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底層(三首)

血壓

晚上打電話回家

年邁的父親說他身體還好

正準備問一問母親

就隱隱聽到母親的聲音

她讓父親告訴我:

長那么胖，記得哪天去量一下血壓

母親都快70的人了

跟泥巴打了一輩子交道

擔子越來越挑不動了

我從來沒想過她的血壓

是否跟她的年齡一起攀援而上

而母親卻一直在掛記

我這滴

從她身體分離出來30多年的血

野扁豆

厚實的葉，結實的藤

在馬路兩旁潑辣地蔓延開來

她們攀上樹頂，越過水渠

甚至和滾燙的電線糾纏在一起

白的或紫的花

每一朵都開得那么認真

那么忘乎所以

哪怕身上蒙上灰塵

腳邊堆滿了垃圾

許多個清晨

來自異鄉的打工人

提著蛇皮袋

在磕磕絆絆的藤蔓中

采摘沾滿露水的扁豆

——當晚的小租房里

那碟多出來的菜肴

讓他們覺得，生活

依然鮮嫩可口

自行車

每天上下班，我都要騎35分鐘的自行車

周末到哪里去一下，也是這兩個輪子

碾在臺州的道路上

路橋，椒江，甚至黃巖……

它的一雙手

每天和我緊握在一起

肌膚相親，磨得發亮

白天，它在工廠的空地上等我

——曬太陽或淋雨

晚上，靠在我的床頭打盹

有時我感覺自己就是一輛自行車

為了能走得更遠

不得不憋足了氣

披棉被買票的民工

兩天了

他還在站著排隊

他用寬大的舊棉被

把寒冷的冬天擋在外面

此刻，他的心里

只有那一張小小的紙片

所有的艱辛

早已被一列轟隆隆的火車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