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了省城,兩口子打的直奔兒子開公司的長山路。他清楚地記得,兒子的新時代裝飾公司開在省城東首的長山路上,這條馬路算不上黃金地段,也不怎么冷清,公司開張那天,他興沖沖地跑來看過。可這次,他攜著妻子,從長山路南邊找到北邊,就是找不到他兒子的新時代公司。他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又出了問題,于是用手指反反復復地揉了又揉,可是馬路上的車輛、行人、電線桿子和廣告牌子都很正常,沒有出現令他膽戰心驚的復視現象。他耐下心來,一家接著一家地尋覓,終于找到兒子開公司的那間店面,讓他驚恐不已的是,那家店面已不叫新時代裝飾公司,而是轉換成一家全新裝修專賣女人胸罩和內褲的小商店。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個不停,心中暗想,兒子肯定是遭殃了,這下可如何是好?他覺得自己好歹是個大男人,在女人面前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模樣是有損男人形象的。于是,他裝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攜妻邁進了掛滿女人胸罩和內褲的店堂,向店里的老板問個明白。他問站在柜臺里的一個漂亮女孩,哎,你們老板在不?女孩答,不在。他知道,這女孩肯定是老板雇用的售貨員,一問三不知。又問,你們老板能聯系上么,我找他有事。女孩說,什么事你跟我說好了。他說,我跟你說不清,你給老板撥個電話吧。女孩只得板起臉孔撥電話,撥通后小心翼翼地跟老板說,老板,有人找你,有要緊的事兒。老板在電話那頭嘀嘀咕咕地說了好多不耐煩的話,女孩才把話筒遞給了他。接過電話筒,他用懇切的語調向對方細細探聽兒子的信息。那邊的老板似乎沒有多大的耐心,只是簡單地告訴他,店面是上個月轉讓的,轉讓的原因是他兒子另有發展。他詢問他兒子的聯系方式,對方告訴他一個手機號碼,這號碼跟他掌握的一個樣,毫無意義。
得到這樣的結果,他好沮喪、好凄迷,一時說不出一句話來,心中僅存的一絲希望是,那老板說,他兒子轉讓店面是另有發展。可他也隱隱知曉,這可能是商場上一句套話,既便是翻船了,倒霉了也可以套用這句話的。還是他妻子冷靜,說,那我們找曉芹去,找到了曉芹,不是什么都有了么?找曉芹?對呀!可兩口子還沒跟這位準媳婦見過面呢,這可怎么找呀?他妻子說,曉芹在陽光建材市場做會計,怎么會找不到呢?他趕緊堆起笑臉向店里的女孩打聽陽光建材市場的走向,那女孩說,打個的,幾分鐘就到了。他一聽也對,便攜妻出了店堂。
此時正好有一輛機動小三輪朝他們開來,他一招手,小三輪便乖乖地停靠在他的面前。他想,坐小三輪雖比不上打的舒服,出門在外,能省就省一點吧。其實陽光建材市場與長山路只隔開一條馬路,步行也只是十來分鐘的事,小三輪“嘟嘟”一轉就到了,可車主硬要索討十塊錢,他和妻子都覺得車主太狠心,可出門在外,有什么辦法呢,兩口子只得忍了。
這陽光市場規模好大,比他們小縣城的菜市場大了好幾倍,擺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木材、板材、石料、油漆、電器、瓷磚、潔具、餐具什么都有,令兩口子眼花繚亂。這偌大的市場,上哪兒找自家的準媳婦呢?曉芹是賣啥材料的,良仁說起過么?他向妻子發問。妻子想了想說,好像是賣線腳的。線腳?什么線腳?妻子說,大概是裝飾家俱的嵌線吧。哦,曉得了!他猛地想起家中床前大柜子上鑲嵌著的裝飾線條,就是這要命的裝飾線條,讓他發現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復視現象,而這復視,竟是嚇人的腦梗所致。
