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舉國關注之下,“鄧玉嬌”案(湖北巴東縣野三關鎮招商辦主任鄧貴大,在該鎮雄風賓館“夢幻城”提出“異性洗浴服務”要求被女服務員鄧玉嬌拒絕,并在爭斗中被鄧刺死) 終于一審落槌。合議庭當庭宣判:鄧玉嬌的行為構成故意傷害罪,但屬于防衛過當,且鄧玉嬌屬于限制刑事責任能力,又有自首情節,所以對其免除處罰。
難以計數的網絡言論馬上作出各種不同的評論。無論如何,這起發生在巴東縣的案件及其審判已經成為顯示這個時代特色的一個標本,也留下了許多對今后制度建設的啟示。
鄧玉嬌案中民意對公權力的全面追問,不僅僅與本案的案情事實以及人們樸素的正義感相關,更與30年來的立法、行政、司法諸公權力領域的規范及其運作本身關系密切。
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近20年來,自由、平等、民主、公民權、人權、法治、自治、憲政等重要觀念漸次深入人心。然而法的滯后性,決定了大量法條與現實不相適應,許多社會矛盾由此產生。鄧玉嬌事件,便是在這樣一個深廣宏闊的特殊背景下發生的。
制度的庇護,使得法不論是從實體意義上還是程序意義上都缺乏對公權力的監督和制約,并變相縱容了公權力在其行使過程中損害公民基本權利。
權力的傲慢與偏私,在遇到阻礙時,通常以各種非正義的法外行為強行碾過。如果整個公權力行為存在多個環節,只要第一個環節發生錯誤,那么后面的環節將自動出現制度性護短行為,于是連環侵權在連環謊言的護衛下得以順利推進,直到最后公民權遭到滅頂之災。這就是不受監督和制衡的公權力在實際運作中的“罪錯遞增”規則。
可悲的是,這種“罪錯遞增”規則在各類公共事務中一般處于隱性狀態,只有在新聞輿論關注它們,而且有比較強的關注度的時候,才可能清晰展現。前幾年曝光,迄今尚無結果的聶樹斌被枉判死刑案件,可謂最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司法領域的“罪錯遞增”規則。這幾年的數起重大社會公共事件中,人們都可以看到這一規則的實際運作:孫志剛“心臟病”、高鶯鶯“自殺”、甕安“俯臥撐”、李蕎明“躲貓貓”……此次鄧玉嬌事件中,警方屢次修改案情通報以及其他的一系列行為,都是一種制度性“罪錯遞增”規則的表現。
好在這些被曝光的“罪錯遞增”現象,部分案件隨著輿論關注度的增強,而得到部分乃至全部修正,這在李蕎明事件、譚卓事件以及此次的鄧玉嬌事件中都已得到部分印證,這也充分體現言論自由在當代中國的特殊價值。
鄧玉嬌事件中,如果法院判其正當防衛成立,那就應該無罪釋放,鄧玉嬌清清白白地重獲自由;法院現對鄧定罪但免除處罰,鄧以戴罪之身,重獲自由。在重獲自由這一結果上,兩種不同的法律處理結果,在正當性意義上殊途同歸,而在合法性意義上,兩者卻南轅北轍:罪和非罪、免除處罰還是不應處罰。現代法治社會對合法性與正當性統一的基本要求,在這兒產生了詭異的分離。
這種合法性與正當性的分離,可能會在一段時間內成為中國司法的重要特征之一,是壞現象,也是好現象。
自6年前的孫志剛事件到今天的鄧玉嬌事件,歷次重大社會事件中,社會公眾輿論都發揮了重大作用,對案件朝公正方向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民眾的公民權意識覺醒,樸素正義感的表達,都對其中的大部分案件產生了積極而深刻的影響。
不可否認,由于公民教育的匱乏,全社會法治意識的初步覺醒還不足以全面承載社會正義的需求。主流民意因此并非每一次都對法制社會的建立產生良性影響。
公民社會的孱弱導致了社會輿論缺乏穩定的性格,本應在追求正當程序基礎上追求實質正義的輿論表達,被單純的實質正義追求所淹沒,它的冒險性不能不引起全社會的高度重視。如何有效改善社會輿論,如何使在其噴發正義激情的同時保有冷靜的法律精神,存其義氣,去其戾氣,將是未來中國的一項重要課題。
雖然鄧玉嬌事件迄今為止沒有產生讓人們滿意的結果,但不可否認,它像歷次許多事件一樣,顯示了公民社會已初步成長,并開始顯現它的威力。很大程度上說,公民社會的成長過程,將一如既往地對未來中國產生深遠而良性影響——哪怕其間會出現反復。
從“構成故意傷害,但免除處罰”走向“正當防衛,無罪釋放”,可能是一段漫長的道路。而從真正的法治精神、憲政精神視角看,更為重要的反倒不在于鄧玉嬌是否獲得“正當防衛,無罪釋放”的結果,而在于千千萬萬的鄧玉嬌們是否能在案發之后,無需恐懼地被保護于法律的正當程序之下,享受基本的沉默權、律師當事人會面保密權、偵訊時的律師在場權、公開開庭審判、證人必須出庭作證、上訴不加刑、一事不再審……直至最終被公正地宣判:“正當防衛,無罪釋放”抑或哪怕“故意傷害,有期徒刑十年”……
在公民社會同步成長的過程中,但愿中國憲政與法治的蟬蛻,并非僅僅是鄧玉嬌們的一個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