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首鋼大案揭秘

1990年4月，北京市東城區人民檢察院的檢察官，在調查核實其他案件線索時，偶然發現兩張共計7萬多元的不合理發票，與首鋼北京鋼鐵公司黨委書記管志誠有關……

檢察官兵分四路，順藤摸瓜，調查取證的足跡遍布全國12個省、市，37個縣和地區，行程8萬余公里，深挖出管志誠受賄141萬余元、貪污8萬余元的特大犯罪事實。1991年9月5日，管志誠被依法執行死刑，同案犯于惠榮被判處無期徒刑。這一案件曾經震驚全國。

近期，筆者采訪了原辦案人曹福來、劉秀榮、嚴承秀，他們真實地講述了查辦管志誠案件的艱難歷程。

較真兒查案無意中發現重要線索

曹福來：

我這個人挺倔的，好較真兒，干啥事兒都想弄個明白。性格決定成敗，我覺得這句話說得真對勁兒。

1990年4月初，北京軍區后勤部工廠局，向我們東城區人民檢察院舉報這個局下屬的田豐電碳廠廠長陳育鑫有1.5萬元的經濟問題。

4月11日晚，我們趕到了上海原首鋼礦山公司上海經營部，找到了經理金達亞，查他的賬發現，確實這1.5萬元趴在人家賬上了，陳育鑫打了借條，用這筆錢買了一些錄音機和錄音設備，這顯然不構成什么犯罪。

按理說，1.5萬元的下落查清楚了，我們可以打道回府了。

可是，我們在查賬的時候，偶然發現了宏城工貿公司另外一筆與北京市房山區豆各莊熔煉廠的往來，是以鋼材計劃外運雜費和管理費名義出具的兩張現金票據，總計是7萬多元。

我佯裝心不在焉的樣子問了一句，這7萬多元咋往來的呀?金達亞說是現金。

7萬多元現金不轉賬，而且要從上海拿到北京，這顯然不太合情理呀!我覺得這里面可能有貓膩兒，就繼續追問。金達亞吞吞吐吐地說，這筆錢被他們董事長管志誠拿走了，我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重要的案件線索。

4月17日，我們趕到房山找到豆各莊熔煉廠才知道，這個廠廠區是四面磚墻圈起的一個不到50平方米的小院子，是靠幾個臨時工燒廢電瓶煉鉛的隊辦企業。廠長王文才，是當地一個農民。從這個廠的現狀看怎么會有經銷鋼材的能力呀!

我們向王文才詢問7萬多元的事。他說，大約在1988年底，是管志誠托他給宏城工貿公司出具7萬余元現金的假收款憑證和發票。他不敢得罪管志誠，廠子煉出來的鉛就指望他幫著收呢。

這時候，我們已經掌握了一個比較完整的證據鏈條。

4月17日下午，向北京市檢察院領導作了相關情況匯報后，金珂副檢察長當即決定：管志誠這個案子，由東城區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市院派兩名干警配合辦案。

4月18日早晨，我們幾位檢察官身著便裝去了首鋼北鋼公司。幾經周折，亮明身份后，見到的卻不是管志誠本人，而是公司的專職紀檢書記，他態度生硬地問，東城檢察院要找管書記?我告訴你們，中央政法委領導司是我的老下屬。說說吧!你們來查管志誠是通過誰來的?

我說，我們是受北京市檢察院指派的。

紀檢書記又說，北京市這么多檢察院，都到我們首鋼北鋼公司來，今天查這個，明天查那個，影響我們的企業形象啊!他顯得非常不滿意。

我們磨了好長時間，那位老紀檢書記就是不交人。我于是笑著說，既然您老說我們政法委的領導是您的老下屬，那請問您，是法大呀?還是某個人大呢?我特意把“您”字說得很重。他像是高興了點兒，隨口就說，那當然是法大了。

這時，我就向他出示了東城區人民檢察院的傳喚通知書。

紀檢書記尋思了一會兒，非常嚴肅地問，如果搞錯了，責任誰來負?我說，我叫曹福來，我來負。他立馬兒就回了我一句。如果因此給首鋼北鋼公司的生產造成了重大損失，你姓曹的負得起這個責任嗎?我不能讓你們把管書記帶走，你們有啥事就在我們辦公室里問吧!

