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09年9月12日
[作者簡介]蔣東勝:男,福建人,遼寧電視臺。
[摘 要]本文從李普曼分析社會輿論的核心概念——擬態環境——入手,經由分析李普曼這一深刻洞識背后的理論預設及其時代局限,結合我們的當下情境與社會條件,來給出筆者對于李普曼的社會輿論觀的批判性認識與思考。
[關鍵詞]擬態環境 傳播者 受眾
[中圖分類號]G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9)11-0150-02
一、問題的設定
沃爾特#8226;李普曼是20世紀美國最負盛名的新聞學者、社會哲學家與專欄作家,以其深邃的洞察力、獨特的視域和犀利的筆觸影響了幾代美國新聞人,成為美國乃至世界新聞傳播理論的重要開創者。李普曼以其非凡的睿智揭示了美國社會新聞事業繁榮及“民主盛宴”背后社會公眾非理性的狂熱與盲信,以令人信服的理論論證打破了籠罩在社會輿論之上的代表真理與正確的虛假光環,深刻改變了后世對于新聞傳播與社會輿論的看法。然而,時過境遷,我們當今的境況已不再是李普曼所處的那種禁錮初解、新聞事業肇興的時代了,在資訊日益發達、科技深刻改變人類的傳播與交流方式的今天,我們是否還應對新聞傳播及社會輿論保持李普曼式的悲觀與懷疑?在作為制度環境的民主自由觀念深入人心的當今社會,我們是否應當修正和改變對于我們每個人都關涉其中的社會輿論的看法?因此我們有必要重讀李普曼,在理解其洞見的同時,重新反思它對于我們當今時代的意義與啟示。
二、“擬態環境”理論及其分析
李普曼在其著名的“擬態環境”理論中指出,在大眾傳播尚不發達的前現代社會,人們的活動范圍十分有限,大部分的知識與信息來自于自己的直接經驗,對外部世界的認識是直接的。但是隨著人類社會的進步,我們每天接收到的信息越來越多,我們就是根據這些信息形成關于這個世界的看法。與過去相比,我們的這些看法并不來自于直接經驗,而是來自于大眾傳播媒介給我們營造的擬態(虛假)環境,從而我們按照從這一擬態環境中獲得的信息,來去理解與想象一個“現實”的世界。所謂的“擬態環境”,正是傳播媒介通過對象征性事件或信息進行選擇和加工、重新加以結構化之后向人們展示的環境。然而,由于這種加工、選擇和結構化活動是在一般人看不見的地方(媒介內部)進行的,通常人們意識不到這一點,而往往把“擬態環境”作為客觀環境本身來看待。在這整個的過程中,作為傳播者的新聞媒介以他們所理解的方式精心編織與繪制了一個關于這個世界的圖景,而廣大的受眾大多在不曾意識這一過程的情況下欣然接受和認可這幅世界圖景以及附著于這幅圖景背后的關于這個世界的理解、意義與想象。李普曼的偉大與深刻之處正是他犀利地洞見到了這一過程及其性質,并且敏銳地看到了與此過程緊密相關的更大的問題:一旦作為傳播者的新聞媒介為某些階層或社會集團所俘虜,成為他們的代言人,甚至直接依附于統治者,成為統治者的造勢工具,可以想見,隨之而來的輿論宣傳為廣大民眾編織出來的“世界”會是一個怎樣的世界。正是基于“擬態環境”這一深刻的洞見,李普曼在對社會的民主自由深切向往與渴望的同時,卻對于“民主自由”旗幟下的新聞傳播以及由此而來的社會輿論懷著深深憂慮與戒懼。
筆者認為,李普曼的理論是基于其所處的特定時代賦予他的某些理論前見之上的,而這些理論前見正是其時代的社會現實的反映。具體而言,筆者認為李普曼用“擬態環境”理論來討論新聞傳播及社會輿論的形成過程時至少包含了這幾個方面的理論預設:
其一,傳播者與受眾的截然分立。在李普曼那里,傳播者與受眾不只是單純的分析性概念,而是都具有實際指涉的事實性概念。作為傳播者的新聞媒介是一種特殊的社會階層,有著自身固有的職業邏輯,由一群“有著職業榮譽感、敏銳和有深刻洞察力的新聞工作者”組成,在其所處的時代里,這就是一群有著巨大社會影響力的精英階層。傳播者與受眾的截然兩分在李普曼那里還隱含著精英人士與普通民眾的分別,正如他進一步解釋的局內人與局外人的概念,大多數的普通人都是無知的局外人,那些受過特殊訓練、能夠接受準確情報,頭腦中不存在偏見和教條的人是局內人,“只有局內人能做出決定……他所處的地位使得他能夠了解和解決問題并采取行動”。可以說,固化的簡單化的傳播者與受眾的截然對立是李普曼“擬態環境”的首要前提假定。
其二,與第一點緊密相關的是,李普曼在對于傳播者做出精英假定的同時,對于普通受眾所做的是一種非理性人的假定。他引用柏拉圖的“洞穴隱喻”來說明普通民眾與外部世界的接觸是片面的和不完全的,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囿于有限的交往范圍、時間與注意力,以及有限的理性能力,只能對介于公眾與廣闊世界之間的專家們表示信賴,包括統計學家、各種工業顧問與工程師,當然更包括告知我們外面世界正發生著什么的那些傳播媒介。揭示公眾的有限理性,質疑公共輿論,從而反思公共民主的正當性與正確性,這無疑讓我們感覺到李普曼的敏銳與深刻,然而,有限的理性并不能決定人類盲目與卑微的宿命,人類始終在嘗試著以各種方式實現對這種有限性的超越,而李普曼正是輕易地忽略了這一點。
其三,報刊、廣播、電視等傳統傳播方式的技術假定。傳播者何以可能為民眾“編織”出一幅關于外部世界的圖景,或者說,民眾為何欣然認可與接納由“精英們”揭示出的這幅圖景?顯然我們應當回到李普曼所處的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社會現實,正如馬克思所揭示的人永遠不可能超越歷史傳統與現實所賦予他的物質生產條件及其文化與觀念,工業革命的積累帶來了電報、電話、廣播通訊與印刷事業的繁榮,然而這些新興的傳播方式依然只是少數人且為精英階層所壟斷的奢侈品,而且報紙、廣播乃至電視傳播方式本身的技術性門檻也決定了它們只能為少數的傳播者所利用,顯然,這種由技術所決定的傳播者與受眾的天然分化極大地為傳播者利用其壟斷優勢為民眾編織“世界圖景”提供了便利,而且這些新興的具有強大吸引力的傳播方式也大大提升了民眾接受這幅“世界圖景”的可能。
三、“擬態環境”理論之批判
李普曼基于其理論預設得出了一種關于社會輿論的令人可悲的宿命——受眾無法擺脫的被宰制與被歪曲的關于這個世界的意義與想象。然而,這真的是普通民眾無法擺脫的宿命嗎?我們的社會輿論真的是如李普曼所描述的那么可疑與不真實嗎?筆者認為,在勾勒出李普曼據以得出其結論的那些理論預設及其現實依據之后,我們可以據此來對比與檢視當下的社會現實情境,從而回答這一問題,并給出一種頗不同于李普曼的理解與認識:
首先,也是最根本的,當代社會民主與自由作為觀念形態已經普遍深入人心、作為制度設置已經相當成熟和完善。作為新聞傳播之根本前提的言論自由與表達自由已經得到憲政制度的充分保障施行。以當代美國社會為例,聯邦最高法院在六七十年代確立的“明顯而急迫危險”的言論自由原則以及“實際惡意原則”在制度層面極大地擴展了新聞傳播的自由空間,傳播者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擺脫強制性力量的宰制,實現其真正的“自由言說”。民主自由氛圍的深入拓展對于現代社會而言,最大的意義在于它實現了真正的社會多元化,這意味著在一個大體上寬容與自由的環境中,個體與團體利益訴求、情感傾向的表達不再以其背后所代表的宰制性力量的強大與否作為判定依據,相反,主體間通行的是平等與協商精神,其訴求與觀念在商談與妥協精神下達到動態的平衡。社會多元化的實現打破了傳播者與受眾的截然分立,隨之而來的正是傳播主體的多元化、利益表達的多元化、社會關切的多元化,促成了傳播者從“精英取向”到“大眾取向”、傳播內容從“一元文化”到“多元文化”乃至“平民文化”的轉變。
