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毛入學率已經達到24%的中國,學校、家長和學生對大學的期待多半還是一份精英意識。在這種取向下,中國的大學日益趨同,連普通專科學校也向培養精英的方向靠攏。據報道,中國高校中,326所學校設立了經濟學專業,510所設有法學專業,“千校一面”,同質化現象嚴重。正在籌辦的南方科技大學試水高教改革,把學校規模定位為“小而精”。
加州理工模式
雖然以超常規方式引進的師資至今是一個謎底,但是,2010年“兩會”期間,南方科技大學校長朱清時透露,這所正在建設的學校“每門課都是大師級的老師來講”。
從中國科技大學校長職位退任后,2009年9月,朱從深圳市代市長王榮手里接過南方科技大學校長的聘書,“本來應該好好休息,做些其他研究,結果沒想到……”今年3月,他在北京笑釋這次意外的受聘。
在中國科技大學當了十年校長,朱清時自稱對科大的貢獻“不是做了什么,而是沒有做什么”,比如不擴招、不擴建,堅持教學評估原生態等,這些另類舉動,使他成為南方科大校長的第一人。
在建的南方科技大學立意“與國際接軌”,在中國建一所“世界一流大學”,媒體把它稱作是“中國高教改革的試驗田”。而朱清時對南方科大的定位非常樸素——希望“恢復學校本來面目”,“從一張白紙開始試辦”,目標瞄準亞洲一流,而且是研究型,它的直接靈感來源于香港科技大學,進一步的樣板則是美國加州理工學院。
根據“辦學方案”,南方科技大學許諾,75%的教授聘自世界排名前200所大學,朱清時給出的條件是香港科技大學的薪金待遇,他表示,“中國大陸有世界上最多的科研項目經費”。
中國高等教育和社會需求之間的反差近年來一直遭人詬病。“精英化教學,大眾化就業”,培養模式與市場需求脫節成了高校的頑疾。國際上的共識是,好學校并不一定是綜合性大學,一所學校能否辦出特色,不在于規模大,也不在于學科全,而在于能否對學校進行準確定位。
錢學森生前批評中國大學教育,認為沒有一所大學按照培養科學技術發明創造人才的模式去辦。他特別強調:“今天我們辦學,一定要有加州理工學院的那種科技創新精神,培養會動腦筋、具有非凡創造能力的人才。”
“我們這個學校說到底就是想去試試錢學森臨終的遺愿。”朱清時表示,“世界上教育比較發達的國家有一個普遍規律,每一個國家的高校都是多元的。”他首先想把南方科大辦成一個凈土,訓練自己的學生“很誠實”。
錢學森生前回憶自己在加州理工學院讀書時的氛圍:一個教授貼海報,要講一個數學問題,錢學森的導師馮·卡門教授不服氣,也貼出海報,同樣要講這個問題。“你做的好,我做的比你還好。這種氣氛必然會誕生大師。”朱清時說。
加州理工學院的學生如此評價自己的學校:“除非你想當科學家或是工程師,不然千萬不要到這兒來上學。”這所“小而精”的學校本科生和研究生加起來才不過兩千人,但是美國在二戰中使用的火箭90%由它設計。在一百多年的歷史中,它從一所職業學院成長為世界頂尖大學,32次囊括諾貝爾獎。錢學森、談家楨、周培元等中國的大師均出自那里。
“很小的規模意味著:即使是本科生,也可以很快地進入實驗室與教授共同研究。”院長謝米爾說。另一所“小而精”的名校普林斯頓大學,校長雪莉-蒂爾曼也有同感“小就是美!正因為不需要什么都做,我們才能集中精力和資源干兩件事情,一是非常嚴格的本科生教育,二是非常學術化的研究生教育。我們把這兩件事做到了極致。”
“或許,在國人看來,才兩千余名學生的加州理工學院沒有‘規模效益’,早該合并了,但是加州理工學院是一所私立大學,大學董事會才有權決定發展的方向、規模與速度,即便政府也不可取代學校決策。”清華大學教育研究所教授藍勁松由此得出結論,“大學應該自治,國家也應該讓大學自治。”
依靠地方政府的財力,創辦南方科技大學,北京師范大學校長鐘秉林認為它的標準和價值在于“學校的定位”,如香港科技大學那樣,定位在培養經營人才。而聘請知名教育家擔任校長,通過去行政化的機制創新,吸納高水平教師隊伍,在不長的時間內,辦起一所高質量大學,鐘秉林覺得“這個工作非常值得嘗試。”
