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社會運動中的博弈
過去兩個月,香港街頭風起云涌。在反對高鐵一役中,成千上萬以“80后”為主的民眾集結在立法會外,聲援議會內反對高鐵提案的議員,聲勢浩大。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2003年的一次大游行后,香港新生代的公民意識及對社會事務的關注就已經被喚起,結果催生了“新社會運動”,出現了多個依靠互聯網動員,關注社會、環保、保育(保護自然、文化遺產等)等議題的新壓力團體,不再只是執著于主流民主派倡議的民主、普選。
新社運有以下特征:不重視甚至抗拒組織,強調個人的自發行動,尤其是普通市民的參與;反對社會上一切他們認為不公義、為發展犧牲整體社會利益的行為;著重意識形態和理論的思辨;以嶄新、較傳統激烈的抗爭行動為手段;而最特出的是,互聯網成了他們傳播理念及動員的主要渠道。
不少年輕人逐漸在網絡上接觸到這些新社運人士的理念和想法,遂造成相當廣泛的影響。香港社會階層流動性日趨減弱,年輕人看不到前路,在對社會現狀及建制不滿的情況下,受到新社運宣揚的信念感召。
新社運的出現,相較舊社運,令政府更難應付、暈頭轉向,其中包括以下原因:
一)儀式化vs逼進死角的抗爭
香港已往的一些示威???,即使那些被視為較激進的,其示威也已經被視作一種例行的儀式,目的只是爭取電視熒屏以及報章版面的一些曝光,好有個交待。于是陷入記者來采訪就有所行動;記者采訪完畢就結束行動的處境,因而對政府構成的壓力很有限。
這類例行公事,對政府高官來說,根本不難應付。最重要的是當游行示威完畢,記者向官員討回應時,你能應對得體,就不會有人再加深究。
問題是如今的新社運卻往往出現鍥而不舍的抗爭及沖擊,就如前幾年的保護天星碼頭抗爭,不是傳統上的行動完成后就“和平散去”,而是不停折返,再三沖進去抗爭;這次的反高鐵運動也一樣,群眾長時間集結在議會外,令傳媒不得不持續跟進報道,也令更多的市民加入,結果是使政府、政客以至整個政壇的神經也動起來!
當群眾不是循例、儀式性地,而是反復、持續性地去占據現場,就會把一場游戲性質的媒體“秀”,轉化成一場真正的政治危機;而政府也要收起那種由“應對得體”掛帥的“政治公關”心態,轉為認真處理危機。
香港政府狼狽的原因是,他們要面對的,是一群全新的、他們一無所知的對手;對手采用的是會把政府逼進死角的行動邏輯。
二)全方位vs單一議題
香港政府過往與政黨交手,對方通常都是全功能、多方位、多議題的組織,因此談判和討價還價的空間往往較大,可能在一項政策上讓步,以換取政府在另一項政策上的禮尚往來。雙方因此不會輕易陷入僵局。
問題是政府這次面對的是一群緊抱單一議題的對手,無法在不同政策之間“拉上補下”,因此,難有妥協和政治交易的空間。所以,視政治為妥協之藝術,習慣了政治交易的官員,頓時束手無策。
三)“有來有往”vs“一次性”
“有來有往”與“一次性”博弈之間的最大分別,就是前者總要為對手留下后路,“日后好再相見”,畢竟對方是要持續交手的官員。所以大家守一定的“江湖規矩”,不會使用過激或針對個人的手段。
但新社運中,政府面對的是完全沒有這類概念的對手。沒有人想和你長期糾纏,他們只要“一次性”和你在某單一議題中火并,根本不理會你是哪一個,很多出軌的手段也用得上。
四)傳統組織動員vs網絡
傳統政黨呼吁群眾上街總是大張旗鼓,一級級(從政黨中央到地區支部等)進行動員,再加上個別支持媒體的搖旗吶喊。因此,政府可以料敵先機,做好應變的準備。
但新社運,正如主事者所言,很多決定都有即興、臨時的性質,以互聯網和手機短信互通消息,并無特別的指揮或發施號令者,每個示威者都可以站出來做領導,發動網上召集。這也是政府防不勝防的原因。新時代的網絡和手機政治,為社運提供了無限的空間、靈活和彈性。
五)階級vs后物質主義議題
其實早在1970、1980年代,新社運就已在歐洲興起。隨著社會漸趨富裕,社會運動關注的議題,漸漸由階級分配,轉變成一些后物質主義的議題,如環保、集體回憶等,變得更具有意識形態性,更難容得下折沖、妥協的空間,超越了原有政黨政治的框框。
經濟分配議題,容易妥協折衷,稅率、福利金額、最低工資等,像是一道持續的光譜,容許爭議雙方討價還價。而保育等議題,牽涉非此即彼的價值,如“不遷不拆”之類的訴求,沒有妥協的空間。
新社運的出現,已成為令香港政府頭痛的一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