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炊煙(外一篇)

城市的樓群間，冒起了一股炊煙。老梁又開始埋鍋造飯了。沒錯，他燒的是劈柴，用的是鐵鍋，燒出來的飯菜，味道那個香啊，許多人忍不住用力地吸鼻子。

自打老梁搬過來，就開始在露天里燒火做飯了。人們都看到了，他用大鐵鍋蒸饃、烙餅、煮米、炒肉、燉菜，一日三餐，有滋有味。是的，他從來不用樓里自家的廚房，不用液化氣，不用煤制氣，也不用蜂窩煤。他古野得很，一直都堅持在露天燒劈柴。柴禾有的是，樹枝啊，雜草啊，破木頭啊，到處都有，拾過來，就可以燒火做飯了。

也有人想管管他。“老梁，你這不是太古代了嗎?老梁，你是住在城市啊。”社區工作人員出現在老梁的面前，希望老梁放棄這種野人般的原始生活，回歸到樓房里，過現代化生活。

老梁笑笑。“礙著你們了嗎?水、電、氣……我用不習慣，這費那費的那么貴!我也不用你們救濟，我自食其力不行嗎?”

這個老梁!社區工作人員搖搖頭，什么都不說了。平心而論，老梁他沒找過社區的麻煩，還是不惹他吧。好在，老梁住在一樓西頭，樓頭有幾棵樹，比較隱蔽，他想燒火就燒火吧，不影響大局，隨他去吧。

老梁不但燒火做飯，還開荒種地。樓頭有一小片空地，他種上了白菜、豆角、茄子、南瓜、黃瓜……他種得郁郁蔥蔥，種得生機勃勃。他還給菜地圍上了柵欄，雞啊狗啊的什么都跑不進去。是的，老梁養了幾只雞，有公雞有母雞，公雞司晨，母雞下蛋。狗呢，就不用說了，狗不是老梁養的。樓上的人家，養狗的多，每天都要把狗牽下樓溜溜。養狗的人，也跟老梁開玩笑:狗屎可以肥地呢!

老梁總是招呼人們品嘗他采摘的蔬菜，還有他用鐵鍋蒸的紅薯、玉米和花生，也不知他從哪兒搞來了這些綠色食品。人們都很懂道理，知道這些東西來之不易，只抓一丁點嘗嘗。未了，人們拿出用鈍了的剪子、菜刀，讓老梁給磨磨。老梁取出條凳，將磨刀石捆好，一推一推地磨起來。有人便在一邊高聲吆喝:“磨剪子來戧菜刀!”磨好了剪子、菜刀，主顧會掏出一塊錢，遞給老梁，嘴里順便說一聲“謝謝啊!”

這種刀耕火種的日子就過得很快樂。

當然，最快樂的時候，是一些小孩子圍住老梁，看他熬糖稀、吹糖人。老梁用紅薯熬出來糖稀，再用糖稀吹成各種各樣的糖人，有孫悟空、有豬八戒、有小老鼠、還有空心葫蘆……小孩子們并不白白讓老梁吹，而是將一些廢品扔給老梁。如廢紙箱、舊書刊、破鋁壺、銹鐵棍……是的，老梁將這些廢品拿送到收購站去，能換回來些零鈔。這就是老梁的另一種社會身份了。可以說，他是個破爛王，或者說，環保工作者。

老梁是樂此不疲的，并不自卑。望著老梁快樂的樣子，許多人都納悶:“他是怎么看待人生的呀?”

怎么看待人生?這個話題太復雜了，太不好回答了。當有人問到老梁的時候，老梁真的不知該怎么回答。于是，有人就把話題變了變，變成了“您是怎樣看待快樂的?”要老梁回答。

老梁淡然一笑:“快樂，就是不生病、不鬧心嘛。”

問話的人呵呵笑了。老梁說得多好啊，多正確啊。老梁的話，與古希臘的一位哲學家很相似呢。古希臘那個哲學家說，“人生的最大快樂就是身體無痛苦，靈魂無紛擾。”往古希臘哲學家身上一聯想，就覺得老梁不得了，覺得他是個哲理大師。于是，問話的人，就把老梁說的話傳出去了。很快，老梁關于“人生的闡述”就四下里傳開了。

有一天，老梁的樓頭來了一群人。這群人一到，就說是來尋找快樂的。他們要和老梁同吃同住同勞動，搭起了帳篷，卸下了成捆的木柴和帶包裝的雜糧野菜。有人還支起了行軍鍋，要老梁教教怎樣熬糖稀、吹糖人;也有人拿出了剪子和菜刀，要老梁當場給磨一磨。當然，他們還帶來了錄像機和照相機，爭著與老梁合影，說是要留下人生最美好的瞬間。

老梁啥都沒說，啥都沒做，一路小跑，去了社區辦公樓。

社區工作人員聽老梁說了情況，哈哈大笑。老梁央求道:“幫幫忙吧，把他們攆走!”

