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09年9月5日
[作者簡介]劉文潔: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摘 要]布迪厄社會學理論的出發點就是要擺脫主觀主義和客觀主義的對立,并要超越那種必在二者擇其一的困境。他力圖建構一種社會實踐的理論模式,提出“場域”和“慣習”兩個核心概念,布迪厄不僅闡述了場域和慣習的基本含義,而且分析了場域與慣習之間的多重關系,社會學研究中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
[關鍵詞]布迪厄 實踐社會學 場域 慣習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9)11-0093-02
在當代國際知名的世界級社會學理論家中,法國學者皮埃爾#8226;布迪厄無疑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是繼雷蒙#8226;阿隆以來法國最具影響力的社會學家。他能夠將各種經典的社會學理論遺產與法國特有的認識論傳統糅合起來,將社會學的眼光與哲學的洞察力結合在一起。
一、場域
對于場域(field)這一概念,布迪厄這樣說過:“我將一個場域定義為位置間客觀關系的一網絡或一個形構,這些位置是經過客觀限定的。”布迪厄的場域概念,不能理解為被一定邊界物包圍的領地,也不等同于一般的領域,而是在其中有內含力量的、有生氣的、有潛力的存在。布迪厄研究了許多場域,如美學場域、法律場域、宗教場域、政治場域、文化場域、教育場域,每個場域都以一個市場為紐帶,將場域中象征性商品的生產者和消費者聯結起來,例如,藝術這個場域包括畫家、藝術品購買商、批評家、博物館的管理者等等。場域不僅是布迪厄社會學理論的概念,也是他從事社會學研究的分析單位。布迪厄選擇這一理論分析工具和分析單位是與他的研究方法分不開的。每個場域是相對獨立的空間,有著自己的規則。比如在藝術場域中,有藝術的規則,藝術家要為了藝術而藝術;在經濟場域中,有經濟活動的規則,人們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不考慮其他的。在一個場域中,不平等的資本分配決定了場域的結構。統治者即為一個場域中擁有特定資本比較多的人。每一個場域都是斗爭的場所,人們要在此爭奪某種特定資本。這種斗爭可以被比喻成一個游戲。游戲的參與者只有相信游戲的價值才能玩游戲。對游戲的信念(illusio)是參與游戲的必要條件。在這場斗爭中,人們一般有三種戰略(實際只講了兩種)。第一種是“再產生戰略”,它是指參與者努力改變自己在場域中的地位。第二種是“顛覆戰略”,它是指參與者努力改變場域本身的規則。
布迪厄認為社會空間中有各種各樣的場域,場域的多樣化是社會分化的結果,布迪厄將這種分化的過程視為場域的自主化過程。自主化實際上是指某個場域擺脫其他場域的限制和影響,在發展的過程中體現出自己固有的本質。為了說明場域的自主化,布迪厄區分了一個給定的空間中的兩種“生產場域”,一種是“限定的生產場域”,另一種是“大規模的生產場域”。限定的生產場域是與場域本身的特殊化共同擴展的,而大規模的生產場域是社會場域的擴大,有更多的外在影響進入,社會力量和世俗力量更多的滲透,此種場域,邊界往往模糊不清,特殊化程度不高。在限定的生產場域中,生產是為了其他生產者即場域中的行動者和制度,這時,供給方同時也是需求方,限定的生產場域即自主化的場域,或者說具有自主性的場域。場域的自主化只是相對的,而沒有徹底的自主場域。這是因為:
(1)分化的不完全,場域的分化后總留有其他場域一些影響。
(2)逆分化的產生,所謂逆分化,指場域在分化后一種反分化方向的運動,是場域間的“分融”,即場域發生內部分裂,分裂過程中部分地融入其他場域中并發揮作用。
