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文章是案頭的山水

他是華文世界被廣泛閱讀的作家之一，連續十年被評為臺灣十大暢銷書作家，林清玄，17歲開始發表作品，30歲，囊括當時臺灣所有的文學大獎。25年的創作生涯中，林清玄出版作品逾百部，他的散文多次被選人中小學華語課本，也多次被選人大學國文選。其中，《身心安頓》、《煩惱平息》創下臺灣150版的熱賣記錄。

“林十二少”

自稱因為要保護頭發，不想成為作家的林清玄，坐在講臺上，是一個很會熱場的人。出身農家的他，在臺灣偏遠的南方鄉下長大，家里一共有18個兄弟姐妹，林清玄排行12，他打趣說，如果寫武俠小說，自己可以被喚作“林十二少”，“隨時可射出一把黑刀”的那種。

七歲開始背誦唐詩宋詞，十歲開始讀小說，小學三年級時立志要當作家，林清玄記得小時最喜歡的作品是《西游記》。

因為家里兄弟姐妹“嚴重擁堵”，林清玄小時候“沒吃過一頓飽飯”。每次吃飯時，父親都會在十八個碗前莊嚴宣布：現在開飯。家里孩子多，有時難免會搞成鬧劇。有一次，父親在路上碰到林清玄，問他是誰家的孩子，林清玄當時的表情萬分迷茫：是你的啊!

海明威說成為作家的條件是有一個不快樂的童年。林清玄暗忖，這不就是在寫我么?念書不上勁的時候，老師一生氣會把課本丟到窗外，于是，每天，他都要跑出去撿書。腦筋活泛的他還摸索到一些背單詞的竅門：Today——土堆，yesterday——也是土堆，tomorrow——土馬路……啊，有了，今天土堆，昨天土堆，明天就是土馬路!

小學三年級的一天，林清玄在一堵圍墻前看到一張無比幸福的笑臉，那是一個男孩，他的旁邊放著一個750CC的可樂瓶，人還在打嗝。林清玄暗羨，自己從來沒有喝汽水喝到打嗝噯。那時，家里很少有汽水，即使有，也要倒18杯，每人只能啜到一小口。他當時發誓，一定要喝汽水喝到打嗝。后來家里來親戚，拎來汽水，林清玄將汽水轉移進廁所，反鎖上門，750CC一氣喝下，不過癮，又灌進去一瓶，喉嚨里終于冒出滿足的聲音。

“打開廁所門，陽光普照的世界多么美好”，他知道這個世界有一個“開關”可以打開幸福，于是開始寫作。

7歲第一次上學，同桌女生劃了三八線，警告說“過線會發生恐怖事件。”有一次，林清玄昏睡過去，醒來后發現，右邊的袖子不見了。他發誓一定要報仇。后來，林清玄捉到一條蜈蚣，用瓶子封好，放進女生座位。上課了，女生入座，打開意外禮物，“蜈蚣跳出來的時候，我的心也跟著跳出來。”林清玄說，沒想到女生將蜈蚣一掌拍死，還放進袋子，林清玄竊竊地問，你這是要……答：回去做菜!

小學三年級時，林清玄每天寫300字。高中時，每天寫1000字。大學畢業后，美國一家華文報紙調查寫字最快的人，林清玄排行第三，1小時3000字。香港作家倪匡比他還快，1小時4500字，名列第一，至于倪匡為什么會寫得快，林清玄說，因為他在稿紙旁邊放了一摞美金，寫一頁便將一美金移到那邊。自己寫得慢，“是因為放的臺幣。”如此經年，林清玄已經著作等身，他累計完成了138本書。在大陸游走時，有一次在深圳的一所小學，學校校長告訴他，“我們用的小學課本，有三篇是你的文章，除了毛主席之外，你的文章最多。”

“常想一二”

林清玄的散文，經常被人引用。于丹在演講中便曾引用過他的“常想一二。”

朋友買來紙筆硯臺，請林清玄題幾個字掛在新居墻壁上，他寫下的，便是這四個字。

“俗語說‘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但扣除八九成的不如意，至少還有一二成是如意的、快樂的、欣慰的事情，我們如果要過快樂人生，就要常想那一二成好事，這樣就會感到慶幸、懂得珍惜，不致被八九成的不如意打倒。”

幾個月之后，朋友回訪，又來求字，說是：“每天在辦公室里勞累受氣，一回家之后看見那幅‘常想一二’就很開心，但是墻壁太大，字顯得太小，你再寫幾個字吧!”對于好朋友，林清玄一向有求必應，于是為“常想一二”寫了下聯“不思八九”，上面又加了橫批“如意”。

幾個月后，林清玄再婚的消息引起許多離奇的傳說與流言。有人評價林清玄說，“如果不是那場婚變，林清玄幾乎就是個完人。”

