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趕路

七月，驕陽似火。我在路上，我自己告訴自己，我得不斷地往前趕。

這是一個周末，空氣中彌漫著灼熱的氣息。我乘坐了一輛開往寧波市區(qū)的公交車，車廂里擠擠挨挨，人滿為患，大大小小的行李堆放在過道上。好不容易，我找到了一處可以扶手的地方，車輛在緩緩向前行駛，車窗外流動的風景讓我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

一年前，我也是這樣來來回回，不知疲憊地穿梭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那時，我對自己的人生有過簡單的規(guī)劃，一年中，我需要完成比如學車、比如出書之類的人生目標。人一旦忙碌就會忽略很多事情，時至今日，驀然回首時，我才發(fā)現自己居然遺忘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對于知識的積累和沉淀，我的所知是少之又少，我告訴自己，該去學習充電了。

記憶中，廣東的打工作家安子當初只有初中文化，她在文學上的進步除了自己的勤奮好學外，離不開她參加成人教育時大學老師對她的輔導。聽說后來，這位老師成了她生命中的另一半。而在《人民文學》上刊登《在鎮(zhèn)里飛》、《匿名者》等打工文字的塞壬，她本身就是從某大學中文系畢業(yè)。我知道，知識的積累對于一個人的成長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于是，在這個夏季，作為一個追夢的文學愛好者，我加入了漢語言文學班的進修。

汽車在柏油馬路上走走停停。此時，車廂后排座位上傳來了小孩啼哭的聲音。小孩子大概是渴了，他的母親在行李袋中四處翻找攜帶的飲水壺。在一陣手忙腳亂中，牙膏、洗衣粉擺放了一地。幾經努力，終于找到飲水壺時，小孩子開始破涕為笑了。這是一列從大榭開往寧波火車南站的公交車，車廂里一片寂靜，大多數乘客的臉上寫著歲月磨礪的滄桑，看得出，他們跟我一樣，也曾為了生活四處奔波。

進入教室，一股濃濃的書香氣息撲面而來。

聽文學史老師的講課，我們真正領略到了什么是“出口成章”。這位老師上課有一個習慣，就是他每說一句話都要帶一個成語，并且經常是他說成語的上半部分，讓同學們自發(fā)地接下半部分。

比如，魯迅的《阿Q正傳》中，阿Q被趙太爺打了，并且被要求以后不允許說自己姓趙，阿Q為此“得意了許多年”;阿Q窮得娶不上老婆，卻自吹“我的兒子會闊得多啦”;阿Q和閑人打架失敗時，心里總會涌出這樣的念頭:我總算被兒子打了，于是“心滿意足得勝似的走了”……這當中，老師進行了如下的講解:“阿Q的精神勝利法這是在自我——安慰，也是在自欺——欺人。我們今天閱讀阿Q的故事，不是要去嘲笑他的自輕——自賤，在一個弱者拔刀向更弱者的年代，阿Q的出現反映了一個時代的麻木——不仁?！?/p>

在老師的“出口成章”，在我們學生的接應氛圍中，我領悟著文字的美。

很多時候，文字作為一種符號，陶冶著我的情操。同時，在文學精深的世界里，品讀他人的故事，也讓我對自己的生活有了全新的認識。閱讀史鐵生的《我與地壇》，就讓人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史鐵生曾說，我的職業(yè)是生病，業(yè)余在寫作?！胺路疬@古園就是為了等我，而歷盡滄桑地等了四百多年”，“它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們可以想見，一個需要靠透析來維持生命的男人，當他與地壇長久地對峙，其內心經歷了多么波瀾壯闊的心路歷程。“但是太陽，它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也正是這樣一種對生命的熱愛與敬畏之情，激勵著史鐵生所向披靡、勇往直前。看到這里時，我在想，如果一個人面對隨時都可能到來的死亡，尚能做到如此坦然地面對的話，那么今天的我們，還有什么困難所不能克服的呢?!