于是,兩口子急著向人探聽裝飾線的攤位。朝著人們的指引,夫妻倆七拐八彎總算找到了齊刷刷排成一列的線腳攤位,接著又向人打聽準媳婦曉芹的所在。當他見到心頭急切企盼的準媳婦時,胸口懸著的心瞬間踏實了,哦,這位準媳婦真的不錯,就跟他睡夢中假設的一樣,模樣俊俏,神態可親。他急忙作自我介紹,說,我們是良仁的父母親,今天是特來看看你和良仁的。曉芹彬彬有禮地答,叔叔、嬸嬸好。這叔叔和嬸嬸的稱呼讓他有些不是滋味,但想想媳婦畢竟還沒過門,也只能如此稱呼他們,也就不計較了。接著便解釋道,這良仁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他的公司不聲不響地轉讓了,手機總是打不通,我們找不到他,只好四下打聽你的工作單位,找到這里來了。曉芹一臉的困惑,含混地說,公司轉讓了?電話打不通?邊說邊模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果然無法打通,只得鎖住了雙眉。他迷惑地問,怎么,良仁的情況你也不曉得?曉芹難堪地點了點頭說,叔叔、嬸嬸,不瞞你們說,我和良仁……已經分手了。什么?一聽此言,他的頭幾乎暈了,趕緊問,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曉芹說,一個多月了吧。哎喲,這是什么事兒呀,明擺著一個可親可愛的媳婦忽地沒了,他和妻子頓時手足無措,不知說什么好。這這,這是什么道理、什么原因啊?他問曉芹,你能給我們說說么?曉芹的眼圈也紅了,說,我想我沒有什么地方得罪過他,是他主動提出分手的,他說他跟我性格不合,決意要分手。我想,他可能另外有新朋友了吧,這樣三心二意的人是沒什么意思的,就不再理他了。
此時此刻,他心中充溢著對兒子的氣惱與怨恨,可眼下,這令他喜歡不迭的準媳婦不能強行捆綁著帶走,他和妻子也不便久留于此。怎么辦,怎么辦?他忽地想到了兒子說起過的那套二手房,想到那屋子里找兒子算賬,便問曉芹,良仁買了套二手房,他晚上總得回那屋子里過夜,你告訴我,那房子在什么地方?曉芹道,我也聽說過他買了套二手房,可那地方我沒去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娘的,這么說來,兩口子這下活該走投無路了?他頓感天快要塌下來似的,手足無措。曉芹見狀說,我跟他的鐵哥們打電話問問。不一會,曉芹接通了一個電話,對方說是立即通知良仁過來。大約過了四五分鐘,曉芹又接到一個電話,接聽后曉芹道,叔叔、嬸嬸,你們到大門口去等著吧,良仁一會兒就過來。他猜測,這一定是良仁的意思,良仁既已與曉芹分手,自然不想與曉芹見面,但他吃不準這電話是良仁打的,還是良仁的鐵哥朋友打的,他也沒問曉芹,問清了也沒多大意思。
在陽光市場的大門口等了七八分鐘,一輛黑色豪華轎車“嘎”一下停在兩口子面前。車子是嶄新的奧迪,顯得十分神氣,他和妻子對轎車的品牌弄不靈清,只知道這車子夠氣派的。良仁打開車門,從副駕駛座上下來,喊了聲爸爸、媽媽。他和妻子的心都還是冷冷的,因而臉色十分陰沉。良仁卻堆了一臉的笑靨道,爸、媽,你們上省城來,怎么不打個招呼?他總算找到了發泄的由頭,脫口而出道,招呼?怎么招呼?你的手機能打通么?良仁沒有回話,攜起了母親的手說,媽,上車。稍后又輕輕對他喊了聲,爸,上車。上了車,他才發現坐在駕駛座上開車的是個相當靚麗的女孩,因為不明確那女孩的身份,他克制著自己的惱怒,一言未發。良仁也沒跟爸媽說些什么,只是跟開車的女孩輕輕地嘀咕了幾句,沒幾分鐘,車子在一家三星級賓館前停了下來,良仁下了車,招呼爸媽下車。他唬著臉問,住旅館干嗎?你不是買了套房子嗎?不是說我們進城有了落腳地嗎?良仁對父親連發的三個問號麻木不仁,連聲說,進去,進去,先進去再說,邊說邊向開車的女孩打了個表示謝意的招呼,那奧迪便“呼”一聲離去。
進了房間,良仁給老子遞了支煙,可他置之不理,辟頭就問,良仁,你說說,你那套房子呢?為什么不帶我們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住這旅館?還有,你怎么跟曉芹分手了?你那個公司怎么就轉讓了?你現在究竟在折騰些什么?手機為什么一直打不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說呀!
爸爸,你可真是個急性子啊,你讓我一件件說好不好?良仁擺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說,那套80多平米的二手房升值了,前一陣我把它賣了,又買進一套100多平米的新房子,你說好不好?新房子還沒裝修過,還不能住人,所以讓你們住旅館,你若不信,呆會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保你滿意。
聽良仁這么一說,他的心稍許平靜了一些。他多次聽老王說,這些年一些人把房子倒來倒去發了大財呢,兒子到底是在省城混,有市場意識,也算是撈上了一把,而自己卻總是一事無成。
那曉芹呢,你怎么跟她分手了?她有什么地方對不住你了?
