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如果”看《后悔錄》的敘述方式

[收稿日期]2009年9月8日

[作者簡介]劉春玉(1985～ ):東北師范大學文藝學專業2008級碩士研究生。張進影(1984～ ):南寧市二中語文教師。

[摘 要]“如果”是“后悔”的關鍵詞，東西用“如果”建構了整部《后悔錄》。東西抓住了大多數東方人的生命常態——后悔，采用精心布局的敘述方式，采用黑色幽默的語言，將歷史真實和生活本相展露無遺。

[關鍵詞]如果 后悔 東西小說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9)11-0122-02

《后悔錄》是東西2005年發表的力作，發表于《收獲》2005年第3期，后被《長篇小說選刊》轉載，同年7月人民文學出版社發單行本。作者別出心裁的用“后悔”作為小說的題目，頗類似于盧梭的《懺悔錄》。小說中的主人公曾廣賢步步后悔，步步清醒，步步刺痛每個人的神經。《南方文壇》雜志社主編張燕玲曾如此評價《后悔錄》:“這是一個關于身體一直都無法成長的故事，無奈痛悔，荒誕奇崛;這是一部穿越身體直問本心的小說，迷失破敗，絕望希望。”

一、“如果”是“后悔”的關鍵詞

“如果”在時間建構上可以分為兩類:一是立足于現在對未來的假設，二是立足于現在對過去的假設。前者是對未來的憧憬、規劃，是一種希望的表達，往往采用“如果現在怎么怎么樣，將來就能得到什么結果”的句式，是肯定句式。后者立足于現在對過去的假設，則常常采用“如果當初不這樣，現在就怎么樣”的句式，這是一種否定的句式，帶有強烈的后悔和懊惱情緒。東西的《后悔錄》正是采用了“如果”的表達方式，而且是立足于現在對過去的否定式表述。

正如作者東西在創作談中所說的那樣，“如果”是“后悔”的關鍵詞，所以小說一開頭就寫到:“如果你沒有意見，那我就開始講了。”之后這個句式便貫穿整部作品精心結構的七章中，從“禁欲”時代自己多嘴惹禍的后悔，到初戀的痛悔、被誣告為強奸罪的懊悔，到“忠貞”與“身體”中愛情的錯位，“放浪”時代的無愛，無一不悔。這個句式到了第七章更是被泛濫的使用，主人公曾廣賢面對沒有知覺的父親時不停地“如果”，“如果我不這樣，如果我不那樣，那我就會……”整部《后悔錄》看上去就像曾廣賢三十年來“后悔大全”，在“如果”敘事中，故事在“過去——現在”往復循環，營造了一種極其特別的時間架構，揪心的后悔體驗展露無遺。

二、“后悔”是國人的基本狀態

在我們的經驗里，后悔是誰也逃脫不了的行為。我們常常把“如果”掛在嘴邊，經常后悔，后悔說了錯話，后悔交錯了朋友，后悔表錯了情，后悔以前沒有抓緊時間，后悔以前沒有抓住機會……就好像玩紙牌，每一種出牌的方法都會改變結局，當結局不如意時，我們就會拍大腿，捶胸口，會幻想另一種玩法也許會贏。

后悔其實是大多數中國人甚至東方人的生命常態，“他(指曾廣賢——引者注)后悔到底，為求心靈的安然過于承擔責任，是他的情感和精神生活陷入重重困局。這是東方人包括韓國人都具有的特征:在后悔中爭取內心完美，在困難中保留幻想和希望。”“后悔”與西方的“懺悔”不同。“懺悔”是西方的基督精神，西方人有原罪的文化記憶，往往追問事情的起因，并且會追本溯源，最后得出結論是我一開始就錯了。而“后悔”是東方人的特產，追問的是后果，也就是當結局跟預想不對等時，才會后悔。后悔包含了無奈，甚至耍賴，跟“懺悔”的部分內容重疊，也是一種復雜的感情。王干比較東西的《后悔錄》和盧梭的《懺悔錄》時，曾說到:“懺悔和后悔，一字之差，文化差異造成的精神脈象大相徑庭，人性的內質在世俗和宗教之間有不同的表述。”

曾廣賢作為蕓蕓眾生的一個小人物只能是世俗的后悔，他沒有懺悔，他的思想境界還上不到宗教懺悔的程度。如果說懺悔是一種自救的辦法，在懺悔之后人就會找到心安，那么后悔是永遠找不到這樣的出路的，因為他找不到源頭，他只能還是在困境之中，內心還是迷茫的。

三、精心布局的后悔方式

《后悔錄》的講述則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一方面，作品采用第一人稱，完全是“我”對另外一個人傾訴的敘述方式，這樣我們就能通過“我”的講述，深入到曾廣賢的內心世界，他的后悔也更真實可信。這是其他人稱敘述無法企及的，因為旁人無法探知另一人靈魂深處的感受。另一方面，曾廣賢的傾訴對象的選擇上也是別具新意，開始我們并不清晰這個對象的具體身份，東西有意不在開篇說明，反而設立屏障，讀來顯得撲朔迷離。隨著情節的發展，身份才慢慢撥開云霧被揭開。第一章，我們知道曾廣賢是向一個陌生人傾訴，后一章，我們發現他是在向一個陌生的異性傾訴。隨著小說的進一步發展，我們才猛然意識到他是在向一個計時收費的按摩小姐傾訴。除了按摩小姐，曾廣賢還有一個傾訴對象。在最后一章，曾廣賢回到家中，傾訴的對象是已經變成植物人的父親。從曾廣賢傾訴對象的選擇上，我們可以毫不費力的看出他傾訴的對象都是不稱職的:一個只想完成交易，用肉體和時間換取金錢，不會關心別人的故事;一個失去知覺，毫無反應。曾廣賢縱有滿腹的后悔，即使悔到腸子都綠了，他的講述也只是聽眾缺席的講述。

