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任,江西長大的上海人,天性喜歡打八卦、侃大山。流落東瀛后定居神戶,因周圍無人無大山侃,無奈只好上網用網名“冰冷雨天”訴說日常瑣事上所受的“文化沖擊”,解釋種種日本怪現象,講述不為人知的日本故事。
小新粉絲們的傷心不僅因為一位天才漫畫家的離去,也因為他們有一個夢想隨之消逝。
在日本機場的貴賓室經常能看到一幅很有趣的畫面:身穿名牌高級西服,從里到外一絲不茍,一看胸前別的徽章就知道是日本一流商社的社員。他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再挑剔的禮儀專家也很難挑出毛病來??墒沁@些人莊嚴肅穆地坐在沙發上,很認真地在看漫畫。
這種景象在其他國家人那兒不太容易看得到,只發生在號稱“動漫王國”的日本。據說現在有不少企業有內部指示,禁止員工尤其是高級白領在涉外場合下公開看漫畫。
這種規定也很正常,一般的社會常識中,漫畫只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人借以得到信息的手段,文字閱讀上沒有困難的成年人不應該看漫畫。但這種普世常識在日本不通用。不但成年人幾乎人人在看,作為一國政府首腦的麻生太郎首相就公開宣稱他是重度漫畫愛好者。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麻生宣稱喜歡看漫畫這件事不僅是公開個人愛好,而是作為賺取人氣的一個手段,就是說和更多的選民起碼有一個“共同之處”,這就能夠說明熱愛漫畫在日本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了。
漫畫別的國家也有,歐美的諷刺漫畫就極其著名,但歐美人是用一種夸張的手法來提出一個問題,讓讀者自己去想象。而日本漫畫則不同,更多的日本漫畫是用一種繪畫的手段將作者的思考和認識寫實出來拷貝給讀者。
日本怎么會搞出一個這么稀奇古怪的藝術形式?而日本人又怎么會超越一般社會常識而接受這種藝術形式?更為莫名其妙的是,看起來現在不僅是日本人被漫畫而縈繞,全世界似乎都在逐步接受這種不可思議的漫畫。
提到日本的漫畫,很容易聯想的是中國的連環畫,也就是一般所說的“小人書”。稱作“小人書”的原因應該是這類圖書的讀者群都是孩子。小孩子還沒有能力閱讀過多的文字,所以大人們就以直觀的圖畫形式給孩子們提供信息,配以簡單的文字??墒侨毡镜穆媴s是以成人作為對象的。
其實日本的漫畫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在上世紀初的時候日本漫畫也是兒童讀物,成為成人讀物還是戰后的事情,普遍看法是以《鐵臂阿童木》的作者手冢治蟲在1947年和酒井七馬一起創作了漫畫《新寶島》,之后在50年代形成了一種“故事性漫畫”的風格。即不像以前的兒童讀物是將成年人的讀物簡化以后配上圖畫介紹給兒童,而是一個原創的故事,沒有什么很多的文字解說,只是偶然用發言氣球(Speechballoon)的形式表示人物說話。而且這種“故事性漫畫”和原來的連環畫的最大不同是通常為一個系列,有一個主人公,整個故事圍繞著這個主人公展開。
這種形式就為成年人接受漫畫創造了條件。如果僅僅是簡化而成的連環畫的話,成年人在公開場合閱讀起碼還是很難為人接受的。但這是原創的東西,并不存在什么“有文字不讀來看圖畫是不是有點丟人”的躊躇。再有一點就是這種圍繞著一個主人公轉的故事形式能夠更緊密聯系社會實際,反映當下最吸引人的主題,從而夠獲得讀者的共鳴。所以雖然看上去是“小人書”的外表,其實反映的是成年人的主題,成年人更愿意接受。
聯想到漫畫在日本開始風行的年代,就更容易理解這個藝術形式了。漫畫在日本真正風行起來始于20世紀60年代,那正是日本經濟高速增長的時代。經濟的高速增長在使人們物質生活變得富裕的同時,也剝奪了人們精神生活的空間和時間,繁忙的工作和緊張的節奏使得人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悠然地去欣賞自己所喜歡的東西。讀書成了一種奢侈,而漫畫則使人能夠不花費什么腦力,不需思考,適應社會現實,這可能是日式漫畫不單在日本受到歡迎,而且在世界各地都流行起來的最大理由。實際上全世界都生了病。上個世紀末的時候有個日本人去歐洲旅游,他發現東歐人在地鐵里讀的是古典名著,而西歐人在地鐵里讀的是偵探小說,最后當他回到日本時才注意到日本人連讀偵探小說的奢侈都沒有了,只能在地鐵里看漫畫。
因為作者臼井儀人于2009年9月11日在日本群馬縣的妙義荒船佐久高原國家公園突然遇難去世,而成為了“絕唱”的《蠟筆小新》就是這樣一個日本動漫的典型。
