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馬克思的實踐觀彰顯著直接現實性和普遍性的雙重理論品格。實踐的直接現實性揭示了實踐首先是感性的物質活動,從根本上棄絕了一切從抽象原則上尋找經濟倫理生成與演進的唯心主義路徑;實踐的普遍性揭示了嶄新的無產階級實踐形式,突出了經濟倫理的革命性與批判性功能,指明了經濟倫理的根本價值取向。把握馬克思實踐觀的雙重理論品格及其經濟倫理內涵,對于構建當代中國市場經濟的倫理基礎具有重要理論價值和現實指導意義。
〔關鍵詞〕馬克思,實踐觀,經濟倫理
〔中圖分類號〕B03〔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10)01-0035-03
馬克思雖然未提出經濟倫理這一范疇,但他對實踐作了獨具特色的概括和闡發,實現了哲學史上的革命性變革。馬克思的實踐觀蘊含著豐富的經濟倫理思想。從經濟倫理視角解讀馬克思的實踐觀,有助于我們理解馬克思主義經濟倫理觀的現實根源和普遍價值,對構建當代中國市場經濟的倫理基礎具有重要理論價值和現實指導意義。
一、馬克思實踐觀的雙重品格
馬克思的實踐觀首先具有直接現實性的品格,這從根本上棄絕了一切從抽象原則和觀念上尋找經濟倫理生成與演進的唯心主義路徑。就其現實性而言,實踐首先是一種感性的物質活動,是對獨立的對象性存在的有效改造的活動。盡管實踐的形式是多樣化的,范圍是極其寬廣的,但無論何種形式的實踐,客觀的物質活動條件總是在根本上對實踐起制約作用。另一方面,實踐的主體總是人,實踐總是有目的有思想的人的活動,實踐本身也內含著人的目的性和精神因素。因此,從實踐的現實性出發,完全可能走向經驗主義和實證主義,而從實踐總是人的有意識的活動出發,實踐也完全可能走向唯心主義和意志論。從人的實踐始終受制于客觀的物質條件而言,實踐的直接現實性品格表明,道德關系總是從經濟關系中獲得存在依據的。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倫理的最終基礎是人類的生活和生產實踐,而其中最為基本的是人們的經濟活動。倫理規范也就是在人們從事生產實踐的過程中產生發展起來的,沒有脫離了人類社會實踐的純粹的倫理道德。恩格斯在批評費爾巴哈的道德論時指出,這種道德“是和它的一切前驅者一樣的,它適用于一切時代、一切民族、一切情況,正因為如此,它在任何時候和任何地方都是不適用的,而在現實世界面前,是和康德的絕對命令一樣軟弱無力的。” 〔1 〕 (P236)經濟倫理的生成之源只能在粗糙的物質生產活動中,離開物質生產活動本身而談論道德,只會抽空道德的現實根基而陷入空談和思辨。毫無疑問,“人們自覺地或不自覺地,歸根到底總是從他們的階級地位所依據的實際關系中——從他們進行生產和交換的經濟關系中,吸取自己的道德觀念”;“一切以往的道德論歸根到底都是當時的社會經濟狀況的產物。” 〔2 〕 (P133)實踐的直接現實性品格的經濟倫理內涵就在于,我們必須從實踐特別是人們的生產活動中揭示倫理道德產生的根源和社會本質,從而尋求解決經濟和道德關系問題的現實途徑。正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指出的:“我決不用玫瑰色描繪資本家和地主的面貌。不過這里涉及的人,只是經濟范疇的人格化,是一定的階級關系和利益的承擔者,我的觀點是把經濟的社會形態的發展理解為一種自然史的過程。不管個人在主觀上怎樣超脫各種關系,他在社會意義上總是這些關系的產物。” 〔3 〕 (P101)
如果說馬克思實踐觀的直接現實性品格奠定了經濟倫理的歷史唯物主義基礎的話,馬克思實踐觀的普遍性品格則旗幟鮮明地彰顯了經濟倫理的革命性與批判性功能,指明了經濟倫理的根本價值取向。這對于辨析人的經濟活動具有何種倫理性質具有決定意義。馬克思的實踐觀既與把實踐視為觀念的活動的思辨化的實踐觀不同,更重要的還在于同那種直觀的、實證的實踐觀涇渭分明。馬克思以實踐的直接現實性宣告了一切唯心主義實踐觀的破產,而作為唯物論者的費爾巴哈的實踐觀的失誤則在于他的實踐觀是一種直觀的實踐。他把實踐視為“卑污的猶太人的賺錢活動”,對實踐本身作了價值上的否定判斷,這樣他就只能到“愛的宗教”里去尋找道德了。而在大多數自由主義經濟學家那里,他們又把實踐指認為一種利己的行為,視為“交換商品的活動”,對實踐卻作了價值上的肯定判斷。由此出發,市場經濟活動中人的求利動機、競爭意識、效率意識都是市場經濟自發秩序的必然產物,“經濟人”假說理所當然成為國民經濟學不證自明的信條。