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新聞轉型芻議

摘要：公共新聞并未轉變成為市民新聞，而是實現了從公共新聞到公民新聞。從運動到工作常態的兩次轉型。現在。公共新聞的發展前景堪憂。但是也存在第三次轉型的可能性。

關鍵詞：公共新聞；公民新聞；轉型

中圖分類號：G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0)03－0127－03

一位美國學者在2004年發表的一篇文章中稱，公共新聞(public jouraalism)已經轉型為“公眾的新聞”(publie’s journalism)。他所說的“公眾的新聞”實際上是指以網絡為主要載體的市民新聞(citizen jounalism)。我國有些學者秉承其說，認為普通民眾通過網絡發布新聞作品的潮流是上世紀80年代末發端的公共新聞運動的延續。在筆者看來，這是由美國學者羅森(J.Rosen)“改換門庭”引發的一種誤讀。羅森原本是公共新聞運動的旗手，現在又成了市民新聞的領軍人物。提出了“傳播權力的轉移”、“大眾傳播時代將終結”等觀點，把市民新聞描繪成“民主的新希望”。然而。市民新聞絕非公共新聞的變體，這兩者之間存在本質差別。首先，市民新聞是民眾自發討論公共事務的一種形式，而公共新聞運動從未對民眾提出此類要求，公共新聞的倡導者認為民眾缺乏參與政治討論的興趣，并試圖培養這種興趣。其次，市民新聞是與傳統新聞媒體相對應的另一種傳播力量，而公共新聞是在傳統媒體的框架之內運作的，它視傳統新聞媒體為民主的重要保障，希望通過對它的改良來達到促進民主的目標。因此，公共新聞轉型為市民新聞之說實際上是一個偽命題。

公共新聞并未轉型為市民新聞，但是公共新聞的轉型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實際上，公共新聞已經歷了兩次轉型。其形態發生了比較大的變化，現在，它正以一種不太引人注目的“低姿態”在其發源地美國繼續前行。

第一次轉型：從公共新聞到公民新聞

公共新聞(publie journalism)的一個“別名”是civic journalism。國內多數學者把兩者都譯為“公共新聞”，然而，細加審察就能發現二者的含義其實存在差別，civic joumalism(本文且譯作公民新聞，以示區別)潛藏著對public iournalism(公共新聞)的改良或日修正。

公共新聞這一名稱在運動初期就已普遍使用，但在1993年前后，公民新聞這一名稱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創造公民新聞這一術語的是Pew公民新聞中心的首任主管佛依(E.Fouhy)。Pew公民新聞中心是公共新聞運動中最重要的機構，為運動提供了大量的資金、人力、技術方面的支持。它發布的各種文件、公告均沒有沿用公共新聞這一既定稱謂，而是啟用了公民新聞這一新術語，連“中心”的名稱也被定為Pew Center for Civic Jour-nalism。“中心”啟用新的名稱，實際上反映了美國新聞學者、業者對公共新聞的不同理解。

首先，公共新聞這一稱謂的意涵與公民新聞中心的核心追求、價值目標不太相符，公民新聞一詞則能更為準確地反映該中心服務普通民眾的價值目標和職業追求。public一詞的意思是公共、公眾或公共的、公眾的，而civic一詞的含義是公民的、市民的。相比而言。公共新聞一詞的政治意味較濃，意指為公眾和公共利益服務的新聞，強調的是新聞的公共性而非私人性。另外，“公眾”(publie)時常被看作是與政府或國家權力相對應的一個概念，于是人們就很容易將公共新聞與政府、政治聯系起來。公民新聞一詞的政治色彩略淡，更具“生活氣息”和民間色彩，意指為一般公民和公民生活服務的新聞。對于公民文化(civic culture)而言，個人積極參與政治活動固然是一個基本要求。但是對非政治性的社會活動的參與也是不可或缺的。按照這一理解，公民新聞除了關注政治層面之外，也關注非政治層面所發生的新聞事件。這與公民新聞中心的期望是一致的。

其次。公共新聞中“公眾”的概念意涵較為模糊，用“公民”這一概念替代，不但可以明確所指，還可以避免爭議。在公共新聞的語境中，“公眾”常常與社群、鄰里等詞匯交換使用。在公共新聞的早期實踐中，社群、鄰里常常被當作“公眾”，記者們召開的“公眾”集會。參與者常常就是應邀前來的某一特定社區的幾位居民。這種混淆為許多美國學者所詬病。例如，葛拉塞(L.Glasser)就認為，某個狹小地域內的民眾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眾”，因為一小群人的價值觀極有可能是偏狹的。他們有可能只維護眼前的個人利益或地方利益，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共利益。舒德遜(M.Schudson)則進一步指出：“公眾”必須是“一群不相識的陌生人”。這是因為：第一，在現實社會中，不平等是必然存在的。事實上的不平等常常讓人們無法自由地對公共事務發表意見。第二，由個體自由聚合到一起而形成的政治群體常常是排他性的利益集團，因為他們聚合的內在動因常常是相同的利益或信仰。這樣的群體不會維護公共利益也不會尊重不同的信仰。只有在人們互不相識的情況下，不平等性與私利性的影響才能被排除在外，只有這樣的一群人才能被稱為“公眾”。簡言之，“公眾”是個既有普遍性又有限定性的集合概念，召集“公眾”因此是個很難完成的任務。“中心”使用公民新聞這一稱謂，實際上就是把“公眾”的概念悄悄地更換成了“公民”，而在公民文化的語境中，政治活動的參與者帶有地域性或鮮明的主觀傾向性是可以被接受的正常現象。換言之，以地方或特殊群體利益為出發點參與政治活動的個人或群體也可以被稱之為公民。這樣一來，有關“公眾”問題的批評、爭議就得以避免，實踐者也少了些顧忌和束縛，所以有學者說：“公共新聞記者在學術思想領域論戰之時，公民新聞記者則已在推動領域內的發展并為活動尋找資金……”