S#8226;拉什認為,布迪厄的場域自主化揭示了社會發展的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傳統的社會,這是個統一的無分化的社會;第二階段是現代化社會,產生社會分化,場域自主化;第三階段是后現代化社會,表現為社會的逆分化和場域的分融。場域的相對自主化成為社會政治統治的有利條件,使統治階級的統治方式由直接變成間接的,由外顯的變為隱蔽的。布迪厄指出:“任何支配,如果不通過使人們誤識作為支配基礎的任意武斷性,從而獲得人們的認可,就不能維持自身(的存在)。”場域在相對自主化的過程中,獲得了符號資本,這種符號資本能掩蓋權力關系和經濟統治的實際,使個體行動者在理解社會時發生“誤讀”,這種“誤讀”是有利于統治階級的。于是,教育、藝術品味、生活形式等等都成為統治的手段,自主性本身也為社會權力服務。在布迪厄的研究中,他特別關注教育場域和權力場域的關系。他說:“可以肯定的是,有史以來,對權力和特權的傳遞問題所提出的所有解決方案中,確實沒有任何一種方式比教育系統所提供的解決辦法掩藏得更好,因而也更適合那些要一再使用最封閉的權力和特權的世襲傳遞方式的社會。教育系統的解決方式就是在階級關系結構的再生產中發揮重要作用,并在表面上中立的態度之下掩蓋它履行這一職能的事實。”
布爾迪厄的場域概念,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解讀,但是他們的觀點都包括幾方面相同的基本點。首先場域是建立在關系的基礎上,場域內有復雜的關系。進入同一個場域的行動者之間,以及場域與場域之間,共同受制于元場(政治場、經濟場),并且在政治場和經濟場之間各自相互獨立又相互關聯地存在。其次場域中以及場域之間充滿競爭,這是場域運動的表現。現代社會中,社會分工不同形成的一個個小世界,具有自身的邏輯和規則,這些邏輯和規則在其構成的場域運動中,不是一成不變的。這種變動導致了場域界限和場域力量的變化,維持著社會的運轉。最后場域體現著行動者的努力方向和努力成果。
二、慣習
“慣習”原為拉丁語habere(具有)的一個派生語,具有“態度、外表、服裝、姿態、習慣、心情及性質”等多重含義,在布迪厄之后正式被認可為社會學用語。布迪厄對其涵義曾多次進行闡述:第一,慣習“是持久的可轉移的稟性系統”。法國社會學家菲利普#8226;柯爾庫夫(Philippe Corcuff)對這一定義作了詳細的解釋:“稟性,也就是說以某種方式進行感知、感覺、行動和思考的傾向,這種傾向是每個個人由于其生存的客觀條件和社會經歷而通常以無意識的方式內在化并納入自身的。持久的,這是因為即使這些稟性在我們的經歷中可以改變,那他們也深深扎根在我們身上,并傾向于抗拒變化,這樣就在人的生命中顯示某種連續性。可轉移的,這是因為在某種經驗的過程中獲得的稟性(例如家庭的經驗)在經驗的其他領域(例如學業)也會產生效果。最后,系統,這是因為這些稟性傾向于在它們之間形成一致性。”第二,慣習是一個兼具“被結構化的結構”與“結構化的結構”雙重含義的概念。首先,它是一種“被結構化的結構”。布迪厄認為慣習雖然從屬于某一特定行動者,但它卻脫胎于各種穩定的客觀結構,是與特定場域相關的。換句話說,慣習作為一種依靠行動者自身努力或者經由他人灌輸而來的慣習行動的產物(作為一種后天獲得的東西),通過個體或集體的生活史被身體化與內在化了。從這一意義上講,慣習的確可以被視為“被結構化的結構”。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將慣習理解為一種“結構化的結構”。慣習“來自于社會制度,又寄居在身體之中(或者是生物性的個體里)”,因此慣習具有個體性;同時它又是被客觀結構結構化了的,因此還具有集體性,“慣習就是一種社會化了的主觀性。”顯然,它也是一種“結構化的結構”。第四,慣習具有歷史性、開放性和能動性。在布迪厄看來,慣習是一種生成性結構,是一種人們后天所獲得的各種生成性圖式的系統。他把時間變量引入到慣習的分析中,指出“慣習不是宿命”,“慣習是歷史的產物”,并且具有“雙重歷史性”(double historicity)。因為慣習“來源于社會結構通過社會化,即通過個體生成過程(ontogene-sis),在身體上的體現,而社會結構本身,又來源于一代代人的歷史努力,即系統生成(phylogene-sis)”。慣習作為一種歷史的產物,是不斷變化的開放系統。布迪厄指出:慣習“是一個開放的性情傾向系統,不斷地隨經驗而變,從而在這些經驗的影響下不斷地強化,或者調整自己的結構。它是穩定持久的,但不是永遠不變的”。