《蠟筆小新》從1990年開始以連載的形式在漫畫雜志上發表,1992年被拍成動畫片,漫畫單行本已經出了49卷,日本國內發行總量累積達5000萬冊,加上其他的關聯書籍達到了6500萬冊。其他與蠟筆小新相關的商品更是琳瑯滿目,數不勝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市場。一部漫畫能夠在20年中保持人氣就是一個奇跡,更不要說這么驚人的銷售量了。
其實《蠟筆小新》剛問世的時候曾遭到家長和老師們的強烈批判和抵制,被評為“最不適宜兒童觀看”的漫畫,這不僅是里面主人公的野原新之助——被愛稱為“小新”的古里古怪的口吻和聲調,而是剛開始時不少孩子模仿動漫里小新不時脫口而出的黃段子。作者臼井儀人也是神秘重重,從不在公開場合出現,也沒有在任何地方公開過自己的照片。據和臼井熟識的人介紹,臼井長得很普通,沒有什么不好見人的。那么是不是因為畫了“毒害兒童”的作品而受到“良心譴責”,從而不敢在大眾面前曝光呢?這就更談不上了,因為這套漫畫本來就不是給孩子們看的,而是一本給成年人看的作品。日本的成年人在自己看漫畫的同時,總算又想起來了看漫畫的本來應該是孩子們。臼井儀人不愿在人前露面的原因僅僅是他堅持一種“漫畫是給人以夢想的職業,漫畫家不應該在人前出現”的浪漫觀點。
蠟筆小新的讀者定位一開始就是成年人,而且場景定位也是一個很普通的工薪收入家庭,角色也是隨處可見的一般人:父親是一個勤勤懇懇的上班族,就是一看到美女就目光漂移;母親好貪點小便宜;而小新本人則是作者著重描寫的人物,他以兒童的身份說著和年齡不符的語言,做著在成年人世界里是絕對胡說八道的事情,成年人的虛偽面具被他給毫不留情地給剝了下來。因此小新從一開始就走出了青年男子讀者群,受到了孩子甚至年輕女性讀者的歡迎。
蠟筆小新還有一點受人歡迎的就是小新的家。小新的一家生活并不寬裕,但并不缺乏愛,甚至連寵物小白也是家庭的一員。成天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現代工薪階層在這些黑色幽默中看到的不僅是生活的艱辛,還有溫馨的人性。日本小學公民課教科書甚至用小新的家庭構成和相互關系來向小學生說明現代日本社會“核家庭”的概念。
所以,蠟筆小新不僅僅在日本走紅,它的影響擴展到了整個東亞。臼井不幸遇難的消息傳來,無論是韓國還是中國的小新粉絲們和日本的粉絲們一樣傷心。傷心不僅是因為有一個天才的漫畫作家離他們而去,更是因為他們有一個夢想也隨之消逝了。筆者的一位年輕朋友在聽聞臼井遇難的噩耗時,用了這樣的話來表達他的心情:
“(《蠟筆小新》)那是現代都市白領的精神家園,每天下班只有在看著蠟筆小新的歡笑或苦笑中,才能忘記一天的疲勞或不快?!?/p>
日本人做東西有精雕細琢的傾向,從《蠟筆小新》中就能看出。整個作品的線條粗曠簡潔,反映了現代都市生活的節奏,然而在人物關系和性格上卻非常細膩。喜歡《蠟筆小新》的人都知道小新的脾氣;知道他那些可以稱作奇怪的喜好;甚至知道他喜歡吃什么食物以及奇怪的吃法,知道他成天隨口吐出成年人才說的那些復雜的詞匯和用語,但大多數都是顛三倒四的,即使偶爾說對了語序,也很可能用錯了地方。這樣的刻畫使蠟筆小新的形象非常豐滿,如果作者偶有不慎在刻畫中出了錯,馬上就會有熱心的粉絲們出來指正,他們心目中的小新是不能被馬馬虎虎地處理了的。
漫畫在日本不僅僅是一種文化娛樂,它還是一個巨大的市場。成功的漫畫主人公所涉及的領域絕不止是在書店里出售的漫畫書和電影院、電視臺播放的動畫片。在幾乎所有兒童用品身上,從飯盒到書包都能找到漫畫主人公的身影,像原來的米老鼠和唐老鴨一樣,現在是阿童木、機器貓、還有蠟筆小新。日本的琦玉縣春日野市甚至做過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舉動:為小新一家報上了戶口。2004年4月6日是春日野改市的50周年紀念日,該市因為小新的故事發生在這里,從而通過了一項為小新一家進行住民登記的決定。小新家的地址是實際上不存在的“雙葉町904番地”,從此蠟筆小新一家正式成為了春日野市民。現在蠟筆小新不僅是春日野的吉祥物,
2004年日本國體(相當于中國的全運會)在琦玉縣召開時,小新也被起用作為琦玉國體的吉祥物。
也正是因為這些原因,蠟筆小新在韓國和中國都引發了版權之爭。
“蠟筆小新”在中國已經被某企業搶先注冊,雙葉社只好以“ShinChan”的羅馬文字來販賣與蠟筆小新有關的商品,雙葉社在中國把侵權官司從上海中級人民法院一直打到了最高人民法院,好像那場訴訟到現在還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