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道家思想的代表,莊子十分關注人的自由、價值、尊嚴等問題,其思想的人學意蘊豐富,主要包括:以“道”為本,尊民本性的人本理念;無為而治,與民生息的人本情懷;“齊物”平等,“無貴賤”的大平等觀;“至德之世”,與世無爭的社會理想;逍遙適己,超越現實的理想人格。
〔關鍵詞〕莊子,“道”,無為而治,“齊物”,“至德之世”,“逍遙游”
〔中圖分類號〕B223.5〔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10)01-0042-03
莊子的思想,汪洋恣肆,儀態萬方,“其學無所不窺”,但更多的是對人的自由、價值、尊嚴、意義等問題的關注,而這恰恰是當前人學研究的重要內容。探討莊子思想的人學意蘊,不僅有利于當前的人學研究,而且對于構建以人為本的和諧社會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一、以“道”為本,尊民本性的人本理念
作為道家思想的代表,莊子想象力豐富,文風華麗多變,意境玄妙深遠,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但其重點是對人生和人的價值以及人的自由的關注。莊子對人的關注,建立在他的“道”的基礎之上,是“從道而論及人”。
莊子對“道”的解釋,承傳了老子的“道法自然”思想,但在其理解和闡述上又有所創新。在什么是“道”的問題上,莊子說:其“視之無形,聽之無聲,于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道無問,文無應”,“夫道,窅然難言哉”,“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莊子·知北游》也就是說,“道”是看不到形體和聽不見聲音的,人們稱它是昏昧冥冥。而那些可以加以談論的所謂的“道”,實際上并非真正的“道”。因為“道”無可詢問,也無從回答,是深奧神妙難以言表的,對“道”而言,知道的人不說,說的人并不真正知道。
關于“道”的出處和居所,莊子認為,其來去沒有蹤跡,也沒有界限,不知從哪進出,在哪兒停留,它通向廣闊無垠的四面八方,“其來無跡,其來無涯,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莊子·知北游》)同時莊子又認為,“道無所不在”,“在螻蟻”,“在稊稗”,“在瓦壁”,“在尿溺”。
在《莊子·大宗師》中,莊子對“道”做了總體的概括:“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授,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也就是說,“道”具有時空上的無限性,狀態上的無形性,性質上的無為性,其根本就在于其自身?!暗馈笔怯钪娴谋倔w,天地萬物的根源。
莊子在充分闡釋“道”的基礎上,把尊重人的自然本性和實現天下“大治”結合起來,體現出其尊民本性的人本理念。他認為,既然“道”自本自根,無形無為,是宇宙間一切事物的根本和本原,那么人作為宇宙間萬事萬物的一部分,其一切活動和作為就必須“循道,以道為本。”正是以此為基點,莊子才從“道法自然”的前提出發,認為“性”作為人生命的質地,和“道”一樣亦是不可易的,是自然天放的,“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苛得其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薄肚f子·天運》“性者,生之質也。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薄肚f子·庚桑楚》“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同黨,命曰天放。”(《莊子·馬蹄》)要實現天下大治,就必須尊民本性,“無以人滅天”。這是我國思想發展史上最早的人本主義訴求。
二、無為而治,與民生息的人本情懷
體悟了“道”,以“道”治理天下,則天下唾手而治。那么如何體悟“道”呢?莊子認為,“道”自由自在,無形無跡,是天地萬物的宗師,但本性卻是無為的,它不可以強行獲得,“道不可致”,“無從無道始得道?!薄肚f子·知北游》要獲得道,就必須每天去除偽飾,直至達到無為的境界,達到無為的境界也就可以無所不為也,“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莊子·知北游》
既然體悟“道”必須“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那么在國家的治理上,“循道”治理的真諦也應該是“無為”。在這里,莊子繼承了老子“無為而治”的一貫主張。老子認為,“以道蒞天下”就可以做到“治大國如烹小鮮”。莊子對這一思想進行了更細致和人性化的闡釋,對“以道蒞天下”做了具體的說明。他把“天道的無為和人道的無為”統一起來,認為既然天道是無為的,人道也應當是無為的,在人世間實行“無為而治”的政治是最好的政治。貫穿于莊子思想的主線,是“不失其性命之情”,主張“順乎道”的自然之治,反對以私心治理天下。他說:“汝游心于淡,合氣于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游于大有者也”。(《莊子·應帝王》)為了進一步闡明他的主張,莊子又說:“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莊子·在宥》)只聽說要讓天下寬容自在,沒聽說要去管治天下的。讓天下人都自在,不擾亂他們的本性;讓天下人都寬容,不改變他們的道德。天下人本性不亂,道德不變,哪里還用得著管治天下呢?