這樣,馬克思科學實踐觀的形成就面臨兩面作戰:它既要克服費爾巴哈加之“實踐”上的偏見,肯定工業與世界市場作為人類實踐活動形式的合理性,另一方面,又要徹底消除國民經濟學以實證的方式對市場經濟的美化,恢復實踐的革命性與批判性。馬克思發現,雖然兩種實踐觀對實踐的價值判斷相異,然而兩種實踐觀的實質卻驚人的形似:即無疑不是資本主義條件下的某種具體活動形式。實踐的主體要么是抽象人道主義的“自然人”(費爾巴哈),要么是自由主義經濟學的“經濟人”(斯密)。馬克思的突破在于他從多樣化的實踐形式中發現了一種嶄新的實踐形式即無產階級實踐。惟有無產階級實踐才是實踐所具有的普遍形式。正是立足于無產階級實踐,實踐本身所具有的普遍性才第一次得到確證,才第一次找到了“普遍利益”的物質承擔者和現實根據。這種普遍性就是實踐所獨具的革命的批判的品質,而惟有無產階級的實踐才具有這樣的品質。馬克思通過整個人類歷史尤其是法國革命史的研究,他發現一個試圖領導革命的階級,其階級利益總是一定程度上和人類的普遍利益相吻合,歷史上的革命階級“本身的要求和權利真正成了社會本身的權利和要求,它真正是社會理性和社會的心臟。” 〔4 〕 (P464)如果說過去的革命階級必然會隨著歷史的進步成為歷史發展的阻礙力量的話,那么無產階級則是一個真正持久代表人類普遍利益,是惟一一個可以最終沖破資本主義狹隘私人利益的社會力量。它是由資本主義社會本身造就的,作為否定力量而不斷壯大的階級,同時它是“一個若不從其他一切社會領域解放出來并同時解放一切社會領域,就不能解放自己的領域”的階級。馬克思的實踐觀揭示了無產階級實踐是人類歷史上嶄新的社會實踐形式,這個階級的實踐失去的僅僅是鎖鏈,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它是個人利益與普遍利益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實踐的直接現實性和普遍性的真正統一。
立足于無產階級實踐,馬克思實踐觀的經濟倫理意蘊就在于它是自覺的,因為它是以人類勞動的解放和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為終極價值的;它是革命的、批判的,因為它把現實普遍利益即人民大眾利益作為根本的價值導向;它是積極的、富有革命理想和火熱激情的,因為它要求把個人利益融入人類解放的共同利益之中,沖破個人的狹隘視野,投身于崇高的革命事業之中。馬克思的實踐觀真正實現了徹底唯物主義和崇高理想主義的統一,科學與人道的統一,存在與價值的統一。它既從現實可經驗到的事實出發,又絕不屈從于現實,始終保持對現實的內在超越性;它既不刻意規避人的經濟活動的某種自發性,又鮮明拒斥對自發性的盲目崇拜,它指明了人類的實踐是由自發不斷走向自覺的歷史過程,由客觀必然王國不斷邁向自由王國的宏偉畫卷。
二、馬克思實踐觀對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倫理建設的啟示
馬克思實踐觀的理論品格表明,作為人類活動形式的市場經濟既具有歷史的合理性,又具有歷史的暫時性。市場經濟固然是道德經濟、誠信經濟,然而市場倫理的性質并不由市場本身所決定。市場經濟客觀上具有雙重性,它既可能使人物化,成為片面發展的“經濟人”,又可能因為對生產力的解放作用,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創造條件。因此,如何在以市場化的改革實踐中,努力防止人的物化趨勢,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成為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面臨的挑戰。我們一方面要為人對利益的正當追求搖旗吶喊,又要防止人的物化;一方面要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競爭作用,又要自覺抑制等價交換原則的泛化趨勢,社會和諧與人的自由全面的發展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價值追求。實踐的現實性與普遍性的統一決定了“現實的個人”不是離群索居的經濟動物,而是廣闊的社會性與個體的無限豐富性的統一。伴隨著個體成長的是整個社會的進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實踐的價值目標就在于既要通過發展生產力促進整個社會的良性發展,更要在此基礎上為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開辟道路。
