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1月1日,晚清歷史上極為普通的一天。
這一天,幾乎沒有值得書寫的重大歷史事件發生。但對于這個已經266年的帝國來說,卻危機四伏,風雨飄搖,已到了行將日落的時刻。
自1901年以來的晚清新政已經將近十年,十年新政將整個中國都卷入其中。這場自上而下的革新引發了前所未有的社會變動。1905年廢止科舉,數以百萬計讀慣了四書五經的儒生被硬生生拋入進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往日的“子曰”、“詩云”,換做了今日的“聲”、“光”、“電”、“化”,舊文人們離別了科場,轉而四散于商場和武場。新政以最快的速度培育著自己的“子嗣”,“新學生”,“新軍人”,“新商人”,“新士人”……一個個前所未有的特異人群紛紛誕生,一切皆冠以新字,昭示著與以往的割裂。
這些新人群也以最快的速度吸收著來自西方的知識和學說,歷行千年的舊傳統被棄之如敝屣,而“民權”、“憲政”、“歐羅巴”、“華盛頓”……則成為口頭禪。這是一個被壓縮了的時代,各種前所未聞的變化紛至沓來,令人眼花繚亂,“猶駕快車于鐵軌之上,瞬息而千里。”時人無不以因列強環伺的壓力,產生時不我待的急迫。
于是,種種新學說,新思想轟然而起,一時間“民權革命”、“憲政內閣”、“實業興國”、“棉鐵主義”……充斥大街小巷。激進者投之以炸彈,保守者寄望于革新,實干者力行于商海,鼓吹者付之于報刊。
變亂紛擾間,你方唱罷我登場,不知何處是歸途。“舶來的西法改造了中國社會,二千年歷史沉淀而成的中國社會也改造了舶來的西法。這種交互改造使西法和中法都失去了本來的面目,四萬萬人遂在新舊之間,兩頭不到岸。”
上至王公大臣,下至縉紳百姓,都在這新與舊的接替時刻茫然不知所措。在這將死未死,將生未生之際,一場自秦漢以來最深刻的社會坍塌發生了。
新政催生著新人,也摧毀了自己。維系舊帝制的基石一塊一塊的被新政所踢開,而新政所產生的浪潮又不斷沖刷、侵蝕、撞擊著舊帝制原有的領地。當拱衛帝制四周護土全部被剝離之后,剩下的就是二千年不變的專制內核。
于是,新與舊、進與退,就再也沒有回旋的空間,只能走上正面對決的途徑。就是在這一時刻,1910年1月1日到來了。
這一日,舊帝制行將解體,而新共和還未來到;這一日,政治人物們為老大帝國的前途謀劃、思慮,革命志士為新生民國的前景奔走,籌措,而蕓蕓眾生們則在既有的軌道上起居、勞作;這一日,朝陽照舊照在紫禁城高大的紅墻之上,而帝制中國卻只留下了最后的蒼茫表情。
當這分崩離析的態勢是誰也無可挽回之時,那曾經看似強大的軀殼就變得脆弱不堪,1911年10月10日,武昌城的槍聲則成為了最后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