“把教育轉化到以學術為主導”
大學的行政化被認為是禁錮中國一流人才誕生的一大障礙,南方科大嘗試的“大學去行政化”是今年中國“兩會”熱烈討論的主題。
在朱清時看來,“高校去行政化是中國‘教改’最關鍵的部分。如果高校不去行政化,其他各種措施都是隔靴搔癢,修修補補。”多年來,他一再堅持“把教育轉換到以學術為主導”,這次,他的力度再度加碼——率先在這所國家教育綜合改革試點學校中從里到外免除“行政化”干擾。
“所謂行政化不是指每個地方都有行政級別,主要是指這個大學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行政主導的方式來運作。”朱清時說,南方科技大學本身沒有任何行政級別,這樣一所大學試圖憑借自己教學科研中的成就贏得社會尊重。南方科大的行政人員“不是科長,不是副處長,不是處長,也不是副局級”,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為教授和教學服務,“薪酬、退休福利會隨著工齡增加,個人物質上沒有什么損失。”
同沒有行政頭銜的學校一起,朱清時也嘗到了“行政外”的滋味。這個曾經享受副部級待遇的大學校長在深圳參會,主辦方第一次安排他在一所職業院校后面。第二次又安排他在職業院校前面。類似的經歷還包括,出差要自己支付住宿費,乘飛機不能使用貴賓室等。
“我不難受。我能體會到去行政化的樂趣。”確實,這是朱清時所熟悉的氛圍,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做訪問學者時,教育部長到訪,開會時也要坐在臺下。“英國的劍橋大學沒有行政級別,但無論在哪里,它都是受尊重的。”朱清時說。
中國高校已有幾十年行政化歷史,“很多人已經被行政權力固化了。包括我們的很多教授,實際上已是行政官員,而且,很多高校的行政官員也都當上了教授。再強調什么教授治校,那不還是他們在治校?”朱清時認為,只有一代又一代的人更替了,一種新的文化生長出來了,中國大學才可能真正去行政化,也才可能真正自治。
對于南方科大去行政化,“與國際接軌”的行為,蘇州大學教授尤小立另有別解,“在蔡元培那個時代,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多數大學教授對于官場有天然的免疫力。因為他們不僅對于學問相當敬畏,而且希望通過學術的方式為社會進步服務。”尤小立認為,“朱清時教授提到的‘教授治校’以及‘去行政化’,與其說是‘與國際接軌’,不如說是恢復中國大學的好傳統更合適。”
中國每年都要新建很多大學,朱清時期待的是,“現在可以要求這些新大學按照‘去行政化’的方向規劃,十年以后,就會有一批新學校出現。”
雖然還在緊鑼密鼓籌建中,網友已經把南方科大招生的消息發布到網上。今年,南方科大面向全國自主招收50名高二學生,創辦教改實驗班。通過此舉,朱清時嘗試改變高考“一刀切”的現象。
“為什么我們這么多年沒有大師,很大一個原因是我們自己的不合理規章制度把這些人給限制死了。”一些很聰明的孩子,高二把高中課程學完,已經理解了,完全可以考及格,多讀一年書并不能增強學生素質,相反他們對學問的興趣會減少很多。此舉成功,朱清時希望教育部改變政策,允許高二學生提前參加高考。
目前,類似南方科大這樣自主招生已在中國各重點高校展開。四川大學、復旦大學等分別對一些具有特殊才能的學生經過特殊程序予以錄取。北京大學則開始實行校長實名推薦制。
“南方科大短期內的貢獻一定會立即顯現”,即“對當下中國大學體制和機制有所沖擊以及正面意義的影響”,至于長期的貢獻,蘇州大學教授尤小立認為,要等十年或二十年以后才能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