盛夏季節(jié)，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整個世界刺眼的亮，空氣又熱又悶，像劃根火柴就能點著了似的。有了學習的生活，就像這火熱的天氣，提升了我的熱情。在文學的世界，我“沉醉”了。

當我們在學習余華的小說《活著》時，我的同桌曉雪暈倒了。

我們幾個同學趕緊把曉雪扶到教室后排休息，一邊給她遞水，一邊輪流掐她的人中。手腳比較麻利的同學，連忙穿過馬路，到藥店買來了藿香正氣液等治療中暑的藥物。

吃藥后，隔了好一會，曉雪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原來，她是早上5點從余姚趕過來上學的。因為出發(fā)時間匆忙，沒有來得及吃早餐，加上天氣炎熱，所以到教室沒多久就體力不支了。

曉雪是余姚一所小學的老師，作為特招教師，曉雪在市區(qū)實習一年后，需要去邊遠山村執(zhí)教?！拔覔淖约旱闹R量不夠，所以在假期前來補課了。”曉雪漸漸地露出了笑容。我看到，在曉雪的備課教案上，她給孩子們制定了詳細的學習計劃。其中，也有她自己的學習目標，5年之內，她要自學修完本科的課程，并爭取拿到教育碩士的學位?！斑@個年紀，你該好好談一場戀愛的”，我有些愛憐地對曉雪說。

曉雪搖了搖頭，目前她還不想花太多的精力在情感上。我知道，屬于一個人的機會并不太多，年輕的曉雪還在為事業(yè)而打拼。

蓉姐是我們2010漢語言文學班級里面名至實歸的“大”學生，剛開始，她介紹說自己是一個附屬品。

來自河南的蓉姐自然不是附屬品，她從師專畢業(yè)后就擔任了小學教師，這么多年的教學生涯，蓉姐的“桃李”已經滿天下。但是，隨著愛人工作的調動，打亂了蓉姐平穩(wěn)的生活。蓉姐的愛人成了寧波一所大學的老師，蓉姐也到這所院校擔任了一個班級的班主任。優(yōu)勝劣汰的競爭機制讓蓉姐感受到了壓力，于是，趁著假期來臨，蓉姐選擇了前來進修。

交談中，蓉姐告訴我，在河南老家她還有個正在念大學的兒子，“到時我們娘倆一起大學畢業(yè)”?？粗亟愕谋秤跋г谘矍?，我想到了女兒、妻子、母親這些女人所應擔負的角色。蓉姐是纖弱的，我相信蓉姐也是堅強的。也許很多時候，在常人眼里，教師的職業(yè)神圣且充滿光環(huán)，這一次，當我真正有機會接觸到我的這些身為老師的同學時，我才明白，其實，每個人的生活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一帆風順。但是，不管面臨多么大的壓力，大家都仍然在為自己的明天而不懈努力。

窗外涼風習習，繁星點點映襯著夜晚的靜謐。又是一個加班的晚上，已經是夜深時分，我和我的同事們都毫無睡意。

在這個寂靜的夜里，我想起了遠在他鄉(xiāng)的父母，他們一定早早地進入夢鄉(xiāng)了。在夢里，讓女兒盡盡孝心，為你們沏杯茶、揉揉肩吧!算起來，我與父母已經幾年沒有見面了，在他們生病的時候，我也通常不能陪伴在身邊。每當想起這些，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我會淚流滿面，我的心里有愧疚也有歉意。我總是說，等我的條件好一些了，我再把他們接到身邊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還是否等得及。

父母對我的生活充滿了擔憂，尤其是母親，她不明白我為何要選擇今天的這樣一條人生之路。當初，我在內地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可以不用費多大周折地工作到退休;如今，來到寧波后，我成了漂泊異鄉(xiāng)的“打工一族”，我需要不停地為自己的明天而奮斗。每次回去，母親看我的眼神都透露著無奈，她默默地告訴我，“看起來，你比你的姐姐大了5歲。孩子，你太辛苦了!”

