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糾紛解決機制研究

摘要：本文以社會學理論和方法為指導，以農民對解決糾紛方式的選擇為切入點，了解農村糾紛狀況，分析農民選擇解決糾紛途徑的偏好，著重探討了農民選擇協商或調節的方式解決糾紛的原因，并對農村的法制建設過程中，如何處理好民間習俗與法律的關系提出自己的看法。

關鍵詞：農村 糾紛 解決方式

【中圖分類號】D911，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09)-20-0065-2

在中國法治社會推進的過程中，國家法律進人農村，農民可以采取法--律手段解決糾紛，然而農民對解決糾紛方式的選擇是多樣的，考察農村目前的糾紛狀況，了解農民選擇解決糾紛方式的特征，進而分析選擇傾向性出現的原因，對農村糾紛的合理、合法解決，推進和諧農村建設都有重要的意義。

國內學者從不同的角度研究糾紛及其解決過程，產生了許多有價值的研究成果，對我們分析農村糾紛的解決方式有重要參考意義。梁治平從社會和國家關系的角度人手，對清代民間習慣法作了深入的考證和分析，認為從民間形成的“鄉俗”、“俗例”背后是一個作為整體的習慣法系統。(1)還有一些學者從社會學、人類學的視角出發，對村莊中的糾紛事件進行詳細的過程——事件分析，在具體的事件過程中，對各種社會因素包括場景、權力格局、文化條件、物質因素等展開分析，從而探討國家法與民間法的關系。(2)郭星華、王平認為農民對政府部門和司法部門等公共途徑解決糾紛的滿意程度相對較低，而對通過私途徑解決糾紛的滿意度較高。(3)任大鵬認為，年輕農民認為“私了”不合法的比例較高，中老年農民認為“私了”合理不合法的比例高些，即年齡越大越傾向于“私了”，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農民傳統的思想觀念發生了變化。(4)沙紅、施建良認為農民選擇傳統的方式解決而不通過法院解決糾紛，是愚昧落后的，他們選擇傳統方式解決糾紛是非理性的。(5)德國社會學家達倫多夫的辯證沖突論指出，沖突的調節是影響沖突烈度的最重要因素之一。有時，占據統治地位的人往往阻止沖突性利益群體的對抗，并認為這種做法是合理的。然而不管壓抑沖突的這種努力怎樣被證明是合理的，沖突和對抗是不能排除的。

社會學認為，人的行動是受社會環境和社會結構制約，每一個行動都包括行動者、目標、情景、規范取向四個要素。費孝通指出：“從基層上看去，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鄉土社會的生活是富于地方性的”。中國農村是差序格局的社會；也是遵循禮治秩序的社會

3L是社會公認合適的行為規范，合于禮的就是這些行為是做得對的。禮是傳統，是整個社會歷史在維持這種秩序。費孝通還指出鄉土社會中的人們崇尚“無訟”——在鄉土社會的禮治秩序中做人，如果不知道“禮”不是個好人。在鄉村打官司成了可羞之事，表示教化不夠。在鄉土社會里所謂調解，其實是一種教育過程。最后，鄉土社會看重的是血緣和地緣關系——在農村人們之間的權利和義務是根據親屬關系來決定的。同時，人們用血緣的坐標把本是混然的空間劃分了方向和位置，地域上的靠近可以說是血緣上親疏的種反映。

本項研究采用抽樣調查研究方式，資料獲得渠道主要是問卷調查、無結構訪談法等方式。調查的總體是湖南省郴州市G縣及其所轄村的所有的居民，抽樣方法是分層抽樣下的隨機抽樣。調查了G縣的31個鄉鎮，根據鎮、鄉、村的大小確定不同的樣本規模，隨機選取年滿16周歲以上農村居民進行調查。本次調查共完成有效問卷1231份。

一 農民解決糾紛的意愿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市場經濟的逐漸推行和家庭聯產承包制度在農村的施行，人們在生產中主體地位的樹立，個人權利意識的逐漸覺醒，相互之間的交往越來越多，各種糾紛也就逐漸增多起來。本次調查了解到的農村糾紛種類主要有：山林土地墳山糾紛、債權債務等財產糾紛、人身傷害醫療糾紛、家族矛盾、用水糾紛、選舉糾紛、村(居)組與企業的糾紛。各種糾紛的比重分析見表一。

