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托尼·莫里森的小說《愛》中的幾位黑人女性在思想上都未擺脫對男性的依賴,她們渴望獲得物質(zhì)和精神上的解放,然而卻又把希望寄托在了成功的黑人男性身上。這種思想與西方文學(xué)理論中經(jīng)常提及的“灰姑娘情結(jié)”有某種程度的暗合。本文以此為切入點,分析《愛》中的“灰姑娘情結(jié)”。
關(guān)鍵詞: 《愛》“灰姑娘情結(jié)”黑人女性
作為具有自覺的種族和性別意識的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的小說通常圍繞著黑人女性的生活展開,描寫她們在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的壓迫下艱難地生存和勇敢地抗爭,在夾縫中求生存,在邊緣上求自尊,2003年出版的小說《愛》也是如此。在這部小說中,莫里森以其一貫的凝重而不失活潑的敘事話語,為我們講述了一個發(fā)生在美國西海岸的黑人家族的故事,重點講述了這個家族里的幾個黑人女性——梅、西德、克里斯廷、L和朱尼爾的生活遭際和自我反省。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貌似傳統(tǒng)的話題:“灰姑娘情結(jié)”——出身低下的漂亮女人從社會地位或經(jīng)濟地位強于她的男人那里尋求幫助。本文以梅、西德和克里斯廷為重點,分析小說中黑人女性的“灰姑娘情結(jié)”。
一、“灰姑娘情結(jié)”探源
《灰姑娘》在西方是一個婦孺皆知的故事。令人驚嘆不已的是這個小小的童話故事超越了時空的界限,在世界各民族文學(xué)中都有其表現(xiàn)和變體,有著700多個版本。其中最著名的是德國的格林兄弟在《格林童話集》中收錄的那個故事。故事情節(jié)眾所周知:美麗而善良的灰姑娘Cinderella不幸幼年喪母,過著貧苦的生活。在仙女的幫助下她獲得了神奇的力量,擺脫了可恨的繼母和兩個異母姐姐的欺侮,在王子舉辦的宮廷舞會上充分表現(xiàn)了自己,得到王子的垂青,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正如美國當代民俗學(xué)家斯蒂·湯普森所言:“也許全部民俗故事中最著名的要算《灰姑娘》了。”[5,P151]作品對正義、善良、美麗的歌頌和對邪惡、虛偽、丑陋的鞭撻,代表了人類共同的價值取向,因而其博得了眾多讀者的認可,成為童話中的經(jīng)典。作為經(jīng)典童話,《灰姑娘》的影響其實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作品本身,它成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基本愛情模式和創(chuàng)作原型,更是內(nèi)化為人們尤其是女性潛意識的一部分,即心理學(xué)所說的“灰姑娘情結(jié)”。心理學(xué)上將灰姑娘依附男性以尋求庇護的被動心理稱之為“灰姑娘情結(jié)”。
通常來講,“灰姑娘情結(jié)”包括下列元素:第一,由于父愛的缺失,女性必須另找一位男性以取代其地位。在童話《灰姑娘》中,Cinderella的父親像花瓶一樣只是一個擺設(shè),他同樣處于Cinderella的后母的掌控之下,根本無法保護Cinderella。Cinderella內(nèi)心渴望著得到父親的關(guān)愛和保護,王子的出現(xiàn)恰恰彌補了這一缺憾,他是Cinderella的拯救者和保護人。第二,母愛的缺失和來自姐妹的競爭。Cinderella的生身母親去世較早,隨后她受到繼母的虐待,生活環(huán)境十分惡劣。隨繼母而來的兩個異姓姐姐也對她百般欺辱,凡事都要和她爭個高下。因此她亟需從家庭外部尋找?guī)椭愿淖冏约旱纳罹秤觯@個外援就是王子。第三,善惡終歸有報,Cinderella最終以她的善良和美麗打動了王子,幸福地和王子生活在一起,而邪惡的繼母和兩個姐姐也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
從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所謂“灰姑娘情結(jié)”就是將女性放置在弱者的位置上,讓男性處于強勢地位,由此女性必須依賴男性才能生存。這是一種典型的男性話語霸權(quán)。“灰姑娘情結(jié)”中的這些元素在梅、西德和克里斯廷的生活經(jīng)歷中均有所體現(xiàn)。
二、《愛》中的“灰姑娘情結(jié)”分析
由于歷史的原因,黑人作為一個少數(shù)民族的族群在美國長期遭受剝削、歧視和奴役,是白人種族主義者眼中的“他者”。黑人女性的地位則更低,她們在外受到種族和階級的歧視,回到家里還要受到黑人內(nèi)部男性的性別壓制,是黑人男性權(quán)威的順從者,處于一種無奈的“失語”狀態(tài)。赫斯頓在《她們的眼睛望著上蒼》中對此有一段精辟的描述,女主人公珍妮的外婆對珍妮這樣說道:“孩子,我看到白人統(tǒng)治了一切。也許在大海的更遠處也有可以自己說了算的黑人,但我們看不見,也就無從得知。于是就有了這樣的事:一個白人將一個包袱丟在路上讓黑人撿起來。黑人撿了,可他并不自己拿著,而是順手將它遞給他身后的女人。在我看來,黑人婦女真的就是這世間的一頭騾子。”[1,P167]