良仁說,她確實沒有對不住我的地方,我也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分手的原因很簡單,我們兩個沒緣分,合不來。
沒緣分,合不來,你說得倒是輕巧,終身大事就跟玩耍似的。我要你說出個讓我能接受的原因來。
爸爸,年輕人談朋友的事,實在是很難說清楚的,你就別管那么多了,再說,我已經交了新的女朋友了,你們只管安心住下,我把她帶過來讓你和媽媽看看的。
哎,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曉芹說的沒錯,你就是個三心二意的家伙!
他還想把見異思遷的兒子呵斥一番,此時,妻子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適可而止,他想到反正兒子又有了女朋友,也就不再追究,換了個話題說,那你的公司呢,為什么也轉讓啦?
良仁解釋道,長山路那家公司地段不怎么好,店面也小小的,現在我新開了一家公司,規模比原先的大了一倍多。
真的?他實在難以相信,兒子事業的發展速度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良仁說,爸、媽,現在已經12點多了,你們先把中飯吃了,然后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陪你們到大街上玩玩。明天,我帶你們到新公司和新房子里去看看,還讓我新結識的女朋友陪你們吃頓飯,好吧?
兒子把他的行程安排得如此周全、如此舒適,他和妻子都覺得無言以對了。
見老子和母親的情緒大為好轉,良仁說,爸、媽,我現在手頭上有幾件要緊的事要辦,先走了,晚上我過來看你們。臨走,良仁從衣袋里掏出五百塊錢,讓爸媽到賓館的餐廳里好好吃一頓。
兒子走后,妻子對他說,你呀,別總是唬著臉,怪嚇人的。兒子的事業干得不錯,你就放心吧!
他想想也是,這不,80多平米的二手房換成了100多平米的新房子,小公司換成了大公司,這都是他靠實力打拼出來的呀!這打拼二字,說說容易,做起來有多難哪!至于他換女朋友的事,這畢竟是年輕人的事,做長輩的能寬容的地方就寬容一些,不必過分計較了吧!這么一想,他美滋滋地往床頭躺去。可剛躺下,他就覺得身子疲憊不堪,他想自己怎么就這么不中用呀,上一趟省城,不就是坐幾個鐘頭的火車么,怎么就累成這樣。此時妻子說,時間不早了,快到餐廳里吃點什么吧。他只得艱難地撐起身子,忽地,他想起了服藥,那些五花八門的藥丸,有的必須在飯前服用,有的必須在飯后服用,真把人煩死了。前一陣,他都是一個人偷偷服用的,今天,只能在妻子的眼皮底下服用了,他企盼妻子在他服藥時不要多嘴。
值得慶幸的是,他服藥時,妻子的臉轉向窗外看風景去了。
2
傍晚,良仁準時到賓館看望爸媽,和爸媽一起在賓館的餐廳里吃了晚飯,飯后又陪著爸媽在省城的繁華路段繞了一圈。他告訴爸媽,明天上午,他會陪爸媽到他的新公司參觀一下,中午則讓爸媽見見他新交的女朋友,一家四口共進午餐,下午陪爸媽去看那100多平米的新房子。如果爸媽沒什么其他的事情,讓爸媽后天一早回去,因為這一陣他很忙。
聽了兒子的安排,他和妻子都覺得沒什么意見好提,兒子大了,能成事兒了,能力有限的爸媽似乎變成了小字輩,得聽兒子的了。好吧,好吧,他帶著歡愉的口吻說,我們只好聽從你的安排了。這天晚上,他和妻子都對兒子在省城的發展感到無限欣慰,兩口子你一言我一語,說到半夜時分才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兒子坐著一輛轎車過來接他們去公司。他發現,車還是昨天用過的那輛豪華轎車,開車的還是昨天曾經為他們服務過的漂亮女孩。他的心頭忽地冒出一個念頭:會不會這女孩就是良仁新交的女朋友?要真是這樣,倒也不錯,良仁這么能干,找個漂亮的女朋友其實并不困難,我們真是瞎操心嘍!
