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政治是一群人支配另一群人的權力結構關系和組合,兩性關系也是支配與從屬的關系。在華裔美國文學的文本書寫中,“男人”和“女人”作為一種隱喻,揭示了他們所處的環境中種種權力的差別、等級的懸殊。這種隱喻模式被大量用以表達作者在性別、種族與文化等方面的體驗、理解和想象,而在文化多元化語境中,兩性之間的統治關系以及由此產生的性別隱喻也必將得到消解。
關鍵詞:華美文學
兩性關系
隱喻性別政治
【中圖分類號】IO-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09)-20-0039-2
凱特·米麗特在其《性的政治》一書中認為:政治是一群人支配另一群人的權力結構關系和組臺。兩性關系也是支配與從屬的關系。兩性之間的統治關系是普遍存在的。經常被認為是自然秩序,比種族歧視和階級統治更普遍和持久。性別政治在日常生活中主要表現為女性被邊緣化,被排斥、忽視、被壓迫。(1999)在華裔美國文學的文本書寫中,“男人”和“女人”作為一種隱喻,揭示了種種權力的差別、等級的懸殊。當我們閱讀華裔美國文學作品時不難發現,這種隱喻模式被大量用以表達作者在性別、種族與文化等方面的體驗、理解和想象,并且達到了的較為理想的效果。
著名亞裔美國文學評論家張敬玨曾說,“要研究美國華裔文化不去深入發掘美國歷史上強行女性化華人男性,不去面對美國的種族原型論調和民族主義的反抗勢力,或者更重要的是,不與亞洲與西方文化中頑固的男人氣和娘娘腔進行較量是不可能研究性別問題的”(Cheung,1992:107)。由于歷史等方面的原因,華裔男性在西方語境中遭到“閹割”,從而處于被“女性化”的邊緣狀態,在白人話語里,他們的形象被刻板化,喪失了其應有的男性氣質。趙健秀等華裔男作家早在1974年《唉呀》的序言中就把華裔男性的主體缺失歸結為美國的東方主義話語對華人形象的丑化,尤其體現在英國作家比格斯筆下的華人偵探陳查理:一個“臃腫的,咬文嚼字卻又口齒不清的、娘娘腔似的小偵探”(xvi)。為了一雪華裔男性遭“閹割”、被女性化刻畫的恥辱,一貫激進韻趙健秀發動了反攻。
趙健秀和李建孫等華裔男性作家通過自身堅持不懈地努力,努力顛覆強加在華裔男性身上的刻板印象,試圖重新樹立華裔男性陽剛形象。對于趙健秀而言,關公是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代表,其英雄氣概也駁斥了白人種族主義者捏造的陰柔、墮落的華裔刻板形象。所以趙健秀將關公定為華人“父親”形象,并在其許多作品中主人公的塑造上都刻意的以關公為原型,例如在他曾大獲成功的兩個劇本《雞舍華人》和《龍年》中,主要人物:唐·蘭姆(Tam Lum)和弗雷德·恩(Fred Eng)分別追求理想的父親形象和家庭的和睦團圓,而唐所期待的陽剛之氣和弗雷德所向往的個人主義均在關羽身上得以體現。在趙健秀后期的兩部小說《唐老亞》和《甘加丁之路》中,關羽忠義、英勇、正義,重感情的偉大品格更是有具體的體現:前者中唐老亞夢見關公指揮華人打破日鋪鐵軌10英里的紀錄,而文中“剛柔并濟”的父親形象也是通過扮演關羽而實現的;后者中的主人公父子倆干脆直接借用被神化了的關羽的姓氏,小說中“(關氏父子)兩代人對飾演華人偵探陳查理的迥異態度,諷刺了白人對華裔的刻板描述”(魏蘭,2007;123)。20世紀90年代之后,趙健秀的創作理念愈發成熟,而關公情結愈發深厚。
然而,華裔美國文學中男性陽剛形象的樹立往往是以犧牲女性形象為代價的。趙健秀等人在文學創作中的象征性對抗往往是針對種族壓迫中的女性,他們的男性文本中的女性角色,無論是美國白人或華裔,都被等同于壓迫華裔男性陽剛之氣的破壞勢力(魏蘭,2007:126)。不管是在趙健秀的《吃完就跑的夜行人》或是徐忠雄的《家園》中,都能找到代表著美國種族歧視的白人女性。趙健秀根據自己的置換邏輯把對白人女性身體的征服當著華裔美國男性解放的象征。而徐仲雄則把美國對華裔的歧視和迫害以及正統的美國歷史對華裔美國人歷史的消音和扭曲都歸咎到一個叫做“身體”的白人女孩身上。對這個白人女性的性的征服,象征性地補償了歷史上華裔男性因白人的排華政策而遭受的單身之苦(楊潔,2007:72)。
