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長長的藤椅上,陽光斜射,照得身上很舒服。他躺在并排的另一張藤椅上,合著眼瞼,卻半張著嘴呢喃著什么,似乎進入了夢囈的狀態。
她回想著與眼前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忽而踏實,忽而不安,忽而糾結,忽而溫暖。她一直是出眾的:家境裕實,氣質高雅,成績優異,興趣廣泛,面容姣好,性格溫良。她很驕傲,在外人面前卻一向謙和——從小就如影隨形的糖尿病讓她擺脫不了若隱若現的自卑,周身散發的璀璨光芒又遮蓋不住她骨子里的自信。驕傲的人可以笑嘻嘻地說自己真是俗氣,卻容不得別人說她世俗。性格就是這樣矛盾著,眾人眼中的蕙質蘭心,敵不過追求完美的她眼里小小的硬傷。所以當周圍朋友紛紛步入婚姻殿堂時,她卻遲遲放不開自己。
有人勸她:“身體不好,就不要要求太多,對方能夠容忍你的疾病,就結婚吧。”類似的說教,不止一個人說過,她笑而不語,笑容真誠卻眼神倔強。不是沒被追求過,她只是不希望身體的殘缺成為追求完美感情的阻礙。弱水三千,她只取一瓢飲。
當他同樣態度謙和卻眼神堅定地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的心里“砰”地開出了一朵花。她拿不準這是否就是愛情,一直以來習慣了與人相處時保持著安全的距離,頭腦冷靜如著涼般理智,如今卻頭腦發熱如感冒般感性。
她問他:“你愛我嗎?”他想了想,說:“我會對你好的。”她不再言語,她知道他是個心中有愛意,嘴上無甜蜜的人,她知道她就喜歡他單純質樸的樣子,沒有花哨虛浮的表情,讓人感到踏實放心。
他們就這樣相愛了,并沒有她想象中的浪漫劇情。他待她很好,盡管時時粗心大意,忘了她作為女孩會有許多敏感脆弱的小心思。
結婚之前,她問他:“你愛我嗎?”他還是那句話:“我會對你好的。”她不再言語,開始對他的態度產生淺淺的擔心:不知是否因為自己的病,讓他有了畏難情緒。內心潛藏的自尊心在隱隱作祟,她有些動搖了。他不辯解也不否定,只是對她說:“我想要照顧你。”
他們就這樣結婚了,并沒有她想象中的動情承諾。婚后的生活歸于平靜,他是個好丈夫卻依舊木訥不解風情。
結婚以后,她也曾問過他:“你愛我嗎?”他仍舊是那句話:“我會對你好的。”語氣平淡,毫無新意。她不再言語,只是滿腹委屈,對他賭氣,因為諸多歡喜的期待在轉化成愛意的途中受了挫折,所以生出委屈。她決定不再問他這個問題。他們就這樣結伴走過了許多年,并沒有她想象中的繁花似錦。
如今,她躺在藤椅上,回想著他從未對自己說過一次“我愛你”,忍不住有些失落,有些傷心。她多想再問他一次:“你愛我嗎?”可是又覺得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問題多少有些矯情。傍晚的陽光漸漸退去余熱,她醒來時身上已經蓋了一層薄被,他在一旁看著她,眼神一如多年前那樣謙和而堅定。他說:“剛才你在夢里一直在嘀咕著什么,好像是在詢問我是不是愛你……我沒有想過你這么在意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對你的愛,也許太深刻的愛意流露,我永遠都開不了口,太卑微的乞憐姿態,我永遠都做不出來。因為我也會像你一樣自卑又自信,忐忑又坦然……可是這就是我對你的愛,雖不完美,卻一直真實地存在著……”
可是她永遠都聽不到這段浪漫動情的表白了,半年前她因為糖尿病并發癥喪失了聽力。她只是笑著看他的雙唇一翕一合。晚霞染紅天際,她忽而恍神,有種歲月靜好,看光陰細水長流的錯覺。
(編輯/羅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