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轉濃,仿佛隔板慢慢關好,暗中我的眼睛猜到你的眼睛,
我啜飲你的氣息,蜜糖啊毒藥!
你的腳在我友愛的手中入夢。
那些盟誓、芬芳、無休止的親吻,可會復生于不可測知的深淵,
就像在深邃的海底沐浴干凈、重獲青春的太陽又升上青天?
那些盟誓、芬芳、無休止的親吻。
——波德萊爾《陽臺》
似乎沒有哪個城市像巴黎一樣,讓人迫不及待地要擁抱欲望。走在街頭,立即變身敏感的動物,搜集擦肩而過的魅惑香氛,捕獲不經意間的眼角眉梢,而且往往并不是誤會。這是個易燃的城市,一聲Bonjour像是長柄火柴,刺啦一聲,情欲就這樣被點燃。
法語是性感的語言,每粒詞都清脆動人。柔美的發音叫法國人的嘴唇微撅,像是等待愛人的吻隨時停泊。試探地輕觸、貪婪地吸吮、激烈地啃咬、忘情地交纏、靈活地滑動,頃刻間激情被引爆,口腔與愛情同時被滿足,法國人的魂長在舌頭上。
徜徉在巴黎,隨處可見深情的擁吻,倒像是在特意大張旗鼓地表演幸福。直到有一天,在街頭看到巨幅香水海報里青春誘人的軀體交纏下站著一對穿著考究、銀發蒼蒼的老人正在長吻——老人緊閉眼睛陶醉在彼此的舌尖,周遭行色匆匆的人潮瞬間退卻了顏色。
誰說情欲只屬于鮮嫩的軀殼,當你來到巴黎,就活在愛里,永不消亡。
某個陰暗得像刷鍋水的禮拜日黃昏,憂傷的雨來得像祖母去世的消息一樣突然。收起傘走進巴黎隨便哪家電影院,坐在那個孤獨男人的旁邊。銀幕上閃過的背景就是巴黎,無數的情欲糾葛在這里上演,你又是其中哪個角色?一定別忘了激情,欲望是巴黎永不停歇的心跳。
所以,巴黎的確是一座屬于女人的城市,滿目的時尚和奢華,隨處可遇的歷史和藝術,每個生活在這里的女人都具有驕傲的資本和享受愛情的權利。不管她是妙齡輕巧還是成熟欲滴,總有一個男人在尋找她。《情人》的開頭,一個男子走過來對年老的杜拉斯說:“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顏。”
寵愛一如贊美詩,會讓最平淡無奇的女人充滿自信魅力。巴黎女人們率直天真,在這個熱吻勝過羊角面包的國度,又何必要強壓癡心裝作高貴自討苦吃,倒不如放開身心,享受高潮的樂章,伴著鄰居的呻吟,享受屬于自己的撞擊。你說,誰能像她們這般安然銷魂?
巴黎讓多情者卸下偽裝,哪怕他是個政客。比如那個薩科齊,每次出場總帶著一點法國式情欲的淺薄和喜感。他有著高盧人特有的精制輪廓、玲瓏身材和標準調情的微笑。歡迎儀式上的客套擁抱也能讓德國女人默克爾感覺受到了輕薄。難怪他面對意大利美人布魯尼是那樣不顧一切的癡狂,當愛人的裸照砸在坊間流傳,他只說他為能撫摸這具身體而自豪。
巴黎是什么?充滿幻覺的輕浮時代?燃燒在街頭的革命熱度?左岸焦炭味飄浮的咖啡館里的智慧交鋒?抑或是鮮花晴天帶來對美好的向往?欲望是什么?是鯨骨束腰擠出完美曲線,紳士西裝筆挺中傳遞出對身體的渴望,還有一個人匆匆行走時對陌生眼神的渴望。
巴黎,一切情欲都來自隨性而生的自由情懷。法式熱吻可說是一項既簡單又復雜的技能,之所以簡單是因為她無需任何工具輔助,只需要與生俱來的兩件東西——唇與舌;而她所以復雜是因為技巧之繁多,完全可以用一本百科全書來詳解。法式熱吻是不可控的,用舌尖輕輕地挑動人的靈魂。緊緊地、擠壓著,當潮潤的舌頭投向對方的嘴,就好像要把彼此的心掏給對方。
French Kiss的歷史已無從考據,想來她的發明總要比香檳、法棍、香水早很多,但有一點肯定的,法式熱吻必然是法國人發明的,因為在法語中就有二十多個單詞專門用來表示親吻。法式熱吻是愛戀之吻,是深情之吻,是靈魂之吻,她所激發的能量猶如一根火柴點燃了整個地獄那般熾烈。當唇與唇、舌與舌相遇便不僅僅是肉體的觸碰,那是激情的觸碰,是心靈的觸碰,是生命的觸碰。當舌觸探喉,那里即是生命的結點。
伍迪·艾倫老頭兒來自紐約,他的電影里永遠不缺兩樣東西:性感的繆斯女神和飽滿的法式熱吻。他跑去英國開拓疆土時拍了部令人驚喜的電影《賽末點》(Matching Point)。講的是窮小子遇到了富家女,他抓住這個上位的機會進入了上流社會,自然,窮小子是會有情婦的,和所有的三兒一樣,她也總是想轉正的,這可怕的想法讓這個剛剛享受到奮斗成果的窮小子懊惱不已,最后在愛情與金錢之間選擇了后者。故事雖老套,但是其中的繆斯女神和法式熱吻給了影片無盡的活力。鏡頭中一個滿腔悲憤的女人冒著刺人心寒的暴雨在田野間快步行走,窮小子帶著愛情與肉欲來到了這個悲憤的女人面前,剎那間,刺人心寒的暴雨變成洶涌的洪水,兩人開始擁抱熱吻——這吻定是那種挑逗欲望、挑逗靈魂的法式熱吻,也就是這個法式熱吻讓繆斯女神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欲望之路。
還記得讀過的一部小說《親愛的》,出自一位巴黎女作家科萊特之手。書中對法式熱吻做過一段寫意的描述:“她的吻竟是這樣的!他們眩暈,他們迷醉,他們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們停止呼吸般,顫抖著,好像剛剛打完了一架。她再次站起來面對著他,而他卻深陷在椅子中無法動彈。她喘息著奚落著他,‘嗯?……嗯?’她等待著他的攻擊,相反,他伸出自己的胳膊,張開他無助而漂亮的手,頭向后傾斜著,好像已經飽受打擊,她看到他睫毛下面閃爍的淚光。他胡言亂語,說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話……全然成了情欲的奴隸……她能從這些話中聽到自己的名字……‘親愛的’……‘我要你’……” 這段寫意的描述將法式熱吻所帶來的情感風暴,所激起的本能渴望酣暢淋漓表現了出來,情人的愛被一個熱吻完全喚醒了。
美酒如詩,熱吻如歌,離開了巴黎的日子里,天空失去了蜜糖色的溫潤。此時,打開一瓶從巴黎帶回的紅酒,播放著法國香頌,在Boyer Lucienne的Parlez Moi D'amour中品味醇酒如熱吻,兩者同樣潤入記憶深處。不論時空有多久遠,依然具備療傷蠱惑之用。像是一種不可抗拒的氣息浸入身體每一個細胞、每一根血管,肉體為之酣暢、心魄頓時為之俯首。拉丁名曲Bésame Mucho,老上海就已有了她頂傳神的譯名——《莫吝吻》。如果一首歌太短,不足以表達一個長吻,那么盡有什么理由能讓我們吝歌、吝吻或吝嗇更為短暫的生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