馬克思實踐觀的理論品格表明,社會主義的經濟倫理只有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活生生的現實運動中才能形成,理論與實踐的結合始終是我們批判各種貌似合理的經濟倫理觀的方法論前提。在經濟發展與道德進步的關系這一經濟倫理的基本問題上,歷來有三種觀點。以“內引說”為核心的經濟倫理觀通過對市場經濟無批判的認同而不可避免地將經濟倫理實證化,其結果是經濟倫理只對經濟活動中的個體行為提供了一種倫理合理性的辯護,甚至淪為對現存的一切無原則的辯護工具,集體主義,無私奉獻,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在這種實證化的經濟倫理觀中煙消云散。而以“外灌說”為核心的經濟倫理觀又試圖把一種盡管美好但脫離現實生活的先驗的經濟倫理模式灌入市場經濟活動中,終究把道德倫理的踐行推向虛幻的彼岸世界。因為它不能充分說明經濟倫理規范的合理性根源,難免使道德觀流于隔靴搔癢式的泛泛而談,導致道德支配經濟的道德決定論,走上以往曾經走過的倫理絕對優先的老路。面對經濟與倫理的現實沖突,有人又提出“劃界論”的經濟倫理觀,認為經濟與倫理應各行其職,各得其所,如此一來“經濟學不講道德”的怪論粉墨登場就不足為奇了。“劃界論”徹底割裂了經濟與倫理的內在關聯,與其說是為著解決問題,不如說根本取消了問題本身。
馬克思實踐觀的理論品格啟示我們,當代中國的市場經濟倫理建設既要充分考慮市場經濟的一般特性,否則將偏離現代文明的大道。尤其重要的是,新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倫理立足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現實實踐,又必須努力超越現實,把真正代表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道德倫理觀念作為價值導向,把經濟活動中自發形成的具有個體特征的道德觀念提升到體現群眾共同利益的道德觀念中去。惟有超越經濟人理性的狹隘視野才能克服市場自發性的擺布,才能真正駕馭市場經濟。在今天,是否承認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活動中客觀存在著“現實的普遍利益”即社會整體利益,是否堅定地為反映群眾根本利益的道德倫理觀念辯護,是否勇于張揚由人民大眾的普遍利益的現實存在而頑強顯現出來的道德力量,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倫理觀與思辨的或實證的經濟倫理觀的根本區別。馬克思主義經濟倫理觀立足于無產階級的、人民大眾的實踐,既重視人們的日常經濟活動,又不屈從于此;既不逃避現實,又不投機媚俗。從鄧小平理論到“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再到科學發展觀的提出,一脈相承地把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作為其根本的價值前提與歸宿,人民利益的至上性始終是中國改革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的根本立場。今天的改革是億萬人民共同參與的一場深刻的革命,我們選擇的是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基礎上,堅持公有制的主體地位,以共同富裕和社會全面進步為目標的發展道路。努力堅守并實踐這一立場,逐步實現共同富裕是切實的行動,而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理想;為著縮小貧富差距而采取的向弱勢群體的政策傾斜是社會公正的真實體現,而不會一再被誤解為“殺富濟貧”。社會主義的經濟倫理應該也能夠反映并符合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最深厚真切的道義價值。
參考文獻:
〔1〕馬克斯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馬克斯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責任編輯王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