布迪厄認為,他提出“慣習”概念的目的有二:一是克服主觀主義和客觀主義的對立;二是克服實證主義唯物論和唯智主義唯心論的對立。慣習包括了感覺體系、判斷體系和行動體系。慣習是生活經驗的內在化,與生存環境相關。它是一種特殊的社會化產物。慣習的形成過程,有的很清楚,有的是默認的。都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學到東西的結果。比如我們通過學習母語也學到了一種思考方式(Sapir-Wholf Hypothesis),這種思考方式決定了我們對未來的判斷。所以Bourdieu認為人們小時候的經驗是非常重要的。
三、超越二元對立
布迪厄將消解主客觀二元對立作為他的治學目標。主客觀二元對立,這是個充滿哲學色彩的社會學難題,別的社會學家也曾試圖解決這一難題,這一問題不是孤立的,而是與其他幾對范疇如整體與個體、結構與行動者、事實與價值、決定論與意志論等息息相關。布迪厄的場域和慣習的概念就是對這種對立的超越。場域是結構的,但又不完全是客觀的,其中包含主觀的部分;慣習是個體的,但又不完全是主觀的,其中又有客觀的滲入。客觀與主觀共同存在于場域中,又共同存在于慣習中,這樣,它們在場域中融合,又在慣習中被融合。反過來看,場域具有客觀性,慣習也具有客觀性,正是客觀性將場域和慣習統一起來,即把結構和個體統一起來,場域和慣習又都具有主觀的一面,主觀性也和客觀性一樣將場域和慣習即結構與個體聯系在一起。更進一步講,在布迪厄的理論中,場域跟慣習兩個概念是不可分的,他說:“場域、慣習等概念的定義只能在理論體系中尋找,而不能孤立地理解”,“概念的真實是它們間關系的真實,它們的意義存在在于關系系統之中。”場域與慣習的這種緊密結合、不可分割的關系,使結構與個體、客觀與主觀這些傳統的具有對立色彩的概念更加接近,更加減少了它們間的對立。個人的慣習與階級的慣習之間的聯系。每個人的慣習都有個人的特點,因為它是和個人生活緊密聯系的。但是同時,每個個人的慣習也是他所處的社會階級的特殊產物。同一個階級的人就會擁有相近的慣習。然而,Bourdieu也提到一種“決裂的慣習”。當社會變遷劇烈,或者一個人所處的空間變遷劇烈的時候,就會產生決裂。Bourdieu自己就擁有決裂的慣習。因為他原本出身農民家庭,后來又成為了精英知識分子。同時擁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慣習。這里就產生了適應問題,可以和前面所述場域中的斗爭戰略聯系在一起看。如果一個人的慣習能夠適應場域,他就往往會選擇再產生戰略;而如果一個人的慣習不能適應場域,他就會采用顛覆戰略。有時候客觀結構變化太快,行動者適應不了,就會產生像唐吉坷德的情況。慣習往往是潛移默化之下產生的。有很多時候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但是你就是做了。這就是一種“實踐感”(sens pratique)。就比如說,一個好的網球手,當看到對手采取某種進攻,他自然而然就知道應該站在什么位置,用什么樣的動作來還擊,不需要再多思考。而每個場域里都有這樣的實踐感。按照Pascal的說法,人們四分之三的行動都是像機器人一樣的行動。(是不是就說都不用思考的,全都是sens pratique)當一個人做錯了什么事情考慮到要去改了,他就已經認識到了慣習。慣習的理論超越了原本自由論和決定論的二元選擇。我們的慣習是由周圍的生存空間所決定的,所以自由論是不對的。我們與社會網絡的關系是不確定的,所以決定論也是不對的。慣習確定了我們的行動的心態和能力。當我們的慣習符合我們所在的場域的規則的時候,我們就是最自由的。可能這也就是孔老夫子說的從心所欲不逾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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