大家都知道，西方人有了悔意，大都是向神父傾訴、懺悔，祈求上帝的寬恕。無論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上帝都是最終的傾聽者、審察者和赦免者。顯而易見，《后悔錄》采用的這種滑稽的講述方式是完全反西方的，也許曾廣賢的注意力只在于講述，而根本不在乎聽者是誰，更不在乎聽者的態度，他只是通過“后悔”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后悔錄》前六章采用順序，敘述詳細，第七章則采取回溯尋根的倒敘方式，表面上看仿佛是前面六章的概括和重復。更有意思的是，曾廣賢最后講了整部小說惟一的一個不后悔——假如父親你醒了，我惟一一件不后悔的事情就是沒有碰過趙阿姨。整部“后悔大全”之后卻是以一個“不后悔”的小細節結束，具有強烈的反諷意味，東西慣用的自嘲式的冷幽默在這里展露無遺。

四、揭露生活本相

小說共分為七章，除了第七章標題為“如果”以外，其余六章分別是“禁忌”、“友誼”、“沖動”、“忠貞”、“身體”、“放浪”，這七個詞正好是我們70年代以來近30年來情感變化的過程，也是一個人從少年長到中年的過程。由于采用講述的形式來寫，所以可以讀來輕松不累。的具有關鍵詞性質的六章內容，填充的是某一歷史時期中人們的性歷程日益定型乃至類型化的性愛認識內容，卻缺乏任何富有意義的對既定的歷史認識的挑戰與突破。從中，人們既可以體會到對特定歷史的戲謔性的快樂又不會因此而觸犯敏感性的話題。

在文學史上“性”始終是個經久不衰的話題，受封建傳統思想的束縛“性”在中國又一直是個隱晦的話題。尤其是在那個視性為洪水猛獸的混亂動蕩的歷史時代，身處嗓音剛變粗時期的曾廣賢，“除了上學、開批斗會就是搞大合唱，課堂上沒有關于性的內容，連講話都很少涉及器官。”他的性知識第一堂課竟然是自家的兩只花狗給上的。母親吳生聽領導的話，努力清除不潔的思想，認為曾廣賢天生是卷曲的頭發和曾芳右手掌心上的黑痣都是不衛生的，她拒絕和自己的丈夫曾長風過性生活有十年時間了。曾長風因為不能忍受，找趙山河解決問題，結果被作為批斗對象，下身遭到慘痛折磨。父親的慘狀，母親不堪受辱舍身飼虎，這些創傷深深地印在曾廣賢的記憶中。后來，小池和于百家到鄉下插隊也因為發生性關系被批斗，而自己在動物園的同事趙敬東因為在一只小母狗身上尋求性安慰，被發現后害怕被批斗，也自殺身亡。這幾件事深深強化了他的閹割恐懼，以至于他有過性生活的機會時都不敢過。出獄后的曾廣賢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投進性開放的時代，從禁欲時代走來的曾廣賢面對物欲橫流的時代，有點茫然不知所措。

曾廣賢懵懂的時候，性與政治發生著驚異的糾葛;在他青春期的時候，性與家庭變故、友誼糾結在一起;等他成熟了之后，性又站在了情感和生理、同情與愛情的臨界點;等他遍嘗世事，想為“性”找到歸宿時，性又與金錢沆瀣一氣;當他有能力擺脫這一切的時候，性又與倫理發生致命沖突，他會疑心每一個人(包括妓女)都是他失蹤的妹妹或者是妹妹的女兒。

在《后悔錄》中性不是主要內容，性只是一個載體，“后悔”才是作者的主要目標。開始上網“禁欲”到最后是“放浪”，都是以一個人的身體后悔為主線。東西讓讀者通過曾廣賢一錯再錯的生活個案中，了解我們中國人30年來的身體荒誕史，30年來的情感方式:我們不斷“后悔”地生活在荒誕中，這便是我們生活的本相。“作品以耐人尋味的敘事方式荒誕不經的歷史畫面迂回曲折的悲劇情節，凸顯特殊歷史時期與當代國人肉體的扭曲和靈魂的丟失乃至性格的缺陷。”在荒誕可笑的故事背后透露著震撼人心的歷史真實作品旨在控訴那段荒誕的歷史給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帶來無法愈合的心靈創傷以及為之掙扎與突圍的痛苦。

[參考文獻]

[1]張燕玲:《東西長篇小說〈后悔錄〉人心的后悔錄》，《文藝報》2005年12月13日。

[2]蔡立梅:《東西小說〈后悔錄〉韓文版為中國賀歲》，《文藝報》2009年2月5日。

[3]潘文峰:《肉體#8226;靈魂#8226;歷史——東西長篇小說〈后悔錄〉解讀》，《南寧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5年第3期。

[4]胡群慧:《后悔的“述”與“錄”——關于東西的小說〈后悔錄〉》，《小說評論》2008年第5期。

[5]陳曉明:《身體穿過歷史的荒誕現場——評東西的長篇〈后悔錄〉》，《南方文壇》2005年第7期。

[6]東西、鐘紅明:《其實每個人都有后悔》，《文匯報》2005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