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
盛光偉因五十歲以后,患痿蹙之疾(據家屬回憶,盛光偉患痿蹙之疾具體的時間是民國12年,即1923年,時年五十二),行走不便,很少出門應酬,通常是朋友登門拜訪,與之敘談。求書畫者中,有些是他的朋友,有些是他的朋友所介紹。他的朋友中,多是政界、軍界和文化界人士,也有方外人士;求書畫者也有商家、學校與社會上其他人員。由日記看,凡求其字畫者都能按例付酬。以下談談他的主要交往情況。
在政界,他有一位朋友叫做嵇述庾,原為某區專員,丙子閏三月被委四川省財政廳廳長。盛光偉不知何時與之開始交往。盛光偉欲求嵇保送其子劍龍往財政廳的稅務班,在這個月的廿七日日記中記送嵇山水一幅,凍石章二方。但嵇述庾后來將劍龍保送到會計班,“令人大失所望”(丙子六月初三日記),劍龍最終未往。劍龍欲往稅務班而不愿往會計班,推測其原因,當是稅務班待遇優厚之故。嵇述庾未將劍龍保送至稅務班?;蛞蚱淠芰τ邢蓿蛞蚴⒓胰耸挛茨艿轿?。到底是何原因,日記未載,不得而知。后來嵇述庾又改任民政廳長,此事遂不了了之。
前面提到的馬師長是盛光偉在軍界的朋友,名毓智,日記中又稱為馬德齋(1894-1956),回族人,1936年任45軍127師中將師長,屬鄧錫侯部,曾出川參加抗戰,1949年參加彭縣起義,后為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前面談到,盛光偉代馬師長寫重要書信,并作應酬書畫,馬師長則每月奉送五十元車馬費。劉湘在鄧錫侯、李家鈺等幫助下,于1933年打敗劉文輝而占領成都,于1935年被蔣介石任命為四川省主席。馬師長與盛光偉的交往就在這段時間。五十元車馬費固然不算菲薄,但馬師長要他做的事也不少。日記中載,為馬師長書送顧母楊太夫人挽聯,書送程硯秋聯,復河南某友信,復戴季陶信,為題郝墨莊畫臉譜百幅,有時求做對聯,“立索而去”(丙子八月初八),累得他精疲力竭。日記中未見馬師長親自登門取件,都是派古董商人楊伯永前來。盛光偉為馬師長做事不少。除了能得車馬費外,馬師長也為他幫了一個大忙,就是替他解決了兒子劍龍的求職。因劍龍求到稅務班事不諧,盛光偉遂轉求馬師長,馬師長委為師部上尉書記官。事情總是禍福相依。劍龍因這個職務,新中國成立后以歷史反革命罪入獄,瘐斃于獄中。這是后話。
丙子日記中載,曾向盛光偉求書、印的還有楊啟文、劉自乾、嚴嘯虎、袁如駿等。楊啟文名國楨,跟隨劉湘多年,作戰驍勇,曾參與對紅四方面軍的圍攻,時任147師師長。劉自乾即劉文輝,為24軍軍長,1933年為劉湘所敗,退至雅安,1935年被國民政府任命為西康省建設委員會委員長,1939年西康省建立,任西康省省長。嚴嘯虎曾任21軍參謀長,1936年任成都警備司令部少將司令。袁如駿是四川仁壽人,曾任21軍第5師副師長。日記載楊啟文所求為篆書聯,劉自乾所求為扇面,嚴嘯虎所求為對聯,為袁朗如刻三印。丙子十月廿五日記“嵇述庾函介警備司令嚴嘯虎來會,因事不暇,派副官長孫岳軍來見”,嚴后來是否登門拜訪,則未見記載。楊啟文、劉自乾、袁朗如可能也是派人求書、印,而未親至盛舍。