我聽到這句話，心里真有氣。但我還是笑著說，這里有適合檢察院辦案的環境口驢再說了，我們今天也沒有把賬帶來呀!老書記!為這點事兒咱們也犯不著頂牛。其實我們檢察院的人到您這來都沒著裝，也是為了維護企業形象嘛!

就這樣雙方交涉拉鋸，弄了兩個多鐘頭。這位紀檢書記轉悠好半天，又提出一個要求：你們一定要管書記到檢察院去，那他也得先乘坐皇冠轎車離開，然后再上警車。一位堂堂首鋼北鋼公司黨委書記被警車押走，影響太壞……這個條件我們同意了。

與管志誠第一次面對面交鋒

曹福來：

在檢察院，我們對管志誠進行教育、啟發，希望他能交代犯罪事實，走坦白從寬的道路。經過十幾個回合，他仍然不談涉嫌犯罪的問題，只講吃過人家幾次飯、拿過人家幾斤蝦等問題。

見管志誠幾經教育仍不醒悟，仍在試圖規避法律，蒙混過關，我們就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句，管志誠，你談談7萬多元現金是怎么回事兒?

管志誠突然一愣，卡殼了，不再做巧舌如簧的演講了，反而齜牙咧嘴地用雙手捂著胸口說，我心臟病犯了……

我們立即把他送到第六人民醫院急診室體檢。大夫診斷他沒有心臟病發作跡象，我們又把他押回了檢察院審訊。

這時，一個自稱是管志誠干女兒的人哭著、鬧著說，不見到我干爸，就不走!

一直鬧到半夜11點，干警才把她勸走。

我們心里當時產生疑問：他的親女兒沒來，干女兒卻來了。這位于惠榮到底是一個什么人物?同管志誠到底是什么關系?

片刻，管志誠又換了一副面孔，威脅說，有些事情呀，我勸你們就不要查了，只要我稍稍用一個小手腕兒，連你們的檢察長也一塊兒兜進去……他見到我們誰也不動聲色，他又拿出狐假虎威的架勢說，我是為周冠五辦事兒的!周冠五后面還有老頭子呢!……在場幾位檢察官仍然沒理睬他。

這時候，管志誠又指著我說，我看你老曹是一條硬漢子，咱們交個朋友吧!你讓我過了這一關，10萬、20萬你拿走。想當官，我手下的幾個廠子你隨便挑，保你當一把手……

說心里話，聽到管志誠說這些話我心里踏實多了。因為我們已經感覺到，他的思想防線就要接近徹底崩潰了。

我鄭重地告訴他，管志誠!你想錯了!這里是東城區人民檢察院，不是交易所。

管志誠當場怒吼，我管志誠不怕死!腦袋掉了不過是碗大個疤!我不怕死!……

管志誠的種種表演，正是他內心極度空虛的體現。我們決定乘虛而入，連續奮戰，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我說，管志誠，這筆7萬多元錢的事兒，你是無論如何也賴不掉的。因為檢察機關不但有了這筆錢的書證，還有金達亞、張德榮的證言材料，證明錢交到了你的手里……

就這樣，我們第一次同管志誠唇槍舌劍的較量_直持續到第二天凌晨，他終于交代說，他親自批給上海計劃外鋼材，按每噸鋼材60元錢的價格讓客戶另繳納計劃外運雜費和管理費，他收了這7萬多元錢以后，叫豆各莊熔煉廠的廠長王文才開了兩張假發票……

我們追問7萬多元的贓款去向時，他一會兒說買房子了，一會兒又說借給別人了，甚至屢供屢翻。問急了，他就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不開口了。