社區工作人員跟著老梁，見到了那群人。

社區工作人員費盡了口舌，總算讓那群人開路了。那群人開路的時候，很不情愿，嘴里嘰嘰咕咕的，說著怪話。老梁聽見有人說:“真吝嗇，人生的美好境界，他要獨吞嗎?”

社區工作人員低聲安慰老梁，要他不要介意，最好裝傻，永遠裝傻。

老梁很聽話，嘿嘿地傻笑起來。

那群人看著老梁傻笑，啥都不說了，一個個踩著腳印，嘰嘰嘎嘎地離開了。■

盲人指路

有個鄉下人來城里找親戚，找著找著迷了路。前幾年，鄉下人來過城里，知道親戚住哪里。鄉下人以為自己胸有成竹，也不問路，在城里摸來摸去。摸出了一身汗，也沒摸到要找的地方。問了幾個人，都說不知道。眼瞅著天要黑了，鄉下人急懵了。

有個好心人提醒他，你去問問瞎子吧。

問瞎子?鄉下人以為聽錯了，瞎子哪兒都看不見，找瞎子問路，這不是開玩笑嗎?

好心人又說，你就得問瞎子。天下的事，沒有瞎子不知道的。說著，好心人給鄉下人指了指盲人按摩診所。

鄉下人遲疑著，推開了診所的玻璃門。

按摩嗎?聽見門響，瞎子就知道來人了。

不，不按摩。鄉下人吭吭嘰嘰地開始問路。憑著印象，說出了一個六角廁所。那是個公共廁所，房頂四周有六個房角。

鄉下人上次來城里，住到親戚家，不好意思上親戚家的廁所，就是上外面的六角廁所。這次，鄉下人就是認準六角廁所來找親戚的。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六角廁所了。他哪里知道，隔幾年沒來，六角廁所早扒了。

瞎子說，你要找六角廁所啊，我知道，早就扒了。瞎子以為鄉下人要上廁所，就說，你尿尿的話，就在我店里解決好了，不用滿街找廁所了。瞎子知道，很多鄉下人來城里，因找不到廁所而尿了褲子。

鄉下人連忙說，我不上廁所。又說，我知道，城里的銀行比廁所多，城里的商店比廁所更多。

瞎子嘿嘿笑道，你不上廁所，你問廁所干什么?

鄉下人不好意思地說，您眼神不好，我也不敢哄您。我有個親戚，就住在六角廁所附近。我找到了六角廁所，就找到了親戚。

瞎子大笑，原來如此啊!

瞎子就對鄉下人說，那你還去老地方找吧。然后，瞎子告訴鄉下人，六角廁所原來在什么位置，現在改成了垃圾中轉站，在新光街和香悅街的西北角，走路10分鐘就到了。

鄉下人說，垃圾中轉站啊，我下午就見到了。又說，謝謝您啊，師傅!鄉下人高高興興地道了謝，出門找親戚去了。

瞎子笑笑，打烊關門了。

第二天早晨，瞎子剛開門，鄉下人又來了。鄉下人一進屋就說，沒找到人，親戚搬家了!

瞎子問，你在哪兒過的夜?

鄉下人說，垃圾中轉站啊。又說，俺鄉下人不惜力，我幫上夜班的工人干了點活兒，人家讓我在桌子上趴了一夜。

瞎子問，你打算怎么辦呢?是回鄉下呢，還是繼續找人?

鄉下人說，繼續找人啊。

瞎子說，你要找的親戚，什么社會身份?從事什么職業?有什么特長?有什么愛好?姓什么，叫什么?家里有幾口人?瞎子問了一大堆問題，要鄉下人回答。

鄉下人有的能回答，有的不能回答，需要想半天。

這時候，有人來做按摩了，瞎子就開始工作。鄉下人立在一邊觀察瞎子干工作。他發現，瞎子特別能聊天，什么都聊。誰家有氣筒，能給自行車打氣;誰家的爺們有手藝，會磨剪子會戧菜刀;誰家的媳婦心靈手巧，會做衣裳會繡花……鄉下人發現，大事小情，瞎子沒有不知道的。鄉下人還注意到，偶爾，也會有人伸進來腦袋問路，問瞎子知不知道啥啥地方，在什么路?坐幾路車?瞎子有問必答。鄉下人從心里佩服瞎子是幅活地圖!

終于，鄉下人想起了什么。鄉下人說，他要找的那個親戚，會剪紙，還玩根雕。

瞎子說，那你就到民間藝術家協會去問問，準能找到。

瞎子又告訴鄉下人，民協在哪兒哪兒哪兒。

鄉下人一拍大腿，樂得直想蹦。

鄉下人一步三跳地躥出門外，到民協找親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