顯而易見,在華裔男性作家的作品書寫中,白人女性成了壓迫華裔男性陽剛之氣的破壞勢力的隱喻,而征服她們,又預示著華裔男性得到解放,性別隱喻的政治充分得到體現。
趙健秀等人對白人女性的不恭可以解釋為民族主義情緒的發泄,但他同樣對華人女性抱著一種歧視態度。在樹立男性陽剛形象的同時,他們選擇了犧牲華裔女性的形象為代價。在其劇作《龍年》中,主角弗雷德面對剛被父親從中國接來的親生母親時卻不愿意接受她,更不愿意承認自己出生在中國的事實。理由便是母親的語言是外語,很難聽,中國母親成了不被接受的怪物和他者。因為在這些男性作家看來,出生在美國的華裔女性,并不是可以和華裔美國男性并肩反抗種族主義的同胞盟友,而是和種族主義者共謀的敵人和叛徒。在他的其他作品中,趙健秀對華人婦女的態度更惡劣,因此被認為是一個“厭惡女性者”(misogynist)。
而被趙健秀等人大加撻伐的著名華裔女作家湯亭亭、譚恩美等人,則有別于傳統男性作家。她們不僅受到殖民主義和種族主義的宰制,而且受到男權中心的壓迫,在面對來自美國社會對少數族裔的種族歧視以及來自華裔內部父權中心的性別歧視的雙重壓迫下,華裔女性作家選擇了從獨特的角度描寫女性經驗,在抨擊種族不平等的同時,揭露性別的不平等。
湯亭亭的著名小說《女勇士》以反對性別歧視為主題,作品以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女英雄花木蘭為原型,塑造了一個強大而有力,無往而不勝的女勇士形象。作者通過弱化男性角色和強化女性角色來解構、顛覆傳統男性權威。在《女勇士》中,男性權威的弊端被一一揭露,小說中的男性成了逃避責任、專制獨裁、精神錯亂、甚至完全喪失家庭主權的負面角色,并被賦予某些諸如順從、尊重和忠誠等所謂的女性特質,如此便違背了他們固有的男性傳統。譚恩美的力作《喜福會》采用擔任主要角色的女性輪番講故事的方式來表達她對女性受壓迫的同情和對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呼喚。這部小說的主要角色同樣不是由男性來擔當,書中的父親也只不過是一個洗衣服、煮飯的家庭主婦罷了。在她的另一部作品《灶神之妻》中,男性角色要不欺騙人,要不生性殘忍,是“反面人物”。
從華裔女性寫作來看,無論是湯亭亭還是譚恩美,她們在作品中都采取了母女講故事的方式,記述家族的歷史;而且她們使用華裔女性獨特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思想及她們所創作的人物的思想。她們通過這種用華裔女性自己的語言及文化經歷書寫華裔女性自己的事情的書寫方式,來反抗雙重男權社會的歧視和壓迫。在她們的筆下,一改傳統男性作家的做法,在男女關系的權力隱喻中角色被顛倒了過來,戲都由女人來演,中國的男人都很無能f陳愛敏,2007:54)。
在后殖民主義所發現的性別隱喻視閾下,東西方是有性別的,西方殖民者用男性來描述自己,用女性來代表被殖民者。他們將對被殖民者的征服比喻成男人征服女人。在男女天生有別,“兩性關系也是支配與從屬的關系”的假設下,被殖民者就永遠不可能和殖民者一模一樣。在西方居高臨下的俯視的眼光里,東方始終扮演著一個柔弱的順從的、神秘的、非理性的女性角色。普契尼的著名歌劇《蝴蝶夫人》便是一個有力的佐證。該劇所描述的故事中被印上了深深的種族主義與殖民主義烙印,東方被喻化成一個柔弱、愚蠢、性感又有點神秘的富有吸引力的女子形象,從而正好映襯出西方的強大、智慧和進步的男子形象,反映了西方對東方的主宰。
這種東方主義的論調,在華裔作家自己的創作中也是有所反映。湯亭亭、譚恩美等華裔女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對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性別偏見大加批判,并且對并非親眼所見的舊中國的陳規陋習不吝筆墨。《女勇士》等作品中借以張揚女性主義的故事仿佛是第一世界人類學家研究“野蠻人”的實地考察材料,因符合了東方主義期待而變得暢銷,得到西方主流話語的認可。