4月19日，管志誠被依法刑事拘留。我們兵分兩路，追查贓款去向。

兩路人馬分別依法搜查管志誠的辦公室和他的家，結果令我們很失望，管志誠在案發前做了充分的清理工作。

于是，我們決定把主攻方向放在知情人于惠榮和管小娣身上，力求在她們那兒打開缺口，拓寬偵查思路，摸清贓款去向。

心理攻堅讓管志誠的情人開口

劉秀榮：

在首鋼北鋼公司，我們了解到于惠榮這個女人可不是一個等閑之輩。她跟隨管志誠好多年，走南闖北，見識也廣。

4月25日早晨，我提審于惠榮的時候，她一直閉口不說話。我覺得，誰都有脆弱的一面，尤其是女人，這時候心里戰術就非常重要了。

所以，我在審訊于惠榮的時候采取了三項措施，首先是利用矛盾，分化瓦解。當時，我拿起那封她同管小娣打架的信說，你和管小娣是陪伴管志誠很長時間的兩個女人，管志誠對你怎么樣，對管小娣怎么樣。你自己心里最有數。因為管小娣比你年輕嘛!

于惠榮聽到這話時，咬牙切齒地說，她知道我同管志誠的關系，就不應該插一腳進來，我恨她。

她終于說話了，我心里有了底，覺得已經觸到了她的痛處。

這時候，我就采取了第二步措施，那就是動搖其僥幸心理，重擊痛處。我說，對管志誠你可能還抱著很大希望，你希望他不會失去往日的權力，希望今后在他身上仍然會得到很多經濟利益，可是，現在管志誠已經被刑事拘留了，你死保著管志誠這個老頭子，你能保證管小娣就不說嗎?我再一次用管小娣刺激她。

聽到這里，她眼睛里已經蓄滿了淚水，看得出來，她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這時，我注意到于惠榮的文眉，認出她是我們掌握的穿婚紗照的女人。同她聊了一會兒，心里很不是滋味兒，眼圈也紅了，我對于惠榮說。我們都是女人，做女人，誰不想為人妻為兒母呢?說句心里話，我真為你惋惜!你還這么年輕，為什么不面對現實，盡快尋找一條解救自己的路呢?應該說，法不容情，但是，我們檢察官有情……

這時候，于惠榮說，大姐!你不要再說了，我受不了了。說完用手捂著臉就嗚嗚地痛哭起來。

看來我的話已經觸動了她的心靈，她的思想動搖了。我當時趁熱打鐵，十分肯定地說，管志誠你是靠不住了，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呢!他在監獄里還顧得上你于惠榮嗎?你只能靠自己，徹底坦白，揭發犯罪，這樣才能挽救你自己呀!

不一會兒，她擦了一把眼淚，抽噎著試問，我交代了能放我回家嗎?我覺得時機成熟了，就實施了我的第三步措施。我說你交代了，法律會從寬于你。這時候，她就交代了，從什么時候開始跟著管志誠，管志誠把她安排到經銷處，然后她批售鋼材，除了貨款以外，另外又以計劃外運雜費等名義收取一部分現金，管志誠給她買房子花了10萬元，然后又給管小娣弟買了房子……

4月25日，我們依法將于惠榮刑事拘留。

曹福來連夜拿著鑰匙到于惠榮的住處，可是那兒整理得井井有條，沒有發現什么贓款、贓物和有價值的證據。而據首鋼北鋼公司的群眾反映，于惠榮和管小娣在4月17日曾經從管志誠辦公室提走幾只密碼箱。我們認為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于是，我們再一次審訊了于惠榮。她只供認了1988年至1989年間，在給客戶發運鋼材時通過管志誠收受賄賂的部分事實，而對案發前4月17日從管志誠辦公室拿走東西的事兒只字 不提。后來經我們一再追問，她不得不承認確實從管志誠那兒拿走了一只密碼箱，但她說那里面都是一些沒有用的信件，第二天她在房后小河邊者燒掉了。

4月18日是下雨天!于惠榮不可能冒雨燒一些沒用的信件。這不符合常理!院里干警到那個小河邊查，也沒有發現燒東西的痕跡!于惠榮顯然在說謊，這更加引起了我們的警覺。于是，失蹤的密碼箱成為我們追蹤的重要目標。

接觸過于惠榮的人都知道她很霸道，都遠遠地躲著她。所以，我們分析，她很少與外人來往，一只重要的密碼箱很可能藏在她母親家里。

我們決定，對于惠榮母親家進行一次突擊搜查。果然，在她母親家陽臺破棉花掩蓋的箱子里翻出一個密碼箱。箱子里存有8萬余元人民幣，其中4萬余元記在管志誠名下，另有3600多美元，港幣3萬元，還有一些金首飾，總計折合人民幣30余萬元。這次搜查不但固定了管志誠的犯罪證據，而且充分說明管志誠還隱藏著更大的犯罪。

