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王寅是在《書城》的扉頁上,那些似乎不經意的攝影作品,配上簡約的解說文字,瞬間驚艷。于是,這本書擺在案頭。
這是一本當代藝術家的訪談。這當然不只是一本訪談,那些問與答之間密不透風的美的交鋒,在我眼中幻化成一節又一節挖掘人性的人生課堂。
如關于臺灣藝術家蔣勳的訪問。
王寅:你每年大概要作300次講座,很多像今天這樣公益性、普及性的講座,我也注意到下面有些學生在打瞌睡……你覺得還有必要和他們這樣聊嗎?
蔣勳:美這個東西,有時就是剎那間呈現一些東西給你。以前我們在故宮上課,沒有窗戶,在暗暗的房間里看幻燈片,其實也打瞌睡的。可是我常常覺得忽然驚醒的那一瞬間看到的,會變成后來很重要的東西。其實生命常常是在睡眠的狀態,可是美會把很多東西喚醒……講座中的快樂是有時忽然看到下面有一雙眼睛在發亮,有時覺得自己也在為那句話感動,因為不是每一次說出來都那樣動人,好像第一個聽眾是自己,講給自己聽。
這段話會讓做老師的會心之余有所深思。每天的課堂上有人打瞌睡,也有著發亮的眼睛,想想“美其實是個蘇醒的過程”,也許會有信心從某處滋生。
王寅的提問來自底氣十足的案頭準備,刀鋒般犀利的現場觀察,以及自然而深刻的情緒呼應。他認為:“好的采訪是庖丁解牛,空氣中充滿了愉快的分子。好的提問是船夫手中輕點礁石的竹竿,讓激流中的小舟更平穩地順流而下。”這樣的話讓我暗自心驚——作為語文教師,我能做到多少?
而王寅,在一連串這樣的提問鋪墊下,最后一個簡單問題“云門的下一個作品是什么”,居然引出了林懷民這樣夢幻的回答:
在布拉格找音樂,我找了很久……布拉格路上的石板像有靈魂一樣,安靜得不得了。從旅館的窗戶可以看見卡夫卡的墓地,綠色的樹,綠色的苔蘚,綠,全是綠色的,綠到讓你昏倒。你可以想象那里冬天綠成什么樣子。我回不到恒河了。
大樹落下細細的白色的花,沒有葉子的樹想起它的春天。真的玫瑰花瓣曬干了,是淡黃色的,在燈光下,是白的,很漂亮。現在,云門的門外就曬滿了待用的玫瑰花瓣。
你看,從出發點到終點,其實是不相干的。
林懷民的話讓我想起鄧肯,他們為藝術而生。而王寅,帶領我們去敲這些人的家門:佐藤忠男、鄭鈞、何訓田、溫普林、朱天文、山崎朋子……也許在不感興趣的時候、不了解的地方我們會打瞌睡,但是,既然“美其實是個蘇醒的過程”,我們就有理由期待自己“會在最重要的東西到了的時刻醒來”。哪怕偶爾,忽然想起某個春天聽到的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