轎車穿過幾條馬路,一轉眼就到了一家規模不小的裝飾公司門前。看到良仁陪著爸媽下車,公司里的員工一起跑出門來,畢恭畢敬地向良仁喊:“總經理好!”、“總經理好!”兩個女孩子還向老兩口彬彬有禮地喊:“伯伯嬸嬸好!”、“伯伯嬸嬸好!”走進屋內,他發現新公司有三間門面,比長山路的公司大得多,也氣派多了。兒子的寫字臺是一張很有氣派的老板桌,七八個員工都坐在用玻璃間隔開的小方塊內弄電腦,個個忙忙碌碌,但安靜有序。兒子把爸媽安頓在平時接待客戶的大沙發上,開車的女孩給老兩口端來了熱騰騰的茶水,輕輕地放在刻著花紋的玻璃茶幾上。他特地在女孩的臉上掃描了一陣,那女孩露出一個甜甜的酒窩。
站在爸媽身邊的兒子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就有個小伙子拿著文件夾要兒子過目并簽字。他趕緊說,良仁,你不用管我們,你忙去吧。兒子便到老板桌上忙自己的事兒了。喝了幾口茶水,他便覺得自己和妻子坐在這地方很不協調,很不舒服。他熱切地期望兒子的事業如日中天,不想給兒子添麻煩。他對妻子說,良仁這么忙,我們走吧。妻子似乎跟他想到了一處,忙從沙發上起身。良仁一個勁地勸爸媽多坐會,不礙事。可老兩口去意已決,良仁便讓女孩開車送他們返回旅館。
中午時分,良仁又坐車準時到達爸媽下榻的賓館,他輕輕敲開爸媽的房門,請爸媽去包廂赴宴。老兩口不見準媳婦的身影,忙問,怎么,就你一個?良仁道,我已點好了菜,她么,在包廂里恭候你們呢。
到了餐廳內設置的包廂,他發現那個準媳婦正是想像中的開車女孩,他心頭一陣興奮,脫口道,原來就是她啊,良仁,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們呢,害得我們像猜謎語似地一個勁兒地瞎猜。良仁說,她有點害羞,讓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別說,我只好忍著么。酒菜上完后,良仁告訴他,女孩的爸爸是做外貿生意的,她不想讓爸爸管得死死的,就跑到我的公司里應聘,我讓她做我的助手。因她爸爸給她買了輛車,所以,她還兼任我的司機。哦,明白了,明白了,他說,我一直在想,這輛車既不是出租車,也不可能是你的私車,因為你從沒跟我們說起買車的事,再說了,這車也挺貴的吧。良仁說,是啊,這車算是上了檔次的,挺貴的,挺貴的。我現在還無力擁有,算是沾女朋友的光吧!
四人邊吃邊聊,很快過去了個把鐘頭。散宴前,良仁說,爸媽,本來我說過元旦回家一趟的,這元旦很快就到了,這一陣,公司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反正,這次你們進城什么都看到了,我想……
沒等良仁說完,他已經明白了兒子的意圖,說,算了,算了,這次我和你媽什么都看到了,心里也踏實了,你抽不出時間,回家的事,以后再說吧。
那好,那好。良仁說完在女友耳說了幾句悄悄話,女友便站起身子向老兩口告辭道,叔叔、嬸嬸,你們慢慢聊,我還有些事兒,先走一步了。
兩口子見女友開溜是兒子的安排,也不覺得意外,趕緊起身道,沒事,沒事,你忙去吧,我們有良仁陪著足夠了,足夠了。
女友走后,良仁陪爸媽又坐了大半個鐘頭,然后回房喝茶。此時,良仁的手機發出“嘀嘀”的響聲,他和妻子都示意兒子快接電話,兒子掏出手機說,那是短信息。良仁看罷手機,臉色變得很不自然,還移動腳步跑到門外撥手機回話。隔著房門,老兩口隱約聽到兒子的語調很生硬,像是跟什么人吵架。打完電話,良仁便叫了輛出租車陪爸媽看房。車上,良仁說,爸媽,新房子是繁華路段的錦繡花園,三房兩廳,蠻有品位的。他因剛才喝了些酒,加上新公司、新兒媳和新房子這一系列的好事兒的剌激,腦子里暈得辨不清東南西北,于是也顧不上回話。良仁見爸一語不發,問,爸,你在想什么呢?他忽地冒出一句令良仁猛吃一驚的話來:我在想,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真的呀,當然是真的嘍!再過幾分鐘,你就能看到錦繡花園的新房子了呀!
