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 海子;抒情詩歌;浪漫主義;虛擬結(jié)構(gòu);深層意蘊
〔中圖分類號〕 G633.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0463(2009)09(B)—0060—02
一、太陽王子式的詩人
海子在《詩學(xué):一份提綱》中寫到:“我所敬佩的王子行列可以列出長長的一串:雪萊、葉賽寧、荷爾德林、坡、馬洛、韓波、克蘭、狄蘭……席勒甚至普希金。雪萊從純潔的氣質(zhì)上堪稱他們的代表。他們的瘋狂才華、力氣、純潔氣質(zhì)和悲劇性的命運完全是一致的。他們是同一個王子的不同化身、不同肉體、不同文字的呈現(xiàn),不同面目而已。他們是同一個王子,詩歌王子,太陽王子。”
海子的詩中,“太陽”是一個帶有命運色彩的意象,具有核心意義和崇高價值,是一些普通意象所無可比擬的。在海子的抒情詩中,“太陽”意象和抒情主體(詩人自身)有最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他寫道,“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夏天的太陽/太陽/當年基督入世/也在這陽光下長大”(《夏天的太陽》),“在黑暗的盡頭/太陽,扶著我站起來”(《日出》),“我無限地?zé)釔壑碌囊蝗?今天的太陽/今天的馬/今天的花椒樹”(《幸福的一日》)。他的某些詩篇中的“太陽”意象,更是直接揭示了詩人自身的命運,帶有預(yù)言性。例如《祖國(或以夢為馬)》:“我的事業(yè)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他從古到今——‘日’——他無比輝煌無比光明/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最后我被黃昏的眾神抬入不朽的太陽”,“太陽是我的名字/太陽是我的一生/太陽的山頂埋葬/詩歌的尸體……我必將失敗,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他把自己的七部長詩定名為《太陽·七部書》。太陽是海子詩歌中最大的一個詞,他和他喜愛的浪漫主義詩人一道,成為“太陽王子”式的詩人。
二、海子詩歌的藝術(shù)特色
海子從古今中外的哲學(xué)、文學(xué)和藝術(shù)作品中汲取詩歌的養(yǎng)料,受到的影響是多元的。其中,西方浪漫主義文學(xué)思潮對他的影響是最深刻的。然而,西方現(xiàn)代主義對他的影響也在海子后期的詩歌中愈發(fā)顯露,如熱衷于意象疊加,意象變形等。另外,中國古典文學(xué)中的浪漫主義因素對海子的影響也不容忽視。
西方浪漫主義精神在海子的詩中體現(xiàn)在狂熱的激情,對自我的謳歌,對自由和理想的追求,對愛情的渴望等方面。在這一點上,海子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更接近雪萊或葉賽寧。中國古典浪漫主義精神在海子詩中的體現(xiàn)是,描寫人類與自然的和諧,神奇怪誕無可羈勒的想象,神性(神話色彩)與人性(禪)的統(tǒng)一。在這一點上海子更貼近莊子和屈原。他有一首寫莊子的詩《思念前生》:“也許莊子是我/摸一摸樹皮/開始對自己的身子/親切 /親切又苦惱”。在詩中,海子對莊子的哲學(xué)思想產(chǎn)生了極大的認同和共鳴,人即自然,萬物與我齊一。海子覺得莊子就是他的前生,他是莊子的轉(zhuǎn)世。
中國古典浪漫主義對海子的影響當然也包括蘇軾和陶淵明對其的影響。蘇軾詩詞中的“月亮”意象,那宏大遼闊的想象空間,大海般的情懷,讀者在海子的詩作中不難看到。陶淵明“桃花源”中的東方烏托邦精神,躬耕田園,熱愛自然,描寫農(nóng)村田園風(fēng)光的詩篇,和海子大量寫莊稼、糧食、麥地的詩風(fēng)也有血脈一貫的聯(lián)系。
海子抒情詩的藝術(shù)特色大致可歸納如下:赤子般的情感,直白式抒發(fā);奇特驚人的想象,虛擬化結(jié)構(gòu);變形的意象,現(xiàn)代主義色彩。
1.赤子般的情感,直白式抒發(fā)
海子詩中充滿了赤子般的情感,因為他有一顆未受世俗紅塵蒙蔽的童心。他的詩摒絕世俗的虛偽與低俗,純真無瑕,自然中透著天真,真誠執(zhí)著,一往情深。其寫親情與愛情,情到深處,令讀者的心為之怦然而動,淚為之潸然而下。例如《四姐妹》:“我愛過的這糊涂的四姐妹啊/像愛著我親手寫下的四首詩/我的美麗的結(jié)伴而行的四姐妹/比命運女神還要多出一個”。華茲華斯曾說詩是“強烈情感力量的自發(fā)外溢”,海子早期的詩,不假修辭,不借助隱喻的意象,常常脫口而出,直白抒發(fā),一切皆從胸臆中出,一切景語皆情語,清新自然,仿佛天籟。
2.奇特驚人的想象,虛擬化結(jié)構(gòu)
海子詩歌中令人嘆賞的美感,來源于他過人的想象力。他憑借的表象組合的先天稟賦和后天訓(xùn)練,打破時空界限,思接千載,視通萬里,把自然界中普通的事物隨手擲進詩歌的熔爐,煉制出新奇動人的意象。《妻子與魚》:“我懷抱妻子/就像水兒抱魚/我一邊伸出手去/試著摸到小雨點/并且嘴唇開花”,“離開妻子/我自己是一只/裝滿淡水的口袋/在陸地上行走”。《最后一夜和第一日的獻詩》:“雪山用大雪填滿飛機場周圍的黑暗/雪山女神吃的是野獸,穿的是鮮花”。詩人之所以能把普通言語之石點化為詩歌之金,奧秘就在于其超常的想象能力。