隨著農村集體經濟模式的變化和農民思想觀念的變化，產生了一些新的矛盾和糾紛，使得糾紛具有時代特點。如土地承包到戶以后，農民因轉包、出租、互換、轉讓或其他方式流轉土地等相關事項的利益糾葛發生的糾紛逐漸增多。在頻繁的農村經濟交往中，人們對財產權利的日益重視，或者對法律認識上的偏差，導致了債權債務財產糾紛的日益增多。隨著農民工外出打工的增多，而農民工對自己權利意識、法律意識的淡薄，導致了人身傷害醫療糾紛也頻頻出現。選舉糾紛和村組與企業的糾紛情況則較少。

本次研究還側重考察了調查對象對解決糾紛方式的選擇，包括吵一次架算數，以后不交往；找村(居)干部一起協商；打架；伙同家族人一定要擺平對方；向新聞媒體求助：上告法院，司法解決；向政府申訴，請求政府解決；較弱的一戶會退讓妥協共八種解決途徑。以限選三項的題目設置來考察。

從表二可以看出，采取找村干部一起協商的辦法的比例最高，畢竟在農村這樣一個熟人社會，一般情況下農民都傾向于內部協商解決。對向政府申訴，請求政府解決這一方式村民都理解為向村干部或鄉政府反應，在一定程度上類似于找村干部協商，所以會選擇這一方式的村民也較多。村民同樣青睞于吵一架算數以后不交往、較弱的一戶會退讓妥協這兩種方式，足以看出在遇到糾紛時，村民選擇私了或妥協的方式仍然較多。對打架、伙同家族人一定要擺平對方這兩種方式選擇較少，可見村民一般都比較老實、輕易不鬧事。而對上告法院司法解決選擇的村民人數也較少，大多數村民都說問題不到相當嚴重的程度，能不去法院就不去。向新聞媒體求助更是選擇最少的一種方式，村民都認為那是非常遙遠、不切實際的事。

我將以上八種方式劃分為三類：當事人自己解決方式，司法解決方式，社會型解決方式。當事人自己解決方式包括吵架、打架、較弱的一戶會退讓妥協，如上表所示，三種途徑的累計百分比是32.8％；司法解決方式包括上告法院司法解決、向政府申訴請求政府解決，這兩種途徑的累計百分比是27.7％；社會型解決方式包括找村干部一起協商、伙同家族人一定要擺平對方、向新聞媒體求助，這三種途徑的累計百分比是39.5％o

可以看出，社會型解決方式和當事人自己解決方式占得比重更大。一般來說，當糾紛出現以后，糾紛雙方都希望以最低代價來解決糾紛。整體觀之。越是民間的小范圍的解決辦法。成本越低；拖的時間越長，牽涉到的方面越多，甚至到了打官司一層，成本就越高昂乃至兩敗俱傷。這種解決糾紛成本由低到高的排序，對應于裁判者分別為：當事人自己、非體制精英(民間權威如德高望重的老人、糾紛雙方的朋友、地方上的狠人等)、村組干部、鄉鎮民調機構(司法所、民調干事)、法庭。

二 農民對解決糾紛方式選擇的原因分析

對于農民來說，三種糾紛解決途徑分別屬于兩個領域：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社會型解決和當事人自己解決方式都是用社會網絡解決糾紛，屬于私人領域，它所依賴的原則是“人情”、“道理”，農民對它所需要的知識，運作方式，成本和收益最為熟悉。政府和司法部門都屬于公共領域，它們運作的依據都是正式的條文。農民對它們所需要的知識、運作方式和成本收益的期望是陌生的，特別是司法部門。我們認為農民在糾紛處理中會根據自身所處情景的差異，遵從一種適當的規范取向，理性地選擇一種適當的糾紛解決途徑，以實現理想的目標。運用社會網絡解決糾紛主要有宗族調解、親友調解、村干部調解等形式，這種解決方式主要建立在血緣、親緣、地緣和業緣關系的基礎上。這種解決糾紛的方式在中國的歷史上源遠流長。但對于在權力地位上處于弱勢的農民來說，司法解決也面臨著很大的風險。首先行政手段的運作方式和知識對農民來說是陌生的，問題一旦進人了行政部門，農民個人就失去了控制力。其次，找司法部門存在著較高的成本，另一方面司法部門中的一些不良作風，也對農民很不利。具體分析如下：

第一，一般法院都設在縣城里。上法院對村民來說有空間上的距離感，他們想著官司也不是去一下就能打完的，這樣來來回回的路費以及在縣城里吃住的花銷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且由于空間上的距離也導致了心理上的不信任，大多數村民都不了解司法機關處理案件的具體運作方式，因此就懷疑法院判決的合法性，”還不是誰有錢，誰有熟人就判誰贏!”，說這樣話的人自己并不曾采取過上告法院的解決糾紛方式，然而在他們潛意識里就是這樣認為的。