令老兩口目瞪口呆的豪華住宅區——錦繡花園終于到了。良仁一下車,就四下尋覓著什么,可等了兩三分鐘,似乎沒有發現要尋找的目標,因而臉呈一副不悅的表情。老兩口不知兒子找尋什么,也沒有尋根究底地探聽,只聽良仁說,不等她了,咱們走。說完就領著老兩口朝一幢幢樓宇走去。當他們走近19號樓時,那開車的女友快步從里邊跑了出來,良仁湊近女友輕聲問,到手了嗎?女友說,對不起,實在沒辦法。良仁火了,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說沒有就沒有了呢?女友道,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人家只答應打開2308的房門讓你看看,看房拿鑰匙,那是不可能的事,說完鉆進奧迪走了。兩個年輕人的對話因與老兩口隔著一段距離,他和他的妻子都沒聽清楚,只是明白兒子的女友可能是為他們看房聯絡什么事兒,這事兒進行得不太順利,使得兒子不怎么滿意。女孩走后,良仁引領老兩口邁進了19號樓。
錦繡花園是高層住宅區,一進小區,老兩口就被樓宇的氣勢嚇住了。邁進樓后,他們被兒子領進了電梯間,“嗚嗚”上升的電梯讓他們的胸口“撲撲”跳個不停。電梯在23層停穩后,兒子讓老兩口進入了一個敞開著房門的套間。
這房子兩個臥室和客廳都朝南,客廳和餐廳比較寬敞,兩個衛生間,一個供主人和客人共用,另一個設在主臥室里邊,比較隱蔽……進了房間,良仁開始向爸媽作細仔的介紹。老兩口似乎并沒全身心地關注新房的結構,剛才兒子與女友的異常態度讓他們覺得不安。這時,房子里忽然又闖進來一班看房人,良仁遭遇計劃外的騷擾,正想興師問罪,一個身材苗條的售樓小姐和顏悅色地對他說,對不起,先生,近期我們的樓盤雖說不怎么熱銷,但看客依然不少,請您不要見外。
此時,蒙在鼓里的他終于如夢初醒:這房子根本不是他兒子的,他兒子在跟他耍花招。走吧,走吧,他拉了把兒子的衣袖,在這樣的場合,他不想跟兒子發作。
回到旅館,他讓兒子竹筒倒豆子。
兒子說,爸媽,我對不起你們。這房子我現在買不起,我本想讓那個女孩跟售樓小姐打打交道,弄一把鑰匙來讓你們高興高興。但她沒弄來鑰匙,這就露餡了。
他說,我心里一直在懷疑,這么美好的一切怎么就這么迅速地降臨到咱家的頭上?那個開車的女孩也不是你的女朋友吧?
不是。她爸是做外貿生意的大老板,怎么會跟我好?
那你為什么要糊弄我們?
我怕你們不高興。
良仁媽問道,曉芹有什么不好,你要跟她了斷?
我不想連累她。
連累她?這話怎么說?他問。
長山路上的小公司栽了,我負了100多萬的三角債務,日子沒法過。
100多萬的債務?老兩口嚇得目瞪口呆。這,你得說說清楚,他們異口同聲地追究道。
我從別人手中爭取來一項裝飾工程,那人拿了客戶30%的預付款跑了,客戶現在又遭遇資金短缺,付款遙遙無期,可我眼下欠著建材市場許多筆材料款,整天躲債也來不及,只得把手機的號碼換了。前幾天,我剛把那套二手房脫手,總算把大部分欠款還了,這才到一個要好朋友的公司里打工過日子。
哦,早上那亮堂堂的公司也是假的?
那公司是一個好朋友的,他從曉芹的電話中得知你們來了,我過不了關,才讓我當了幾分鐘的老板。
老兩口這才想起,是曉芹聯系上了良仁的一個鐵朋友,才讓他們見到了兒子,這么說來,兒子總算還有個肯幫扶的朋友。
事情總算弄得一清二楚,想到兒子在省城的不懈努力,艱苦拼搏,他不僅打消了責罵兒子的念頭,說,兒啊,你有了難處,也不該一個人扛呀,說出來,讓父母和你一起分憂么!
良仁媽也說,依我的眼光,曉芹這姑娘不錯,她不提出跟你分手,你為何要跟她了斷呢?
他說,兒啊,人生么,總會遇到艱難困苦,你還年輕,可以吸取教訓,重新來過。爸媽家里積聚了一些錢,拿過來給你應付局面。
良仁聞言落了眼淚,我怎么能花爸媽的錢呢……我真該死!
返家途中,他對妻子感慨地說,哎,良仁這小子,造那么多假,用來掩蓋失敗的真相,實在是大錯特錯!可仔細想想,他出發點也是好的,一為不連累女朋友,二為不讓爹娘擔憂,一切都自己扛著,也稱得上是個硬漢子呢!
你不也一樣么?妻子說,你們父子倆,用過去批判過的一句話來總結,倒是蠻恰當的:老子英雄兒好漢!
他愣了愣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妻子說,沒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