海子詩歌的魅力還來自于詩人創(chuàng)造出一番塵世看不到的景象和非現(xiàn)實的、超現(xiàn)實的虛擬境界,這就是詩歌的虛擬結(jié)構(gòu)。虛擬結(jié)構(gòu)不是虛假狀態(tài),而是高于生活、高于現(xiàn)實的理想境界,他能折射詩人心中的理想之光,照亮現(xiàn)實人生的卑瑣和低俗。海子的抒情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就存在這樣一個虛擬結(jié)構(gòu)和象征結(jié)構(gòu)。詩中對自身幸福的幻想,對他人幸福的祝愿均建立在一種“假設(shè)”的虛擬基礎(chǔ)上。從時間角度看,整首詩是一個“從明天起”的將來時態(tài);從空間角度看,詩里寫了一個幻想中的場景:“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3.意象變形,現(xiàn)代主義色彩
詩歌的“意象變形”指詩人在詩歌創(chuàng)作過程中對表現(xiàn)對象原始形態(tài)的改造和變形。 “變形”是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xué)整體特征中的一個重要方面,是一種“由于人的異化而導(dǎo)致的文學(xué)形式的荒誕與變形”。從海子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來看,他是一個介于浪漫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之間的詩人。因此“意象變形”成為海子詩歌藝術(shù)風(fēng)格的一個重要特色。剖析一下海子詩中對“太平洋”這一意象的表現(xiàn)手法,就能夠得出“意象變形”在海子詩中運用的普遍性這一特征。例如《太平洋上的賈寶玉》:“賈寶玉太平洋上的賈寶玉/太平洋上:糧食用繩子捆好/賈寶玉坐在糧食上”。《獻給太平洋》:“我的婚禮染紅太平洋/我的新娘是太平洋/連亞洲也是我悲傷而平靜的新娘”。《太平洋的獻詩》:“世界頭枕太平洋/人類頭枕太平洋雨暴風(fēng)狂/上帝在太平洋上度過的時光是茫茫海水隱含不露的希望”。這是經(jīng)過詩人變形處理后的“太平洋”意象,與讀者頭腦中早已熟知的地理意義上的太平洋完全是另一番情形。“意象變形”使語言陌生化,使讀者感受到現(xiàn)代詩歌藝術(shù)形式的新穎奇特,也使海子詩歌染上一層濃濃的現(xiàn)代主義色彩。
三、《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深層意蘊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一詩是海子于1989年1月13日寫下的,被選入中學(xué)語文教材,可以說該詩是海子的“天鵝之聲”。在海子的全部抒情詩中,此詩色彩最為明朗、溫暖。正像有的評論家所說,“它像一紙連農(nóng)夫也聽得懂的福音書,集合了天國的氣質(zhì)與人間的音響、圣潔的愛與樸實的真誠”。
1.“詩意的棲居”的人生理想。詩人的人生理想是過上一種東方烏托邦式的“世外桃源”的隱逸生活。“喂馬,劈柴”、“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這很像陶淵明的“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海子渴望的隱逸生活是樸素的,甚至是原始的,一切生活原料都來自親手勞動,用躬耕田園來體驗生命的幸福和莊嚴,從而實現(xiàn)“詩意的棲居”的人生理想,而“春暖花開”,不正是陶淵明筆下“桃花源”里的景觀嗎?
2.與大自然相溝通,“周游世界”的人生理想。詩人在表達“詩意的棲居”的人生理想的同時,也表達了回歸自然、探尋宇宙奧秘的愿望。它體現(xiàn)在“周游世界”、“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的詩句上。海子熱愛大自然,喜歡漫游生活。在詩人短暫的生涯中,他的足跡到過祖國的許多美麗山川。每到一處,都寫下熱情洋溢的詩篇。他到過內(nèi)蒙古大草原,到過蘭州,到過敦煌,到過青藏高原,他兩次去西藏,到過四川成都,等等。海子也許是沒有機會,沒有金錢,否則他漫游的腳步會一直延伸到印度、伊朗、埃及和希臘,延伸到人類文明發(fā)生過的每一個角落。海子在《我所喜愛的詩人——荷爾德林》中寫到:“痛苦和漫游加重了弓箭和琴,使草原開花。這種漫游是雙重的,既是大自然的,也是心靈的。”
3.與他人溝通的愿望。海子的精神世界充滿了寂寞和孤獨,他最渴望得到親情的溫暖,“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告訴他們我的幸福”。海子與他人溝通的愿望,也體現(xiàn)在詩中對陌生人的祝福中,“愿你有一個燦爛前程/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這個“你”,應(yīng)該包括整個人類,是詩人對人類充滿善意的終極關(guān)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