第二，訴訟的成本相對較高，這里既指物質成本，也包括隱性成本。一般經濟條件好的家庭遇到糾紛也許有可能考慮上告法院解決，貧困一點的根本就“打不起官司”。一方面，相對于找人調節，訴訟費用、請律師的費用本身就很高，外加空間距離又大大增加了交通費等成本；另一方面，如人際關系等的隱性成本又限制了農民對訴訟方式的選擇，有些地方確實存在著個別人員辦人情案的現象，這些現象使不少農民對司法工作的公正性產生懷疑，擔心司法工作者不能解決爭端，實現公平，因而放棄通過訴訟方式來解決糾紛。

第三，法院的判決是依照法律執行的、剛性的，不考慮當事人的意志，當事人只能被動的服從，這就導致了矛盾與不滿還會積壓在心里甚至變得更深：而村干部調節會綜合考慮上方的意愿，以及當事人人平等客觀事實，通過與雙方的協商達成一個大家都滿意的解決方案，解決的結果可能不合法，但是雙方都認為合理，都是主動接受的，這對徹底解決糾紛并日后使雙方的矛盾逐漸化解都有重要意義。

第四，現在的農村社會還是“熟人”社會，兩戶人家有矛盾可能吵架，然后找村干部協商好，經過一段時間后矛盾就漸漸淡忘了，以后可能還可以繼續來往，但是如果上告法院，經過法律裁決后，雙方的隔閡可能發展成仇恨，一輩子都無法彌合，相互之間成了尷尬的陌生人，甚至日后可能還會采取更嚴重、暴力的手段進行報復。

第五，農民對法律知識的了解太少，雖然普法宣傳教育一直在進行。可是普及效果卻不明顯，除了_些讀了很多書、見多識廣的人外，大部分農民還近乎于是法盲，對于當地政法部門是否有固定的信訪接待日、縣或鄉里是否有法律援助中心這兩個問題都是接近50％的農民不知道，回答有與沒有的比例也接近持平，而事實上調查地點是有法律援助中心，當地政法部門也是有固定的信訪接待日的。所以，必須在農村加大法律知識教育的力度，這并不單只表面上所做的工作，而是要關注實際的成效。這既有利于農民對訴訟相關問題的了解，更有助于使他們依照法律正確地維護自己的合法權利。

三 正確看待民俗與法律的關系

在當今中國的鄉土農村，在我們提倡用法律解決糾紛的同時，農民們對民俗、習慣卻更感興趣，大部分農民在遇到糾紛時選擇了協商、調節的辦法。因為它可以相對減少解決糾紛的成本，無需繳納各種訴訟費用，不必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而且能夠維持原來和睦關系，不傷害雙方的感情。通過協商的方式解決糾紛，相互的糾紛并沒有公開化，雙方可以在不為外人所知的情況下，自由地商議糾紛解決方案；或在村干部的調解下，依據妥協的原則，互諒互讓，通常不會傷害感情，方便、迅速地解決糾紛。而對于法律以強制性的手段來規范社會成員的行為，農民在心理上并不認同，結果可能適得其反。

然而，雖然民間習俗在解決農村糾紛上發揮了很大優越性，它仍然有比較大的問題，有些村民、村干部在調節或協商時所做的判定有時甚至是違法的，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的法律知識太少：另一方面，也有出現村干部“幫親不幫理”的現象。同時，雖然法律在農村的實施遇到了暫時的困難，不能因此而否認法律對農村社會所具有的重大意義，不能因為國家法制在推進過程中還存在缺陷，就放棄法治理念。而是應該把法治理念置于中國農村特定的社會情境中加以重新思考，在考慮民間習俗合理成分的同時也要警惕其不良的因素。中國的法制建設道路必然是漫長的、復雜的。法律與民間習俗的矛盾一定會長期存在著，所以，既不能只看到民間習俗的優點，將法律屈從于習俗；也不能強行地將超前的法制模式在農村推行。不考慮地區的實際情況和農民的實際生活，這兩種方式都不利于切實保護農民的權利。更有悖于和諧社會建設的宗旨。

參考文獻：

[1]梁治平，清代習慣法：社會與國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

[2]曹錦清，黃河邊的中國——一個學者對鄉村社會的觀察與思考[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