與盛光偉有交往的還有一位軍界人物楊鵬升(1900-1968),是當時的一名儒將,原名泰昆、蓋孝、蓬生,號勁草,別署鐵翁,四川渠縣平安鄉人,在四川軍政界歷任要職,后任南京中央軍校教官,又被蔣介石委為廬山軍官訓練團主任教官,因病未到職。其于1936年被南京中央大學藝術系聘為教授,兼中央政治大學教授,不久返川仍任軍職。新中國成立前夕,他與王纘緒一起率部起義;新中國成立后以歷史反革命罪判處徒刑二十年,1968年瘐斃獄中,后平反。楊鵬升于金石書畫都頗有造詣,與當時文化界名流章太炎、沈鈞儒、柳亞子、蔡元培、郭沫若以及書畫大師吳昌碩、齊白石、徐悲鴻、張大千、劉開渠等都有交往。三峽中的瞿塘峽有摩崖刻石“夔門天下雄,艦機輕輕過”十字,字大二十馀平方米,落款為孫元良,實為楊鵬升書。他刻印頗為勤奮,其齋號為“三萬石印室”,有《楊鵬升印譜》四十卷行世。1917年楊鵬升就讀北大,曾請蔡元培引見陳獨秀。1938年陳獨秀居于江津鶴山坪,時楊鵬升也回四川任職。陳獨秀當時窮困潦倒,楊鵬升多方資助,書信往來甚密。楊共得陳獨秀信四十馀封,這些信件后由中央檔案館收藏。
盛光偉日記丙子五月十三記“得楊鵬升寄來印譜四本三十七至四十卷,每卷不過二十方,多有邊款。每卷定價十二元”。七月初一記“得楊鵬升函,前函收到,并欲為我制二印以作紀念:一日壺翁,一日某年以后作。印泥亦已代購,現調武漢警備司令部高級參謀,主辦防空”。七月初三記“致楊鵬升函,求刻二印”。楊鵬升與盛光偉之交往不知是何人介紹,觀日記記楊寄印譜之事,顯得突兀,或是楊慕盛光偉之名而主動與之交往。五月十三所記,于楊印多貶辭,且待下節評述。楊為軍界高官,在文化界和書畫界頗多交往,而能紆尊就教,亦足見盛光偉在當時聲名之盛。盛光偉不欣賞楊印,卻去函請刻印,可能因楊盛情難卻之故。
日記中記與袁朗如的交往較多。據一些資料記載,袁朗如在民國19年前后曾任綿陽縣知事,主持修葺紀念歐陽修的六一堂;曾與裴鐵俠、徐孝琴、喻紹澤等成立律和琴社。其齋號為“十三琴齋”,手錄有《春草堂琴譜》。盛光偉與袁時有信函往還,曾向袁借琴撫彈。
丙子閏三月廿五記“文殊院印詮和尚乞書折扇”。印詮和尚曾任文殊院知客,其書法在成都頗為知名,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成都容易見到他所書市招匾對。1938年高僧太虛法師至成都文殊院講法,印詮主持接待。當太虛為文殊院題留墨寶時,印詮為他磨墨鋪紙。
丙子四月初一記:“孫親家來談,因昨日胡朗和先生到省,命余寫《瑯函皇經》一部二本,共一百三十二篇,約計兩月可以畢事。”胡朗和是嘉定(今樂山市)人,同盟會員,又是袍哥首領。孫親家名云木,又名鶴生,是其媳葵卿之父,當時號稱“成都四大財神”之一。《瑯函皇經》當即《皇經》,又稱《玉皇經》,是道教重要經典。據日記此經自四月十一日始寫,至八月初七方寫畢,費時約四月。據日記,其后數日還要為《皇經》作音注,所費精力不可謂不大。而胡朗和看來只與他是間接關系,似乎未曾見面。日記載盛光偉多誦道經,如丙子四月初一記“誦《明圣經》一卷”,七月初一記“午后默誦《明圣經》一卷”,十月十五記“誦經一卷”,庚寅七月初一記“齋戒誦經”等?!睹魇ソ洝芳础短覉@明圣經》,是清代尊崇關公而出現的道經。盛光偉與簸箕街武曲官的道士空禪和正性有交往,曾出錢在這里放焰口,說明他是尊崇道教的。此經寫畢,未有付潤的記載。他與胡朗如并無直接相識的關系,或因孫親家的關系,或因自己信仰道教的關系,書寫此卷帙不小的《瑯函皇經》,算是作了一個功德。
日記記盛光偉與其兄及姊妹的往來也較多,其長兄、次兄在民國2年前即已亡故,因此往來最多的是其三兄盛光倬。盛光倬有《迂公詩草》,未能刊行,而日記中收入其詩數首,皆頗有風骨,茲錄其《詠物·半頭提簧》一首:
呂字新成甲子形,誰將舊式一翻新?
半頭欹側傾難定,大氣回旋重亦輕。
偏勝遂因偏勝勢,不平任作不平鳴。
用中執兩知何謂,試問重華可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