就在西方霸權話語和華裔女性作家陣營內部自我東方化的寫作并行于美國文壇的時候,另一位華裔作家黃哲倫的成功之作《蝴蝶君》,一反普契尼的歌劇《蝴蝶夫人》中關于東西方關系的東方主義論調,巧妙地把普契尼的蝴蝶夫人這一對東方女子的刻板印象編進了法國外交官和中國京劇名伶的愛情故事中,《蝴蝶君》是一部據真實報道而創作的戲劇,講述的是法國外交官伽利馬癡迷地愛上了中國京劇旦角宋俐伶,最后宋俐伶不僅是一名男性,而且是新中國政府的特工人員,伽利馬最后自盡身亡。《蝴蝶君》一反《蝴蝶夫人》等眾多作品中所描述的西方男人拋棄東方女人的愛情悲劇,跨越了前劇的框架,打破了美國戲劇中描寫東方人的程式,將故事中男“女”關系,東西方關系作了象征性的顛覆,并成為對后者的模仿與嘲弄。在劇中東方‘女人’已不再溫順、被動、聽人擺布。東方人處處掌握著主動權,讓癡迷者/狂妄者自食其果;加利瑪德因越南策略上的失敗、而被革職入獄。在《蝴蝶夫人》當中,亞洲女人對西方男人的迷戀導致了她最后的自殺,而在《蝴蝶君》當中,西方“女人”(加利瑪德真正意義上的女人)對東方(男)人的幻想,導致了幻想者的滅亡。如果以前的“蝴蝶夫人”經典在宣揚西方殖民者的榮耀的話,那么,黃哲倫當今的《蝴蝶君》文本,是給西方殖民主義者一個警示:對東方的幻想只能導致西方最終失敗。②《蝴蝶君》以宋俐伶對加利瑪的最后勝利完成了蝴蝶夫人這個東方形象對西方的復仇,打破了西方支配并主宰東方這一模式,對原有的東西方關系中潛在運做的文化霸權與權力關系進行了一次驚人的倒置。
結束語
在華裔美國文學的文本書寫中,男女性別的隱喻與后殖民主義語境是分不開的,受其影響,華裔作家們在塑造作品中的主人公形象時自覺或不自覺地與“東方主義”同謀,或者站到了反“東方主義”的立場上。而隨著后結構主義理論對結構主義的二元對立模式的消解以及后現代主義對整體化模式的沖擊,世界已經變得越來越趨向多元化了。在多元化的語境中,民族、文化對立開始淡化、消解,并逐步走向對話和融合的趨勢。兩性之間的統治關系以及由此產生的性別隱喻也,必將得到消解。華美文學作家們以寬容、理解和相互溝通的態度,高舉“文化多元主義”的旗幟,和其他擁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一道,在“地球村”里和諧共處的美好日子也就指日可待了。
注釋
①徐對這個白人女性連個名字都不給,象征著白人對華裔美國男性屈首俯就的種族歧視態度。
②轉引自陳愛敏:認同與疏離:美國華裔流散文學批評的東方主義視野,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2007,第184-185頁。
作者簡介:張成文,贛南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教師,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英語語言學。
唐文俐,贛南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王湘錦,贛南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教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學。
本文為2008年江西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從隱喻現象看中西文化異同”(項目編號:yy0809)和2008年贛南師范學院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華裔美國文學研究”(項目編號:08kyw19)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