“那場婚變”指的是當年林清玄與結發妻子離婚，娶了一位年輕貌美的新人。此事當時在臺灣引起軒然大波，臺灣的婦女團體甚至在大街上當眾焚燒林清玄的書，以示抗議。朋友有一天打電話來，說他正坐在客廳林清玄寫的字前面，他說“想不出什么話來安慰你，念你自己寫的字給你聽：常想一二、不思八九，如意。”林清玄稱自己當時非常感動。

“‘常想一二’的理念……乃是在瀕臨窒息時，有一次深長的呼吸。生命已經夠苦了，如果我們把幾十年的不如意事總和起來，一定會使我們舉步維艱。生活與感情陷入苦境，有時是無可奈何的，但是如果連思想和心情都陷入苦境，那就是自討苦吃，苦上加苦了。”林清玄說。

從小喜歡閱讀大人物的傳記和回憶錄，林清玄慢慢歸納出一個公式：凡是大人物都是受苦受難的，他們的生命幾乎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但他們在面對苦難時，也都能保持正向的思考，能“常想一二”，最后超越苦難，苦難便化成養料。他因此得出結論“決定生命品質的不是八九，而是一二。”

與古龍的緣分

因為在《中國副刊》當編輯的緣故，林清玄認識了古龍，并向他約稿。當時，臺灣報紙計算稿費的方式比較特殊，一般是按行數來計稿酬。古龍很精怪，寫文章常常是一字一行，“18個大漢跳下墻，咚，咚，咚，咚……”一連寫上十幾個“咚”，每字一行，可以多掙不少銀子。

報社連載古龍的小說，本來說好一年結束。可古龍一寫就剎不住車，連載八百多天還沒完。林清玄打電話給古龍，要他煞尾。

古龍回說，小說里一百多位好漢，個個都有生命，他沒有辦法控制他們。

林清玄只好親自捉刀，為小說寫了400多字的結尾。故事最后，一百多位好漢到少林寺排英雄座次，遭小人暗算，被埋在少林寺的地雷炸死，一個不剩。從此，武林歸于平靜……

古龍對這個結局十分不滿，很快便“報復”到了下一部小說中。那是一個名叫“清玄道長”的惡棍，從小無惡不作，殺人放火，奸淫擄掠……最后被砍了頭，首級懸掛在武當山上。

讓林清玄記憶最深刻的，還是他與古龍拼酒量的事。兩人多次想比出酒量高低，但喝了數次均不相上下，于是決定比誰喝得快。6瓶紹興黃酒，各自倒在面盆里，“干盆”。一陣猛喝之后，兩人幾乎同時躺下。

林清玄透露，古龍病重去世前，書贈他一句：“陌上花發可以緩緩醉”。古龍逝世后，林清玄提議用酒陪葬。他和其他朋友共48人買了48瓶XO伴在古龍身旁。“4000塊臺幣一瓶啊”，當時引起轟動，怕好酒引來盜墓，林清玄建議將所有酒瓶蓋打開后裝入棺木。他還猜測，這么多年過去了，要是有人打開古龍的棺木，應該還是酒香四溢。

心熱如火，眼冷似灰

林清玄每天清晨寫作，經常十本書一起想，一起寫，觸類旁通。快時，每月一本。現在一般一年高產四五本。

如何維持寫作熱情，林清玄有一個八字訣：“心熱如火，眼冷似灰”。寫時要冷靜，寫完后，不急于發表，而是要層層冷卻。

林清玄很推崇《奧義書》中的一句話：一個人到了30歲，要把所有的時間用來覺悟。不覺悟就是走向死亡。有過三年在山上閉關的經歷，寫了40多本關于佛教的書，林清玄依然孩子氣：大佛的頭上有一個避雷針，人人都要拜佛，結果佛還要避雷。

“在一個混沌的世界里，你給自己標價多少，你的價值就有多高。”而這個價值通常不是“市場價”。一位煩惱的婦人來找他，說自己正為孩子的功課煩惱。因為孩子考試考了第四十名，可是班上只有四十個學生。

林清玄開玩笑說：“如果我是你，一定會很高興!從今天開始，你的孩子不會再退步了。”

“這就好像爬山，你的孩子現在是山谷底部的人，唯一的路就是往上走，只要你停止煩惱，鼓勵他，陪他一起走，他一定會走出來。”

過了不久，婦人打電話向他道謝，她的孩子果然爬了出來。

林清玄喜歡張潮的一句話：文章是案頭的山水。山水是大地的文章。他送給自己和他人的“五字大明咒”是：大家都是人。而他關于成功的看法是：今天比昨天更慈悲，今天比昨天更智慧。前不久，林清玄出版了新書《在云上》。他發現，世界上所有的偉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散步。而這次，一直喜歡散步的他，卻攀上云端看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