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一位傳奇人物,與中國航天發展史上的多個第一相連,被業界公認為中國的“衛星之父”。他主持研制發射成功的衛星,占到中國航天飛行器總數的三分之一
2010年1月11日,人民大會堂,國家科技獎勵大會。“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代表孫家棟,獲得2009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
作為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的高級技術顧問,孫家棟親歷、見證、參加、領導了中國航天從起步到目前為止的全部過程。他是我國第一代多個首發衛星技術負責人、總設計師,是我國多項重大航天工程大系統總統計師。在他領導下所發射的衛星,幾乎占到中國航天飛行器總數的三分之一。
如今是耄耋之年的孫家棟,還有一個夢想,就是讓“中國航天的觸角能夠伸向更加遙遠的太空”。
良師引導
回想一生走過的道路,孫家棟說:“錢老(錢學森)是我尊敬的領導和良師益友。他的謙虛、嚴謹、認真的工作作風,我一生受用。”
1958年4月,孫家棟從蘇聯歸國,被分配到國防部五院一分院(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前身)總體部,那年五一節前,他第一次見到了時任五院院長的錢學森。當時錢學森經常到總體部檢查工作,并親臨設計現場和大家討論問題,對快速進步的孫家棟青睞有加,兩人的接觸次數逐漸多了起來。
兩年后,我國科技人員跟著錢學森走出了一條獨立自主發展的航天之路,用國產燃料成功發射了首枚近程彈道導彈。那時孫家棟擔任導彈型號總體設計室主任。
工作中,錢學森的言傳身教讓孫家棟深受觸動。
一次,我國自行研制的一種新型火箭即將運往發射基地,按慣例產品出廠前要完成裝配、測試。其中慣性制導系統平臺上的4個陀螺應完成精確裝配后,再拆下來重新包裝運輸。由于時間緊,車間師傅找孫家棟商量:“4個陀螺是同一批次生產的,第一個能裝上,其他3個應該沒問題。是不是可以不裝了?”孫家棟覺得有一定道理,便同意了。沒想到在發射場裝配時,有個陀螺卻怎么也裝不上,只好立即向錢學森報告。
錢學森聽了匯報后沒有批評孫家棟,而是讓大家仔細加工研磨后再試裝,并親自來到現場察看。孫家棟回憶道:“那種精密部件研磨起來很費時間,可錢老沒有不耐煩。我們從下午1點開始,一直干到第二天凌晨4點才裝好,他在現場就一直陪到凌晨4點。”這件事給孫家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雖然錢老沒有直接提出批評,但那種無聲的力量讓人感到比批評更嚴厲。”此后,他在工作中嚴抓質量,再也不敢有絲毫松懈。
1967年,在錢學森力薦下,孫家棟成為中國首顆衛星總體技術總負責人,領導“東方紅一號”的研制工作。從此,他開始在新的舞臺上大展身手。從“東方紅一號”到“嫦娥一號”,在中國飛上太空中的100多顆衛星中,由他負責抓總研制發射的衛星就有30多顆。
半個世紀來,師從錢老的寶貴時光,讓孫家棟永遠難忘。“對恩師最好的回報是讓中國的衛星飛得更高更遠。”他說。
太空奏響東方紅
1967年7月29日,北京正值盛夏,驕陽似火。
在這個酷熱的午后,孫家棟正伏案進行導彈設計。為了不讓汗水滴到圖紙上,他用一條毛巾圍住脖子,其狀頗為古怪。
一位不速之客推門而入,開門見山:“我是國防科委的汪永肅參謀。為了確保我國第一顆人造衛星的研制工作順利進行,中央決定組建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錢學森院長向聶榮臻推薦你了。根據聶老總的指示,決定調你去負責衛星的總體設計工作。”
就這樣,孫家棟扛著被卷和書箱去新崗位報到了。
發射衛星是一個龐大而復雜的系統工程。1957年10月4日,蘇聯成功發射人類首顆人造衛星。次年5月17日,毛澤東在黨的八屆二次會議上發出號召:“我們也要搞人造衛星。”隨后,聶榮臻委派錢學森以及當時中國科學院黨組書記張勁夫、國防部五院副院長王錚負責衛星規劃。然而由于三年經濟困難,衛星任務受到了影響,中央決定調整空間技術計劃,把工作重點轉向研制探空火箭。直至1965年,國家重新開始制定衛星計劃,并確定了1970年發射,實現“上得去、抓得住、聽得到、看得見”的總體目標。
孫家棟參與進來時,時間已十分緊迫。如何盡快組建衛星總體設計部?如何按工程的研制規律一步步往下走?各系統怎樣連接起來?連接起來后又怎樣做試驗?一個個難題擺在面前,他決定從組建隊伍抓起。
然而,“文革”年代,派別林立;發射衛星又是人人都想參與的大事。對于年輕的孫家棟來說,選人時稍微處理不當,很容易“引火燒身”。自己被“上綱上線”事小,影響衛星研制工作事大。在錢學森的鼓勵下,他拋開顧慮,一切以衛星需要為標準。經過詳細考查,他從不同專業角度和技術特長出發,最終選定了戚發軔等18人,這就是中國衛星發展史上有名的“十八勇士”。
“十八勇士”的聚會,使衛星總體設計部如虎添翼。攻克重重難關后,衛星初樣在1969年10月基本告成。1970年4月24日,“東方紅一號”衛星發射成功,奏響了中國人向太空邁進的序曲。
友情客串火箭出國門