知女莫如其母。母親的話雖然讓人心酸，但是母親的確看出了我的付出。剛到寧波的那些年，我?guī)缀鯖]有讓自己停歇過，我參加了各種類型的學習班，我到各個人才市場去尋找工作。我的家里，學歷證書、個人簡歷的復印件堆滿了我的書桌。我想，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寧波也不會相信。所以，我在心里告誡自己，不要回頭看來時的路，我要做的，是需要不停地往前趕。

我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現在這個單位的。在這里，我的工作是編輯兼校對。作為一個業(yè)余的文學愛好者，能夠到一家資深的媒體學習和工作是我夢寐以求的事。當我看到很多的作者，在文章中寫到自己上大學時的趣事時，我的心里充滿了羨慕。也許，在羨慕之余，還有一些小小的嫉妒。因為，我沒有上過大學。

為了勝任眼前的這份工作，去年我報名參加了成人高考，并如愿以償地考進了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我覺得，惟有這樣，才能彌補知識上的不足。平常，路過我的座位的人都會發(fā)現，我的辦公桌上擺放著很多書籍。在許多類似于今晚加班的日子里，當許多人已經進入夢鄉(xiāng)的時刻，我還在這里埋頭讀書。辦公室的姐妹們都說我很勤奮，也許真的，當大家都在享受生活的時候，我不應該把自己逼得這樣苦?？墒牵斘抑蒙碛谝粋€高學歷、快節(jié)奏的時代，除了加強學習，我沒有更多的勇氣來面對今天的生活。

加班的工作也有很多樂趣，“‘大潤發(fā)’的路牌上停著一群鳥”，有現場記者打電話告知。這是麻雀、喜鵲還是其它什么鳥呢?辦公室里，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候鳥遷徙意味著環(huán)境的改善，主編興奮地安排攝影記者前往拍攝照片。隨之，農科院的專家被請到了現場進行確認……夜幕籠罩著大地，我們的工作還在繼續(xù)。

凌晨2點回到家里，女兒熟睡的臉上露出甜甜的笑意。擁著女兒的臂膀入眠，在夢里，我看到蝴蝶紛飛的季節(jié)，一片芬芳滿地。

又是一個周末，我跟家人一起在大娘水餃店就餐。

當我正在四處張望尋找空位置時，靠窗的座位上，一個嬌小的身影在向我招手:“虹姐，過來和我們一起坐?！?/p>

我有些納悶，這里也會有人認識我?走近了才發(fā)現，原來是漢語言文學班的同學。她叫琪琪，一個來自江西的妹子，旁邊她的男朋友也對我們微笑著。

在跟琪琪一起上課時我就得知，她是跟著男朋友一起來到這個城市的。異地打拼需要相互支撐，目前，男朋友上班掙錢，琪琪辭掉工作專心學習?！霸谶@個社會生存，沒有一定的文化知識是不行的?！蔽覀円黄鸪塑嚮丶視r，琪琪曾這樣對我說。印象中，琪琪是一個懂事的姑娘，記得在上課期間午間休息時，我提議大家一起去商場轉轉，琪琪說自己已經沒有上班了，還是別亂花錢了，“除了進書店，我其余的開銷活動都取消了呢!”

此時，看著琪琪跟男朋友在一起快樂的模樣，我覺得幸福是沒有模式的。當我問起琪琪今后的打算，琪琪告訴我，文學專業(yè)課程的學習結束后，她打算在家補習英語，以備戰(zhàn)年底的研究生考試。一個多么有志氣的姑娘，愿她早日實現夢想!

回家的路上，我陷入了沉思中。不管是琪琪她們，還是我自己，在一個快速發(fā)展的大時代里，大家都在往前趕路。有時，我覺得，到不到達原先設定的目的地，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一路上的風景，一路上的人，讓我覺得無限美好?！鲐熅?曉 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