追捕管小娣一波三折

曹福來：

管小娣原名叫楊娣，是一個年僅24歲的未婚女人，曾是石景山區八角幼兒園的保育員。她被管志誠認做干女兒后辭去工作，跟著干爹下江南，闖閩粵，形影相隨。1989年，她被管志誠聘為秘書兼華城公司業務經理。她是重要的犯罪嫌疑人和現場見證人。沒有她的證言，我們對管志誠的報捕材料就不完整，將影響到管志誠的結案。如果不能如期報捕，就得改變強制措施。風險很大。

我們對管小娣可能藏匿的地方，經過20多天蹲守仍一無所獲。后來，我們了解到，管志誠在石景山區古城那邊有一套秘密住房，是管志誠和管小娣二人姘居的住宅之一。

經過調查證實，這套住房是管志誠于1988年11月用4.5萬元從私人手中購買的。根據居委會反映，管志誠被傳訊那天，管小娣曾在屋里燒過東西，以后再也沒見到她的蹤影。

我們曾反復耐心做管小娣親生父母、姐姐的工作，但他們并不積極配合。史檢當機立斷，決定繞開管小娣的親生父母，增加了警力，深入旁系親屬查找她的下落。

一天，劉秀榮等同志在管小娣的姐夫家掛歷上，偶然發現了一個清晰的BP機號，當天夜里我們經濟科長王立就呼這個號，結果把管小娣的另一個姐夫張某某呼來了。

張某某被傳到檢察院，經過兩天三夜的政策攻心，他交代，曾在4月20日至5月2日，替管小娣保管過5只密碼箱，此后又把箱子轉移到管小娣的另一個姐夫江某某家里。

5月17日凌晨，我們連續作戰，從江某某家里起獲了那5只密碼箱。密碼箱里藏有10萬多元現金、票據、印章、合同書和金銀首飾等。這些東西，為證實管志誠伙同管小娣利用出售鋼材索賄受賄提供了有力的證據。

同時得知，管小娣在江某某的二姐家躲了20多天，又飛廣州了。但廣州人海茫茫，我們到哪里去尋找管小娣呢?正當我們線索渺茫的時候，卻偶然間在管小娣姐夫的錢包里發現了一個紙條，上面有一個管小娣親筆寫的電話號碼，旁邊寫的是廣州流花賓館趙立平。我們覺得這是一個重大線索，馬上直飛廣州攔截管小娣。

可我們誰都不認識管小娣，只是掌握她一張好幾年前的照片，知道她是圓形臉，比較白凈，頭發梳成兩個小辮子。

我們到了廣州立即趕到流花賓館，正巧在趙立平房間門口，遇見一個留著披肩發，戴著一副眼鏡，穿著連衣裙女孩從屋里出來覺得可疑。讓她進到屋里，問清楚她確實原名叫楊娣，現在叫管小娣，并從她身上搜出一張身份證，同時搜出她隨身攜帶的10萬元現金、存單及金銀首飾等贓物。確認了她的身份后，我立馬兒給她戴上了指銬。

當天已經沒飛機了，我們住在華巖賓館。從我們傳喚管志誠到將管小娣抓獲歸案，經歷了30天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我們不僅抓獲了于惠榮和管小娣這兩個同案犯，而且還起獲了共計40萬余元的贓款和贓物，并發現了管志誠為兩個名義上的干女兒、實際上的情人購置的四處住房，購房款大約有27萬余元。

心理較量

嚴承秀：

我們同高智商的管志誠對壘，其實是展開了一場知識、智慧、意志、毅力的較量。

7月13日，管志誠被轉押到秦城監獄，我們沒有急于審訊他。我從他感興趣的人生與奮斗、事業與家庭、改革與企業管理等方面研究他，廣泛考察他，這有助于在審訊過程中有的放矢地對他進行政策教育。 我覺得，管志誠曾在8萬名干部職工面前呼風喚雨，現淪落成罪犯，你不尊重他的人格不行。大丈夫寧可殺不可辱，這種思想在他腦海里根深蒂固。

