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詩》是北朝樂府民歌中的精華,歷來為人們所稱頌,其中木蘭的形象打動了無數的讀者,并成為女英雄的代名詞。這位女英雄隱藏自己的身份長達數年,更讓人覺得實屬不易,詩曰:“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關于詩中的“十二”大部分資料認為并非確指,與“軍書十二卷”,“十二”表示多數情形相同。不管是確指還是不確指,有一點是肯定的,即木蘭在軍中數年未被別人發覺是女性,這不禁讓人生疑。
劉勰說:“歌謠文理,與世推移,風動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文心雕龍·時序》)也就是說歌謠的文辭思想與社會的風尚是緊密相連的。那么,從《木蘭詩》“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這一細節,我們可以窺視出北朝怎樣的習俗呢?
一、在《木蘭詩》中,我們發現木蘭是一個習武之人,而且對于所使用的武器裝備非常熟悉。在出征前她曾到集市有條不紊準備自己所需之物:“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她英勇善戰,冒死前行,臨死不懼,“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婦女習武,魏晉之前,史籍不多見。而北朝婦女習武似乎是一個普遍的社會現象,并出現了一些出類拔萃的巾幗英雄。《魏書·李安世傳》所載《李波小妹歌》就反映了這種時代特點:“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疊雙。婦女尚如此,男子那可逢!”有學者認為:“這詩詠嘆李波小妹武藝高超,藉以顯示李波的人馬精良,勢力強大。”(簡修煒等著《六朝史稿》,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263頁)歌詞重在“婦女尚如此,男子那可逢”二句,表明婦女尚武直追男子。又如北魏名將楊大眼的妻子潘氏善騎射,身穿戎裝,馳騁沙場,時人謂之日“潘將軍”。北齊高歡娶爾朱榮之女為別室,此人善于彎弓射箭,曾與蠕蠕公主有過較量:“公主引角弓仰射翔鴟,應弦而落。妃引長弓斜射飛烏,亦一發而中。”(《北史·后妃下》)說明北朝女子受少數民族尚武之風的影響,普遍習武而其中又不乏武藝高強之人,甚至可以與男子一比高低。也就說,從技能上看,木蘭雖為女性但很難與男性區分開來,大有“巾幗不讓須眉”之勢。文學作品以社會生活為基礎,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會現實。《木蘭詩》從一個側面表現出北朝婦女尚武的特色。
二、北方民族以畜牧為業,善于騎射,男子鍛煉出了雄健強悍的體魄、粗獷豪邁的個性。如《企喻歌辭》:“男兒欲作健,結伴不須多。鷂子經天飛,群雀兩向波。”他們熱愛武器甚至超過妙齡女子,“新買五尺刀,懸著中梁柱。一日三摩挲,劇于十五女。”(《瑯琊王歌辭》)這說明北朝男子的興趣與生活重心顯然不在女子身上,他們情感不夠細膩,在與女子交往的過程中缺少應有的觀察,男女情感問題似乎是他們的一個盲區!因為北方沒有像南方那樣繁密而多彩的植被、曲折而溫潤的水網,景觀缺乏細部的變化。然而大自然就在這單調之中充分顯示出它的雄偉、嚴峻、粗獷。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不會去注意細微的東西,目光總是被引向高遠之處,看到的是巨大的世界。久而久之,人們的心胸也就隨之擴展開來,形成粗獷豪放的性格。北方人民多生活在高原,連年的戰爭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動蕩,“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又培養了他們自由獨立、好勇尚武的性格。他們從小就受環境的艱苦磨煉,受本民族風俗、習慣的深刻影響。他們能騎善射,英勇異常。“健兒須快馬,快馬須健兒。馬丕跋黃塵下,然后決雌雄。”(《折楊柳歌辭》)健兒與快馬、快馬與健兒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構成了草原游牧生活最動人的圖景。對于漢民族文學作品中細膩曲折地表達情感難以體會和捕捉,所以亦有北朝樂府民歌中的“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折楊柳歌辭》)。即便有女子傍與身旁,他們也并不在意,更何況是身著戎裝的木蘭呢?
三、在語言上,北朝女子傳情達意的時候直率大膽,與男子區別不大。“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愿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詩歌以問答體的形式,將木蘭內心的隱憂和一種急不可耐地為家庭承擔責任的心情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即便是最高統治者問到,也非常直率,“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愿馳千里足,送兒還故鄉”。這一特點也同樣體現在北朝情詩上,女子表現出了異樣的大膽與直率,“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兒孫抱”(《折楊柳枝歌》),“月明光光星欲墮,欲來不來早語我”(《地驅樂歌》),“腹中愁不樂,愿作郎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邊”(《折楊柳歌辭》),“天生男女共一處,愿得兩個成翁嫗”(《捉搦歌》)。加之北朝女子禮教束縛不嚴,《顏氏家訓·治家》也說,在北方,夫婦之間,你我相呼,不講婦人敬夫的禮節。當時少數民族受儒教熏陶尚少,禮法束縛松弛,婦女說話時心態放松,比較自由隨意,女子的家庭地位和社會地位均較為優越。也就是說,在日常生活的交往中,在話語方面男女差異不大。
四、永嘉之亂后,晉室南渡,整個北方長期處于混亂狀態。從公元318年到439年北魏統一,北方大地上出現了十六個國家之多,史稱五胡亂中華時期。因此,頻繁的戰爭是北朝社會一個嚴重而突出的問題,因而北朝民歌中反映戰爭的詩也較多。如《企喻歌辭》中的后三首,《紫騮馬歌辭》中的第三首,《慕容垂歌辭》三首,《隔谷歌》二首,以及《隴上歌》(《雜歌謠辭三》)等,均屬此類題材的作品。《隴上歌》對戰爭的描寫較為具體:
“隴上壯士有陳安,軀干雖小腹中寬,愛養將士同心肝。驏驄父馬鐵鍛鞍,七尺大刀奮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盤,十蕩十決無當前。戰始三交失蛇矛,十騎俱蕩九騎留。棄我驏驄竄巖幽,天降大雨追者休,為我外援而懸頭。西流之水東流河,一去不還奈子何!”
戰爭必然給人民帶來無限深重的災難:“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尸喪狹谷中,白骨無人收。”(《企喻歌辭》)“兄在城中弟在外,弓無弦,箭無括,食糧乏盡若為活!救我來!救我來!”(《隔谷歌》)這些發自內心的悲吟與呼號,真實地反映出當時廣大人民悲劇的命運。
如何在殘酷的戰爭中獲勝并保全自己的性命,成為人們生活的全部。粗獷的北朝男子在沙塵滾滾的戰場更無暇顧及身邊之人的性別,詩中女主人翁也不乏驕傲地說“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這很明顯是一個比喻,當雄雌兩兔一起奔跑時,就難以分辨出它們的性別,以此說明在煙塵彌漫激烈廝殺的戰場上,要分出男女就更困難了。
綜上所述,出現“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的現象也就不足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