循名而責實，策動某一新聞運動之機構的名稱若發生變化。也許意味著其指導思想之改變。而指導思想一旦改變了，實踐也就會隨之發生變化。在公民新聞中心建立并開始發揮作用之后，公共新聞的實踐的確發生了不小的變化。第一，活動議題擴展。早先的公共新聞活動的議題大都與政治選舉密切相關。公民新聞中心介入這一運動以后，活動不再局限于政治議題，經濟、教育、文化、犯罪等與民眾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問題也成為公民新聞關注的對象。活動議題“下移”式的擴展不僅反映了這一新聞運動視野的擴大，也折射出其新聞思想、新聞形態的某些變化。第二，活動方式有變。與公共新聞相比，公民新聞更注重活動的科學性。公共新聞熱衷于組織大規模的公眾論壇，而公民新聞則傾向于通過建立“焦點小組”(focus croup)了解民眾意見，問卷調查、電話調查等定量方法也都為公民新聞所青睞。

在公共新聞運動中飽受爭議的客觀性問題在公民新聞這里也得以解決。羅森等人在早期曾經猛烈攻擊新聞的客觀性理念，要求記者成為民眾活動的熱情參與者而不是中立的旁觀者，這招到了許多美國學者的批評。公民新聞不熱衷于組織公眾論壇，而長于采用科學的調研方法了解民意，這些舉措都說明它希望堅持記者的獨立性與新聞報道的客觀性。佛依曾公開宣稱，公民新聞絕不是要放棄客觀性，而是要把它當作新聞的原則。公民新聞中心堅決捍衛新聞客觀性的態度迫使很多曾攻擊新聞客觀性原則的公共新聞的支持者改口宣稱公共新聞不反對新聞的客觀性理念。有批評家把這種現象戲稱為“有趣的歷史改寫”。

這樣一來，公共新聞的面貌也就被公民新聞改變了。改變雖已發生，但公民新聞這個名稱最終沒有流行開來，學界對其內涵的分析也流于粗疏，因此，大部分美國學者仍按習慣沿用公共新聞這一稱謂。

第二次轉型：從激情噴涌的運動到波瀾不興的常態化工作

美國學者弗里德蘭(L.Ffiedland)把公共新聞運動劃分為三個時期：(1)實驗期(1988—1993年)。這是公共新聞的發端時期，創新和實驗是其主要特征。(2)運動期(1994—1997年)。這也就是上文提到的公共新聞向公民新聞轉型的時期。在這一時期，運動領袖開始出現，核心組織得以確立，公共新聞真正成為了一場運動。(3)轉型期(1998年至今)。在這一時期，運動已經退潮，但是實驗期和運動期的思想和經驗被一些新聞工作者吸收。換言之，公共新聞融入到新聞業的日常工作之中。激情消退，波瀾不興。

從現有的情況來看，公共新聞作為一場運動確實已經落幕。這是一個可以理解的正常現象，任何運動都有一個過程，都必然包括發端、高潮和結尾。判斷一場運動成效大小的指標也許不是其持續時間的長短。而是運動所提倡的精神是否被繼承，運動所創造的成果是否被廣泛接納。根據美國學者的觀察，幾家地方報紙已把公共新聞融入日常的新聞采編工作之中。他們采取的措施有：進行工作機構調整，打破原有的新聞工作分工，建立若干專門團隊，處理市民關心的具體問題；改變新聞采編立場，以市民的而不是政治家、專家的視角報道新聞。《紐約時報》這份全國性大報曾對公共新聞嗤之以鼻，在其2000年總統大選以及“9·11”之后的報道中，卻出現了很多市民的聲音，顯現出公共新聞的影子。2007年第8期的《新聞學》(Joumalism)雜志發表的一篇文章，專門探討了攝影記者和美編在公共新聞活動中所扮演的角色。這些現實說明，公共新聞已經從一場聲勢浩大的運動，變成了記者、編輯開展日常工作時自覺使用的一種報道方式和一系列新聞技巧。