莊子認為,無為而治,與民生息,讓百姓“全真葆性”,自由發展,天下自然大治。但莊子看到的卻是社會進化中的動亂和異化現象,他毫不客氣地指出,動亂和異化的根本原因在于民“失其常性”。由此他把社會歷史發展分為截然不同的“三代”,認為從“黃帝”到“堯”再到“禹”,人民經歷了一個從“全真葆性”到“失其常性”的過程?!包S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禹之為天下,使民心變”。他認為,圣知、仁義都是使民心競、民心變的“兇器”,也是竊國大盜的工具。在他看來,天下要“太平無故”,就要做到遵循自然法則而不妄為的“無為而治”,就要不侵擾人民自由的生活。
三、“齊物”平等,“無貴賤”的大平等觀
春秋戰國時期,雖然生產力和經濟社會得到一定的發展,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和社會不平等進一步擴大。作為有深刻思想的知識分子,莊子感受到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現狀,看到了普通百姓生存的艱難。為此,他抨擊等級制度,主張人與人之間“無貴賤”的大平等觀。
莊子提出了一種全新的認識事物的方法,即“齊物論”。他主張人與物、物與物、以及人與人、人與社會的平等。他說:“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莊子·齊物論》)在莊子看來,萬事萬物是無差別和有差別的統一, 有無、大小、壽夭,從外表看是不同的,但是“以道”觀之,又是相同的。一般人總是抱著偏見,把人和萬事萬物強分貴賤、美丑、大小、是非,人為地制造等級和差別,何苦呢?如果把萬事萬物都看作“通而為一”,那么人生還有什么等級、貴賤的差別和困擾呢?
“齊物論”體現了莊子看問題獨特的視角、博大的胸懷和超越常人的價值觀。在這里他并非完全否定人作為人的個性特征,而恰恰是他尊重個性,反對“貴賤”之分、主張人的自然本性得到充分實現的表現。
的確,莊子對人生的思考,不是從群體的角度,而是從個體的角度來認識的。他所理解的人,是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生活、自由思考的有血有肉的人。他蔑視等級制度,注重和關注個人平等的、無差別的生命權利,把人界定為自然的、按照人的本性自由生活,自己支配自己的人。
四、“至德之世”,與世無爭的社會理想
莊子的社會理想,是在對現實社會的冷靜觀察和深入思考基礎上提出的。針對春秋戰國時期各國相互爭伐的社會亂象,他揭露了當時的社會弊端,提出了“至德之世”的社會理想。他說:“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系羈而游,鳥鵲之巢可攀援而窺。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累樸;素樸而民性得矣”。(《莊子·馬蹄》)“民結繩之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莊子·胠篋》)在這種社會,人與人、人與禽獸、萬物和諧共存,人人自食其力,同德而不黨,無宗法等級制度,無剝削和壓迫,哪里還會有君子和小人的差別,哪里還有什么貴賤等級之分呢?
“至德之世”充滿了對平等的呼喚和對人性的質樸關懷。之所以呼喚平等和關懷人性,是因為莊子看到了當時社會的不平等,看到了當時社會的“民失常性”。因此,他認為只有恢復人的自然、純樸、真實、善良本性的社會才是人類的理想社會。
“至德之世”雖然是不切實際的難以實現的社會運行模式,但其對現實社會的“矯枉過正”和理想主義描繪,正是莊子主張“人與人平等”、“物不奴役人”的平等社會觀的一種映射,也是對人的生存、自由、尊嚴、權利的真切關注。
五、逍遙適己,超越現實的理想人格
莊子推崇“逍遙游”的理想人格,體現了道家“大音希聲”般的灑脫飄逸境界,構成了中國傳統思想中最瑰麗、最神異、最誘人的華麗樂章。
首先,他提出了理想人格的標準。即能夠做到“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絕對自由的“無己”、“無功”、“無名”的“真人”。(《莊子·逍遙游》)這樣的理想人格所達到的境界是能免除內外之刑或超脫生死、時命、情欲之限的,由于“無己”,就不會去建功立業,對于富貴、權位、利祿、毀譽,自然就不會計較了。
其次,他對“真人”的境界做了具體說明?!肮胖嫒?,不逆寡,不雄成,不謨事……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其寢不夢,其覺不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不知說生不知惡死。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莊子·大宗師》)可見,在莊子那里,真人是對擺脫自然、社會以及精神三重壓迫的“真正自由的人”的向往和期盼。
最后,他還對理想人格的情態做了描述。人要真正實現不為外來因素所侵擾的人格獨立和精神自由的“真人”,就必須克服內外的困擾,做到“逍遙游”。在《莊子·逍遙游》中,他表達了對“無待”自由的期待與神往:“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在莊子看來,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能夠逍遙適己,去掉心靈枷鎖,做一個精神巍峨的人。他追求“逍遙游”的精神境界,盡管從外表看,充滿了浪漫和神異,有超越現實的、虛幻的意象之感,但這種意象的瑰麗和浩大,體現了他對自由的真切期待和呼喚,也是對獨立人格的贊美和張揚。這實質上并不是一種虛妄和虛無,而是對人精神的“無用之用”的發現。應該說,它開啟了中國思想史上人格自由自尊的理念,為我們今天的人學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思想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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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