋棄喬治,把他獨自留在了十字路口時,喬治對哈利的感情顯現得單純真摯之余,更不乏執著,執著到了手上舉著哈利給他坐車的錢站在瓢潑大雨中一動不動,面對開到跟前的公車置若罔聞。當喬治和哈利在雨中緊緊的抱在一起,當喬治在雨中哭叫著大喊“哈利回來了”的時候,他用自己純凈世界中認可友誼的方式打動了哈利,相信也打動了銀幕前的每一位觀眾。福科在《瘋癲與文明——理性時代的瘋癲史》中指出“當有理性、有智慧的人僅僅感受到片斷的、從而越發令人氣餒的種種知識形象時,愚人則擁有完整無缺的知識領域。”人類的文明化進程。正是人的天然本性逐漸萎縮退化的過程。文明人用現實社會的各種規范(政治的、經濟的、道德的)束縛了自己的手腳甚至思想,而所謂的愚者因為脫離這些秩序,故能毫無顧忌地自由抒發自己的感情,更容易展現出世界的本真。智障者并非弱者,人性中簡單卻又彌足珍貴的情感不加掩飾地在他們身上閃爍,引領文明社會中自認為有著正常思維但又過于精明的我們深思。
哈利由此從心底認可了這位朋友。同時,觀眾也隨同哈利的眼光,開始發現喬治身上的可貴之處,他的直接、單純、快樂和執著。哈利在喬治對母親執著尋找的影響下,毅然跑到前妻家去見自己的女兒,歇斯底里直到他們回來。他在本來嚴肅的公司會議上放肆大笑。叱責自己之前還眉飛色舞宣揚的行為規則。他逐漸撕破文明社會給予的罩在身上的面具,正視真正的自己,開始追求對他來說真正寶貴的東西。而這一切,都是一個弱智者,一個看似非正常的人教給他的。如果說《阿甘正傳》是一個智障者的英雄神化,那么《第八日》則是一個智障者的普通人生,他不是傳奇,但卻在日常生活的點滴中,讓大眾學會讀解生活的意義。通常情境下我們所認為的社會邊緣人物在此時順理成章地占據了精神的主體地位。
三、穿梭于時空的自由影像
法國哲學家雅克·德里達提出了“延異”(dffference,也叫“分延”、“異延”)一詞。“延異”其實蘊涵了兩層意思“一是(空間上的)分開、分化(dlffer),再是(時間上的)延擱、延宕(defer)。”也就是說。“延異”的“延”蘊涵了時間性,而“延異”的“異”又指代了空間性,兩者的融合就達到了時空的統一。所以在這可以借用“延異”一詞來意指電影時空的統一性。
后現代文化語境異化并離析了事物間原來的邏輯結構和因果關系,使得后現代主義電影的時空觀發生了重大的變化。杰姆遜對后現代語境下時空觀做過以下闡釋’“我用時間的空間化把這兩組特征(表面與斷裂)聯系起來。時間成了永遠的現時。因此是空間性的。我們與過去的關系也變成空間性了……在后現代的這種新空間里,我們喪失了給自己定位的能力,喪失了從認識上描繪這個空間的能力,對此我做的最后診斷是后現代新空間中的存在困惑。這種文化是一種無中心的,不能被形象化的文化,在這種文化中,人們不能給自己定位。這就是結論。”受此影響,電影時空也發生了變異,線性的時間被消解了,穩固的空間也被打破了。電影提供給觀眾的是一個虛擬的世界,電影中的時空則是一個虛擬的時空。
在影片《第八日》中,喬治日夜思念的母親以及他所喜歡的電視中的歌唱家打破了生死及距離的隔絕,隨時出現在喬治身邊。在昏暗的旅館里,哈利和喬治都進入了夢鄉。但隨后喬治慢慢坐了起來,電視里傳出的歌聲吸引了他。最有趣的是歌唱家變成了小老鼠,在墻角邊立起了身子,高聲吟唱起電視中的歌曲。房間里沉默不語的東西都有了生命,和喬治一起在房間里開懷大笑。他看到了已故的母親坐在他對面。親切和藹的看著他,“我很想你,媽媽……”
人與動物之間的隨意轉換,生與死界限的任意穿梭,甚至童話里夢幻般的場景在電影中亦栩栩如生。則是后現代電影借助高科技手段淋漓盡致譜寫的一出生活浪漫曲。而更自由隨意的表達、更充滿樂趣的場景也是觀眾所更樂于接受的。
四、結語
“從1979年到1989年的十年間,后現代以其創造性和批判性相結合的精神,不僅在人文社會科學各學科中迅速傳布。而且也滲透到社會文化生活的各個領域。”“在西方社會和文化發展史上,這可以說是啟蒙運動之后最深刻的一次精神革命、思想革命和生活革命。”
現代主義改變的是一種既定的等級和權威,而后現代主義則是反權威主義的,反對思想權利話語,反對所謂“專家理論”的權威性,提倡開放的民主氛圍和文化共享。
影片《第八日》不但從形式上打破了傳統的敘事模式,充分運用電影手段營造虛擬的時空場景,更真切地表達了主人公特殊的心理感受,生動地勾勒出一個弱智者的心理空間。更觸動人心的是,讀懂生活的是喬治,引領朋友去學會生活的也是喬治,此種觀點顛覆了傳統社會觀念中的英雄。從《雨人》、《阿甘正傳》到《第八日》,后現代社會的英雄逐漸浮出水面。他不是古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為人類送來生存的火種。亦非戰火紛飛中舍生取義的戰將,更非和平時代的知識精英。他只是作為來到世間的一個生命,單純地去依戀母親,去感受自然,去擁抱生活。
盡管影片結局,喬治的巧克力不似阿甘那般,粒粒充滿了對生活的希望。但比《阿甘正傳》更顯真摯的是,在正常的社會秩序中,他依舊是不協調的音符。即便生活在他的眼中依舊美好,為了不成為朋友的負擔,吃完那一盒足以讓他過敏致死的巧克力,他縱身從高樓躍下,含著微笑,去天國尋找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