公共新聞之所以從運動轉型為工作常態，是因為其外在的驅動力已經不足，難以保持運動的規模和聲勢，同時也是因為它在一定范圍內獲得了新聞職業的認可

2動已經轉化為一種內在力量。正是這種力量延續著它的生命。公共新聞之所以獲得新聞職業的支持。一是因為，第一次轉型削弱了它與新聞界傳統、新聞專業主義的沖突，使它容易被接納。二是因為，公共新聞思想中的某些核心觀念，如新聞界應該以提升政治參與、推進民主為己任等，其實是與新聞專業主義的訴求相一致的。

雖然公共新聞已經常態化，但是這種“常態”是否能持續下去卻大有疑問。公共新聞運動的一個“死穴”是沒有建立起獨立的長效機制以確保運動的持續發展，而是太過依賴來自社會機構和媒體高層的支持，以至于支持公共新聞的社會機構一旦退出，公共新聞運動就立刻降下帷幕。社會機構退出后。支持公共新聞的只剩下普通編輯、記者以及一些媒體高層人士。實際上，媒體高層正是使公共新聞常態化的主要力量，記者、編輯的日常工作由他們決定。這也就意味著，公共新聞延續下去的可能性主要寄托在媒體主管的民主意識和社會責任心之上。按照美國左派學者的觀點，這種“寄托”是天真的。只要媒體還是私營，媒體政策就必然以盈利為導向，而公共新聞這種以民主為訴求的新聞改良，最多只是一張“創可貼”，隨時可能被揭下來扔掉。

不過，需要說明的是，左派學者畢竟不是美國學術界的主流，像哈斯(T.Haas)這樣的學者的觀點也許更容易被接納。他認為即使在以贏利為目標的新聞機構中，公共新聞也有長期延續的可能性。維持公共新聞生命力的力量在于公共新聞理論的發展、新聞教育和批評。具體來說就是：厘清公共新聞理論中“公眾”等模糊不清的概念：在新聞課堂和新聞編輯室里講述公共新聞思想；展開自我批評，并批評市場對新聞業和公共新聞的束縛，同時也邀請普通公民加入批評者的行列。無論哈斯的提議是否真能付諸實施，畢竟是出于良好的愿望。但可惜的是，他的設想至今未能實現。只有為數不多的美國大學開設了與公共新聞相關的課程。除了他和少數的幾個學者以外，美國學術界鮮有人繼續研究公共新聞，公共新聞理論的建構十分緩慢。公共新聞曾經的支持者，現在大都投身于其他事務，批評和自我批評更是無從談起。

公共新聞在美國的前景堪憂。不過可喜的是，公共新聞在其他國家卻獲得了一定的發展，日本、巴西均已開展過公共新聞活動，在丹麥、芬蘭等國的新聞領域，公共新聞已經占據了重要位置。誠然，公共新聞在北歐諸國的成功，與這些國家特有的媒介生態有必然聯系，但獲得世界性發展這個事實說明，源自美國的公共新聞對于很多國家的新聞業都具有一定的借鑒價值。

媒體與市民記者的合作——公共新聞的第三次轉型?

近年來，美國媒體經常使用普通民眾提供的視頻制作新聞稿，但在這種情況下，民眾扮演的其實還是“報料者”的角色。并沒有獲得實際的傳播權。2006年，CNN在其網站上推出了I-Report欄目，專門播放由普通民眾制作的新聞。這樣一來，民眾可以借助CNN的傳播平臺，傳播自己制作的新聞并擴大其影響。對于美國的一些報紙而言，I-Report只是媒體與市民記者合作的初級模式。美國報業正處于衰退之中，不斷的裁員導致了新聞稿供給量的減少，同時，新興的市民新聞網站也在搶奪報業的受眾。于是，為了填充報紙版面，也是為了贏得那些喜歡閱讀公民新聞的受眾，《弗吉尼亞向導報》(The Vircinian-Pilot)等多家地方報紙在近期推出了專門刊載市民新聞的紙質版面，并指派了專職新聞編輯處理市民記者來稿。

從表面上看，媒體與市民記者的緊密合作與公共新聞確有幾分相似：活動的主體是面臨困境的地方報紙：民眾、媒體雙方都有參與；以一般民眾為出發點，致力于表達民意。實際上，這種合作還不能被看作公共新聞的轉型。這是因為，公共新聞報道由專業記者采寫，而不是由市民記者采寫。公共新聞活動的內容不止是報道新聞，組織民眾參與集會、討論也是其重要項目。最重要的是，這種合作的主要作用是使一小部分民眾的觀點得以表達，但表達民意僅僅是公共新聞的一個初級目標，其終極訴求是通過改善新聞業提升全體民眾的政治參與程度，推動民主的發展。

我們也必須承認。雖然這種合作與傳統意義上的公共新聞存在差異，但是放棄部分傳播權力，把自己的主要傳播平臺交給民眾使用的舉措的確顯現出了公共新聞的“親民”特征，有一定進步意義。這就從一個側面證明，公共新聞思想已被一些媒體所接納和繼承。簡言之，與其說這種合作是公共新聞的新形態，不如說是公共新聞常態化的一種表現。

誠然。新聞媒體與市民記者的合作目前還不成熟，它將向何方發展，一時還難以預測。如果新聞業把這種合作當作其社會責任認真對待，再加上某些外來力量的推動。公共新聞實現第三次轉型也許將成為可能。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