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三亞是特別悶熱的,北方人一到這里,便覺得渾身粘膩,整個人都濕噠噠的。這時候最好就是去海邊吹風了,沿著黑乎乎的海灘緩緩地往前走,陣陣海風順著身體吹過,人一下子就涼爽起來。海邊的人并不多,有幾個年輕的小伙子在放孔明燈,花上十塊錢就可以許一個愿,然后把孔明燈點燃后放到天上去,如果不經意看,還以為那是天上的星星。
人被海風吹得涼爽之后,開始往回走。轉了一個彎,就看到在一幢五星級酒店的大樓拐角處一個流浪漢躺在那里,他已經放好了被子,半臥在上面,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看他的發式和狀態像一個知識分子,瘦瘦的,也就五十歲的光景,正在看一份報紙。他整個人悠然地半臥在那里的樣子,仿佛這里就是他的總統套房——鑲滿星星的天空。行人在他身邊走過去,或者是車從他身邊開過去,他都全然不知,一臉平和地看著報紙。我因為好奇,漸漸地向他靠近,他手上的那份報紙也越來越清晰——這是一個彩票報,而且是私彩。私彩在這座海邊城市很盛行,尤其是走在老城區里,那幾乎就是一種公開販賣的正規商品。流浪漢仔細地看著那張報紙,臉上不自覺得露出微笑。
我一邊走,一邊想,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或許他的老伴兒,他的家人早已不在了:或者他根本就沒有家人,孤身一人,本就是個知識分子;又或者在一個大的文化機構當一個普通的職員,校對或者編務。當然,也有可能他是一個中學老師,退休了,又沒有妻兒,獨自一人,于是便出來旅行。其實每一個人心中都藏著一個旅行的夢,夢想到達的地方不僅僅是在中國的各地,還有世界各地,越遙遠的地方魅力就越大;又可能他干了一輩子工作了,始終沒有機會出差,可能也輪不上他出差。這種事情在每一個單位里,都很常見。他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沒有資格提出這種“非分”的要求。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固執地揣測他是一個單身的男人,他之所以單身,也可能他的收入太低,也可能是個性上的弱點,不善于和女性交往。也可能曾有過女友,但是最終或者是女友離他而去,或者是不幸離世。盡管這是假設,但我對此卻堅信不疑。他終于熬到了退休那天,于是開始到處旅行。他對自己的生命是很尊敬的,也很看重,他的這一生應當完成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此這般,才能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才不枉到人世走一趟。這個想法一定讓他很激動,在整個的旅行當中,他興奮極了。當然,他最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錢,變成了一個流浪漢。
那么,房子呢?他原本是應當有一個住處的,但是住處和旅行相比,住處對他來說顯得微不足道。于是,他賣掉了房子繼續旅行。想到這里,我對他肅然起敬了。
第二天,我離開了三亞,繼續踏上預定的旅程。坐在車上,我想到流浪漢的微笑。或許,他終于在彩票報上看到了期盼的號碼。那么,他就可以去實施反復做過的夢。或許,他首先會去住總統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