1976年12月,孫家棟以中國航天專家的身份,隨團赴法國、聯邦德國、荷蘭、意大利等國家的航天部門考察訪問,了解歐洲空間技術的發展水平。此后,他開始頻繁地參與國際交流活動。
通過一次次對外接觸,他增長了見識,在國際上樹立中國航天大國地位的思路逐漸充實。
1985年10月,中國政府莊嚴宣布:中國的運載火箭將投入國際市場,承攬對外發射業務。這一消息在國際上迅速引起強烈反響。幾乎在同時,經中央批準,孫家棟升任航天工業部副部長,又一次受命于中國航天發展的關鍵時刻。
發射外國衛星,是帶有商業性質的國際間技術合作,中國航天人不僅要懂得研制火箭發射衛星,而且必須學會與國外商家打交道,孫家棟又客串起“生意人”的角色。其中爭取美國政府發放“亞洲一號”衛星許可證是他談判生涯中的精彩之筆。
1988年,香港亞洲衛星公司購買了美國休斯公司生產的通信衛星,起名“亞洲一號”,準備讓中國的長征三號火箭將其送入太空。但衛星要從大洋彼岸運到中國,必須有美國政府發放的出境許可證。爭取許可證的使命便落到了孫家棟的肩上。
這年10月,孫家棟代表中國與美國簽訂了《衛星技術安全》和《衛星發射責任》兩個協議備忘錄。但因雙方對若干國際貿易問題存在較大分歧而未達成最終的協議。11月第二輪會談,談判桌從北京搬到華盛頓,孫家棟作為代表團團長再次領命出征。
談判中,面對美方咄咄逼人的氣勢,他毫不示弱,據理力爭,堅決反駁“中國發射外星擾亂國際商業發射市場”論。當時圣誕節即將來臨,美方代表大多訂了12月20日出外旅游度假的機票,無心戀戰。孫家棟抓住對方的心理,制定“拖住不放”的戰術,一直談到19日,終于簽署協議。如今談及此事,孫家棟笑道:“當時在樓上都能聽到美方代表的妻子、孩子等著出發,急不可待的說話聲。”
1989年1月,中國長城工業公司與香港亞洲衛星公司,在人民大會堂正式簽署了衛星發射服務合同。聶榮臻聽說此事,拉著孫家棟的手高興地說:“中國能為世界上科技最發達的美國發射衛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發射外國衛星對于中國航天事業來講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
1990年4月7日,西昌衛星發射中心內,氣氛緊張得讓人窒息。“我一生中親歷過數十次發射現場,但那一次格外緊張。”孫家棟說,“當時大廳內一片寂靜,我除了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外,甚至還能感覺到周圍人的心跳。”
21點30分,長征三號運載火箭雷霆般呼嘯著拔地而起,21分鐘后,精確地將“亞洲一號”衛星送入預定軌道。現場的美方專家嘆道:“沒想到中國的運載火箭能達到這樣的水平!”
如今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孫家棟依舊百感交集:“我突然想到小時候,老人常說‘洋火、洋油、洋車’,身邊到處是外國產品。終于,我們的火箭能發射美國衛星了,那種激動與自豪難以用語言形容。”
身經百戰嫦娥終奔月
自古以來,“嫦娥奔月”這個凄美的神話故事廣為流傳,人們對遙遠的月球充滿了向往。
對于我國航天人來說,這份向往顯得更為迫切。
1958年至1976年,美國和蘇聯一共進行了118次對月探測活動。那時起,我國科學家便一直關注其進展。1994年,中國經濟實力逐漸雄厚,載人航天工程立項,表明我國已經具備實現載人航天的技術能力和工程能力,再加上航天技術獲得了多項成就,以此為基礎,有關部門組織專家,開始對探月活動的必要性和可行性進行論證,孫家棟也參與其中。
剛進入新世紀,時任國防科工委副主任、國家航天局局長的欒恩杰開始頻繁聯系孫家棟,兩位極具影響力的“老航天”一拍即合。他們認為,按照國家當前的技術水平和經濟實力,完全可以開展月球探測工程,只要能正確把握需求牽引關系,即可著手考慮工程實施的大思路。緊接著,他們又把幾十年來對月球資源應用有著濃厚興趣的歐陽自遠找來,一起謀劃該工程的框架。
幾經醞釀,欒恩杰2000年10月在“世界空間周”慶祝大會上宣布:“在空間探測方面,將實現月球探測……”這是中國高層首次向外界表露探月的決心。
2004年1月,繞月探測一期工程正式啟動。當時75歲的孫家棟接受了新的挑戰,出任工程總設計師,此舉令人敬佩。
中國探月工程副總設計師張榮橋說:“許多人到了孫老那個年紀,取得那么多榮譽,通常都會有‘保持晚節’的心態,而孫老卻敢于承擔風險,勇挑重擔,讓我們這些后輩深受鼓舞。”
孫家棟不愧是航天工程總體大師。擔任五大系統總設計師后,他提出了工程研制的指導思想,確定工程目標和工程總體方案,對工程各大系統的技術途徑作出重要決策,主持解決了多項關鍵技術問題,甚至在許多細節上都作出了周全的考慮。
“嫦娥一號”衛星系統副總指揮龍江表示:“孫老知識淵博、視野寬廣,除了能控制全局外,還能把握關鍵。”他介紹說,“嫦娥一號”衛星在近月點剎車是個非常關鍵的環節,孫家棟對此非常關注。當科研人員還在做一些常規工作時,他已經把這些關鍵點剖析出來,令大家欽佩不已。
2007年11月26日,國家正式公布了“嫦娥一號”衛星傳回并制作完成的第一幅月面圖。發布儀式前,溫家寶總理來到孫家棟面前,握著他的手親切地說:“家棟,你是身經百戰啊,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