其次,科學技術的發展、互聯網技術及新型傳播方式出現與日益普及帶來了新聞傳播革命式的轉變。互聯網技術的出現的,以網絡為平臺的網站、網頁、bbs平臺、博客等雨后春筍般出現的個人傳播方式以其極低的技術門檻、寬松的自由環境、廣闊的傳播范圍徹底打破了傳統媒體的傳播格局。其間,不再有傳播者與受眾的截然兩分,普通的民眾既可以是互聯網媒介的傳播者、也可以是受眾;在這樣的時代,任何以宰制性權力為后盾的意圖掩蓋真相、編織謊言的做法在網絡媒介以及眾多普通民眾傳播者面前已幾乎不再可能。如果說在傳統傳播媒介時代,傳播者可以在受眾不意識的情況下為他們精心編織一幅關于外部世界的“圖景”,那么,在互聯網媒體時代,廣大公眾在充當傳播者為別人“編織關于這個世界的意義與想象”時,已經越來越開始認清他們以前所不曾意識到的這個“擬態環境”的過程,筆者以為,互聯網媒介這一低門檻傳播方式的出現打通了李普曼“擬態環境”理論中傳播者與受眾之間那層深刻的隔閡,至少可以從理論上講,一旦這一隔閡得以打通,那么李普曼“擬態環境”理論在當前社會情境下的可適用性及其結論都是很可疑的了。
最后,如果說以上兩點分析及其結論可以成立的話,那么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李普曼的廣大公眾屬于非理性人的假定便是很成問題的。我們當今時代的兩大基本現實——社會多元化的實現與互聯網傳播方式的革命,已經極大地改變了人們的交往與交流方式,在以互聯網為代表的公共交流平臺中,兼具傳播者與受眾角色的廣大民眾,其表達與傾聽過程是一種協商、博弈與妥協的過程,這種交流方式造就了一種德國當代哲學家哈貝馬斯所指稱的“公共領域”,而廣大民眾在其中自由平等的“交往與商談”,以一種說服而非壓服的智性力量不僅整體性的提升了對話者的理性,而且這一過程本身正是現代社會的人們以一種集體性的力量來克服我們固有的理性有限性的一種有效的方式。而以這種“公共領域”為前提的集體性交流方式,其交往與商談的結果,顯然是一種克服了非理性的狂熱與盲從的、凝聚了理性智慧的社會輿論,而在此基礎上的民意與民主也顯然是一種真實反映個體意愿的理性的“實質民意與民主”。
最后需要補充的是,以當下視角對李普曼“擬態環境”理論的重新閱讀與批判無論如何也遮蔽不了他作為杰出新聞學者的深邃與睿見,更根本的問題在于任何理論家都超越不了其所處的社會背景所給定的物質生活與觀念文化條件,關鍵的意義在于每一個特定時空下的理論家為后人們率先開啟的那些深刻和銳利的洞識,而這正是后來者繼續探索所必需的起點。
[參考文獻]
[1]〔美〕李普曼著,林姍譯:《輿論學》,華夏出版社1989年版。
[2]〔美〕羅納德#8226;斯蒂爾著:《李普曼傳》,新華出版社1982年版。
[3]〔德〕哈貝馬斯著,曹衛東等譯:《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學林出版社1999年版。
[4]〔美〕沃納#8226;塞弗林、小詹姆斯#8226;坦卡德:《傳播理論》,華夏出版社2000年版。
(責任編輯:劉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