在重壓之下,部分黑人女性喪失了自我的人格和獨立,喪失了創(chuàng)造力,夢想著如灰姑娘般得到男性的救贖。《灰姑娘》中的王子擁有崇高的社會地位和大量的財富,如同救世主一般拯救了的灰姑娘。《愛》中的科西在某種程度上扮演著眾多黑人“灰姑娘”拯救者的角色。他是一位在當?shù)赜泻艽笥绊懙暮谌似髽I(yè)家,擁有一個度假圣地和一個旅館。他在人們眼中不僅僅是一位成功人士,更是一個慈善家。“他的心像圣誕老人一樣。如果哪家無法負擔葬禮,他就悄悄地與殯儀館聯(lián)系。他與治安官的友情把許多孩子從手銬下營救出來。多年來,默默無語地,他為中風(fēng)病人付醫(yī)藥費,為他孫女付大學(xué)學(xué)費”。[3,P103]由此,他贏得了黑人社區(qū)尤其是他的家人的崇拜和敬重。
科西的結(jié)發(fā)妻子去世后,西德成為他的續(xù)弦。她如同灰姑娘般的美麗,也像灰姑娘一樣從小生活貧困,“從來沒有用過兩件餐具吃飯,從來不知道食物還可以分裝在不同的碟子里。睡在地板上,星期六還要在浴盆里用姐姐們洗過的臟水洗澡”。[3,P75]父母之愛在她來看也是遙不可及。美國的黑人社區(qū)有著重男輕女的陋習(xí),她由于是女孩子,因此在平日里便得不到父母的寵愛。父母把所有的關(guān)愛和一切好的生活和學(xué)習(xí)條件都給了她的哥哥們,留給她的只有貧困和無知。西德從來沒上過一天學(xué),是一個地道的文盲,這才有了小說開頭時她招聘女秘書以篡改科西遺囑的那一幕。因此,在被父母賣給科西時她沒有感到絲毫的難過,反而感到一種解脫。因為富有、慷慨的科西在她看來就像童話中的王子一樣是她的拯救者,能帶給她安全和夢寐以求的體面生活。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科西并不像表面上那樣完美,他的私生活一直放蕩不羈,經(jīng)常和一個叫克萊修的妓女來往,他甚至在和西德的新婚之夜仍然同克萊修在沙灘上鬼混。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西德在科西的內(nèi)心里是無足輕重的,這也就是為什么西德盡管生活富足,卻并不快樂的原因。盡管如此,西德平日里對丈夫仍然是惟命是從,甚至在他去世三十年后仍然在懷念過去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和西德一樣,科西的兒媳梅和他飯店的服務(wù)員維達也是兩個深受科西影響,喪失了自我的黑人女性。她們同樣來自于貧困黑人家庭,因為科西的關(guān)系才過上了外人看來風(fēng)光無限的生活。梅平日里負責打理科西的飯店,她很珍視這樣的工作機會,沒日沒夜地忙碌,甚至為此給僅三個月的女兒斷了奶,交給飯店的廚師L照顧。由于她兢兢業(yè)業(yè)的勞動,飯店才有了后來一段時間的繁榮。在黑人民權(quán)運動的后期,由于她對運動造成的社會動蕩有些無所適從,進而精神失常,科西對她的態(tài)度由器重轉(zhuǎn)為鄙視,并把飯店交給西德管理。對此梅在精神正常時頗有怨言,但她把這一切都歸罪于西德,認為西德是一個善于勾引男人的蕩婦,“約翰遜家族的女孩都善于干那些掀裙子的勾當”。[3,P138]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她的思想被男權(quán)社會的道德倫理觀所同化,在她看來科西這樣的男人是無可指責的,而他娶西德是受了她的勾引。這種邏輯其實是荒謬的,如果科西潔身自好,一個十二歲的懵懂少女怎么能勾引到他呢?維達也是一個勤勞的黑人婦女。她對科西崇拜得五體投地,不允許任何人對他提出任何批評,即使是在他去世幾十年之后。這是因為科西給了她一份體面的工作,可以接觸到很多的社會名流,哪怕待遇比在罐頭廠裝魚還低,她也心甘情愿。從她身上我們看到的是黑人女性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一種強烈愿望,而這種愿望本身有時候又使她們不得不依靠處于強勢地位的男性,從而阻礙了對自我身份的尋找。
從上述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就像在童話中的灰姑娘一樣,現(xiàn)代女性,尤其是黑人女性仍然沒有擺脫對男性的依賴,取得完全的獨立,她們依然期待著外界的事物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這種缺乏自信、畏懼獨立、尋求庇護、期盼依賴的被動心理,依然困擾著現(xiàn)代女性,并阻礙著她們獨立意識的覺醒,使她們難以獲得與男性平等的社會地位。要擺脫受人擺布的邊緣地位,實現(xiàn)自我的獨立,現(xiàn)代女性首先必須擺脫依靠男性生存的“灰姑娘情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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