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出“拆字令”之后,地方政府躲到幕后,讓開發商與被拆遷戶打交道;拆遷時,開發商也不在場。開發商們個個西裝革履,自有大小流氓替他們干臟活。地方政府借開發商把自己與拆遷的事情切割開來,開發商則借拆遷公司把自己與拆遷的事情切割開來。
一個混亂的概念
上世紀90年代興起、最近幾年來在全國各地熱火朝天的城市大規模拆遷,充滿暴力、血淚,同時也充滿荒誕。
最大的荒誕是“拆遷”這一說法本身。
從本質上說,“拆遷”是政府對居民房屋所占用之土地產權的征收,不論這種產權是使用權還是別的權利,也不論這種產權是通過何種方式獲得的。但從漢語語義上看,“拆遷”的對象只能是“房屋”,這就令^難以理解:拆遷人支付了數額不菲的拆遷補償,獲得了被拆遷人的房屋,卻立刻雇人把這些房屋拆了。無利不起早的拆遷人圖的是什么?
顯然,拆遷人想獲得的,不是房屋,而是房屋所占用之土地,更準確地說,是房屋所占用的國有土地的有期限的建設使用權。對拆遷人來說,唯一有價值的是房屋下面的土地,在現實中,房屋所占用的土地的價值遠遠大于房屋自身的價值。房屋本身的價值甚至是負的一一因為還得花錢雇人來拆它、整理土地。
但現行的拆遷制度是以這個莫名其妙的混亂概念為基礎的,結果就導致了拆遷令變成建房令的荒誕劇:因為拆遷補償針對的是房屋,于是居民在聽聞拆遷消息后,為了獲得更多補償,就會拼命建房。有的時候,拆遷補償依據戶籍人口數量,于是,拆遷區的人口反而增加了。這個時候,政府、開發商和他們的幫閑專家總是指責民眾貪婪,但民眾的這種畸形對策,完全是不合理的拆遷制度誘導的。
“第三者”拆遷
“拆遷”的另一個荒誕,是在政府與土地產權持有人之間引入了一個“第三者”。
本來“征收”應該是一種政府行為,但由于現行拆遷制度沒有征收的理念,地方政府隨意授出本應由政府行使的重要權力,讓所謂的“取得房屋拆遷許可證的單位”成為土地征收的主體,而這些單位通常就是商業性開發企業。
按照現有的拆遷模式,政府部門根本不用與現在的住房業主商量,就可以自己單方面決定拆遷某個地方。然后,地方政府四處招商,或者開發商主動上門。賣完地之后,地方政府當然要向開發商交割土地。這個時候,拆遷辦就會派人到人家的墻上去畫大大的“拆”字。這些年,中國大大小小的城市最主要的標語’大約就是這個一字標語。從這一天起,本來好好的業主,就變成了被拆遷人。他們被迫卷入一場自己注定要失敗的交易中。
畫了標語后,地方政府就躲到幕后,讓開發商與被拆遷戶打交道。本來,政府在作出征收決定的時候,理應向房屋和土地產權持有人即時支付補償,因為政府本來就是征收的主體。但現在,政府讓開發商承擔這個責任。
拆遷的荒誕博弈
現在,開發商登場了。
開發商已經向政府繳納了土地轉讓金,所以,拆遷志在必得,換言之,自己房屋將被拆毀、自己被迫遷走這一點,被拆遷人根本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因為,政府已經把他們的土地出售了。那么,即使按照商業原則,拆遷戶也須離開。
但是,與民眾打交道并不是簡單的事情,民眾將要喪失自己最重要的財產,當然要拼命地維護自己利益。于是,專業拆遷公司就應運而生,他們是開發商花錢雇用的工具。他們的任務就是拆毀別人的房屋,趕走屋子里的人。為此,他們發展出了種種技巧、手段。這就是他們的業務。
當這一切荒誕的或丑惡的戲劇在表演的時候,開發商卻并不在場。開發商們個個西裝革履,自有大小流氓替他們干臟活。政府借開發商把自己與拆遷的事情切割開來,開發商則借拆遷公司把自己與拆遷的事情切割開來。
不過,在有些時候,流氓也對付不了拆遷戶。這樣的拆遷戶,就是所謂“釘子戶”。他們如果沒有最頑強的神經和生命力,是不可能練成“釘子”的。
這個時候,政府就出馬了。
地方政府已經獲得開發商繳付之土地轉讓金,必須向開發商交付土地。與拆遷相關的行政和司法程序,大多也旨在協助開發商強制被拆遷人完成拆遷。這樣,在現行拆遷制度下,拆遷就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現實中,也確實很少有過一件拆遷決策因拆遷戶的異議而被行政或司法程序廢止的事例。面對行政或司法的強制執行,“釘子戶”或者屈服,或者自焚,或者“行兇”。
結束圍繞著拆遷而出現的種種荒誕現象的唯一辦法是,徹底廢除舊的拆遷制度與“拆遷”概念。這個制度從一開始就建立在荒誕的法理之上,已經制造了無數的不幸、血淚。它再也沒有理由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