我開始接觸管志誠就聯想到北京人說話的兒話音，我稱他老管兒。這樣稱謂，我是運用了物價學的心理定價法，讓管志誠尋找到心理定價。

管志誠笑著說，哎呀!我好久沒聽這么稱呼我了。感到很親切。我意識到他不會同我抵觸，心里有底了。但是，我沒有直截了當地問他案子的事兒。

我說，老管兒，你為首鋼作出了重大貢獻哪!冷軋車間，你去蹲點兒，很快就提高了功效；河北遷安礦常年虧損，你蹲點兒3個月就掃虧為盈，你確實很厲害。

管志誠驚訝地問，你還想著我這個呢?

我意識到他在首鋼創業中，過五關斬六將的事你能想到，他會興奮。他已經走了麥城，最愿意回顧自己的業績。抓住他這個心理，就能夠激起他內心火花的再現。我說，老管兒，我們黨是實事求是的，我們要歷史地去看你，現實地去看你，發展地去看你。

我一席話讓管志誠興奮了起來，說話都開始之乎者也了。

我繼續說，老管兒，你曾經是一位智商很高的領導干部，你多次出國考察，三次進中央黨校，讀過四書五經，精通高等數學，懂得多門外語，為首鋼搞過重大技術革新……我及時抓住他的興奮點，如數家珍地講他的長處。

這時候，管志誠不但興奮，而且當場給我出十道考題。他問我，60年代初，我當工段長的時候，利用一個科學家的方法搞革新獲得了成功，你知道我用的是什么原理嗎?

我立馬兒說，你用華羅庚的優選法，利用時間差，提高了3倍功效，3個月企業扭虧為盈，產量大增。

管志誠笑了，點頭說，然也。他又興奮了，好像我們之間沒有審訊者和被審訊者的界限了。

我們之間的這種交談進行了3天，有時候，他興奮地用日語，我就用日語；有時候，他用英語，我就也用英語。我取得了他的信任，他也直爽地說了心里話：我一開始和檢察院筑起一座土墻，后來我就筑起了銅墻，再后來就筑起了銅墻鐵壁。我以前對檢察機關無聲的抵抗，現在你老嚴對我真誠，我不能不識抬舉。

我拿著一本記錄他批售鋼材的時間、銷售去向、收受賄賂金額等事項的“老虎賬”說，老管兒，咱們是不是應該接觸一些實質性的問題了?你違法犯罪的問題，我這本“老虎賬”上都有，咱們逐筆核對一下。他同意了。

當我問到打入豆各莊熔煉廠賬戶的43萬余元款項時，他解釋說，這些款項都是以華城公司和宏城實業部的名義經銷鋼材所得，來去都是合法的。我抓住管志誠一個明顯的破綻問道，那為什么又以豆各莊熔煉廠的名義向華城公司投資呢?管志誠只好退后一步，說不是華城公司的，而是宏城實業部所有。

我立即追問，據檢察機關掌握，當時宏城實業部已經停業解體了，你這么說怎么能體現你的真誠呢?

面對這個事實，管志誠只好承認自己在宏城實業部停業以后，將其與首鋼公司以前簽訂的合同轉讓給第三方，以宏城實業部的名義和對方分利。但他又強調，這些錢財并沒有落入自己腰包，而是落入到與宏城實業部有合作關系的豆各莊熔煉廠，成了集體的資金。

我當即指出，宏城實業部的證據表明。豆各莊熔煉廠向華城公司的投資中。除賬面上的30萬元以外，還有一筆7.6萬余元的款項是該廠以一部冷凍車向其投資的。而廠長王文才證實，該廠沒有能力投資。說冷凍車是該廠向華城公司的投資。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那部車明明是該廠籌建食品廠倒閉后，華城公司用7.6萬余元買走的。我們有證據證明，當時買車、投資的介紹人、經手人都是你管志誠呀!

經過上面幾個回合的較量，管志誠不得不逐筆承認了打入熔煉廠賬戶的43萬余元都是索賄、受賄所得。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以該廠的名義向華城公司的全部投資，實際上就是他個人投資。

經過幾次交鋒，我們摸到了管志誠的路數，他在試探摸底。這個時候，我們審訊必須針鋒相對，環環扣緊。逐個擊破。

就在我們逐筆核對“老虎賬”的時候，他突然交代，德勝門外一個皮包公司姓胡的總經理，給他行賄了5萬元，讓他幫忙批鋼材。我讓他詳細說說，沒想到那天跟著我的提審書記員，一翻“老虎賬”沒找到這筆，就“啊”了一聲。

管志誠發現了，立馬兒就問，老嚴!這一筆是不是我主動坦白交代的?我說，這一筆“老虎賬”上有嘛!他說肯定沒有，你老嚴不真誠，迂回包抄我管志誠，我要翻供!

這時候，如果我軟下來，那就意味著我對管志誠永遠也審不下去了。我們要打一個心理戰，在心理上我要戰勝管志誠。

我說，老管兒!你和我建立在真誠的基礎上，你劈頭蓋臉的給我來一通兒想干什么?

當時我表情很凝重，我把桌上的那本“老虎賬”，“啪”的一下就扔給管志誠說，你好好看看有沒有這筆?

為什么我這么大膽地把“老虎賬”扔給他?這叫做兩軍作戰勇者勝!他拿著“老虎賬”看看我，很想看。可我知道，他想看也看不清，因為他是老花眼，他的眼鏡在我這兒呢!那眼鏡是玻璃的，我在審他以前就怕他自殺，把眼鏡收到我這里了。

管志誠拿著“好虎賬”說。行!行!我錯了，謝謝!謝謝!

我說，你老管兒別來這些客套，我真心對待你，你說我迂回包抄，可以呀!那咱們就不要再談了。

管志誠說，老嚴!你還真生氣了?我說，對，生氣了，不談了，收攤兒。

我同書記員走出了預審室。書記員不好意思地說，師傅，都是我惹的禍。我小聲對他說，預審場上沒有誰對誰錯。

他問我怎么不同他談了呢?我告訴他，這叫欲擒故縱。審訊場上要采取三種訊問方式，一是打他的胎，二是吊胃口，三是涮腸子，下一步就要涮他的腸子了。

在預審場上，檢察官隨時隨地都要記住打心理戰。有時候你要既能唱紅臉，又能唱白臉，這就叫面不改色心不跳。

審訊不是訓斥，要建立一些語言交流的橋梁，打通感情溝通的隧道。對待犯罪嫌疑人，你既要把他推出去，讓他有一種失落感；又要把他拉進來，讓他有一種親近感。這一推一拉，犯罪嫌疑人就怕再失去你了，犯罪嫌疑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以后，你就可以穩扎穩打、步步為營了，主動權也就掌握在你手中了。

那天到了吃晚飯時，武警說管志誠要求提審。我們又同他進行了-一次交鋒。

走進預審室，我就說，老管兒!你以前說的事兒干脆翻了吧!他說，老嚴!你別生氣，我要能同你談，我就不翻供，到法庭上也不翻供。

我說，那我就要等水到渠成了?他又笑著說，工夫到了，水自然會到，你老嚴也不怕水到了把自己給淹了。我也笑著回答。老管兒!我老嚴淹不著，大水到了，我就開閘泄洪。

我們之間又有了和諧氣氛，但管志誠雖然承認送錢的次數，但具體錢數卻說不清了。他說，送錢的人和于惠榮可以證明，很多時候他收到錢根本不數，就原封不動交給于惠榮了，她清點后存入銀行。

我們認為管志誠說的是實話。但錢數上如果沒有管志誠的認可，就很難定案，法院很難判決，特別是在送款人的陳述和于惠榮的供述不一致的時候，也需要管志誠有個確定回答。

當時，我們看出了管志誠的心理，他很想知道于惠榮和管小娣的情況。我就對他說，老管兒!于惠榮沒有亂咬你。他感慨地說，哎!于惠榮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半點坑害我的邪念惡意，她是值得信賴的。我從華城公司收款的錢數，具體的我記不清了。時間長了，筆數也多，你們定案就以于惠榮的供述為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