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子
我屬虎,72歲了,按日本說法今年是本命年。非常榮幸,過去我曾兩次給《友聲》投過稿,分別是2000年和2005年。這一次我懷著殷殷感謝之意再次投稿,借機回憶一下自己走過的友好歷程,盡管可能微不足道。
我最早記住中國是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即日本戰敗的1945年。那時參加滿蒙開拓團(注)的人們先后回日本,有一位婦女因無家可歸,帶著兩個幼小的孩子住進了村里小學校的員工辦公室。我清楚地記得媽媽曾對我說過:“那個阿姨很可憐,從滿洲(中國東北)回來時,身后背著的嬰兒不幸夭折,因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扔在路邊”。之后不久,日本放送協會廣播電臺開播了一欄《尋親時間》的節目,一天到晚播放尋找曾住在牡丹江、哈爾濱、齊齊哈爾、新京(長春)、奉天(沈陽)、大連等中國東北各地親友消息的內容。這檔節目一直持續好幾年。說起滿蒙開拓團,還要追溯一段歷史。大約從1915年開始,當時的日本政府制定了實施侵略政策的錯誤國策,悍然發動戰爭,在中國東北設立滿洲國,并從日本民間先后組織為數達27萬人的滿蒙開拓團移居中國東北,強占當地農民的土地和房屋,給中國造成了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沉重災難。
長大成人進入社會以后的我非常幸運,作為鹽谷一夫議員的秘書,自日中邦交正常化以前便與先生一道從事日中友好運動。1972年,田中角榮首相訪華,日中兩國實現了邦交正常化。其后,在中國領導人訪日時,我還曾作為歡迎委員會秘書處的一員盡了自己的微薄之力。1975年,應中日友好協會邀請,我作為團長率日中友好議員聯盟秘書訪華團訪問了中國。當時中國處于文化大革命末期,號召“農業學大寨”。于是,我們訪問了大寨和人民公社。這是我第一次到國外訪問,深為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所感動。
后來我的女兒到南開大學留學。大概是1985年的時候,她去上海旅行。在上海,一位老人問她:“你是日本人嗎?”就在她回答“是”的時候,被老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女兒回國后說“那位老人的家人一定是被日軍殺害了”。我從女兒口中聽到這件事情,認為那位老人的意思是提醒我“要為日中友好作出努力”。從那一刻起,我決心終生從事友好運動。
我成了一名留學生
1999年,我退休之后,來到北京郵電大學學習中文,開始了留學生生活。班級同學當中有日本人、韓國人、印尼人,他們都是20歲左右的年輕人,自然進步很快。我為了趕上進度下了很大功夫,下課后為了完成背誦和作文作業更是吃了不少苦頭。算下來,我在郵電大學共學習了一年零八個月。在朋友們的建議下,2003年我轉學去了大連交通大學。我想,來中國的目的是做友好工作。既然單靠在教室學習長進不大,干脆一邊教中國學生日語,一邊與他們互相學習。那時,我注意到每個學校都有很多日語專業的學生,但圖書館并沒有足夠的日語小說供學生借閱。學生們都知道川端康成和芥川龍之介這些作家的名字,卻沒有讀過他們的作品。于是,我向我的同學們發出了向日語專業的學生們贈送圖書的倡議。朋友們的熱情超出了我的預料,我們分別為北京郵電大學和大連交通大學贈送了2000冊圖書。順便提一句,我在大連交通大學留學時正趕上中國出現涉日游行,上海曾出現過過激行為,而大連的學生們比較冷靜。也是在這個時期,我向辦公室的于先生提出并得到認可,由我們班級的同學們捐款在校園一角種下了象征兩國友好的櫻花樹苗,取名日本留學生友好紀念櫻。如今櫻花樹每年5月都用盛開的鮮花裝點著美麗的校園。
捐建希望小學
在我心里,始終希望能在中國東北多開展一些友好交流活動,因為過去很多開拓團的人曾在這里生活過,特別是忘不了當年被迫住進小學員工辦公室的那位婦女。中日友好協會里有我很多老朋友,有不少是東北人。于是我向許金平先生表達了想援建希望小學的愿望,不久,許先生告訴我長春市雙陽區的小學年久失修,正考慮重建。說到長春,那曾是偽滿首都。于是我二話沒說,就同意捐資修建這所學校。2003年,翻建后取名“中日友好至誠小學”的希望小學投入使用。9月初,我與許先生一起赴長春出席新學期開學典禮。位于農村的這所學校距長春市內有一個半小時車程,當我看到250名學生炯炯有神的眼睛,我也為自己實現了夙愿而興奮不已。當晚,安莉副市長設宴款待我們,她問我對孩子們有何期望。我說,希望孩子們長大以后能喜歡日本,愿意去日本。
兩年以后,經李鐵民先生介紹,我捐建的第二所希望小學在哈爾濱市方正縣建成,命名為“中日友好沙河子至誠學校”。方正縣位于哈爾濱與佳木斯之間,二戰末期蘇軍進攻這里,滿蒙開拓團近5000人因饑餓和嚴寒長眠在這里,當地人為他們修建了公墓。我每年秋天訪問希望小學時,也都抽時間來到墓前,擺上從日本帶來的礦泉水、線香和日本酒祭奠他們,自己的心靈也因此得到慰藉。沙河子希望小學緊鄰煤礦,礦工家屬的孩子們讀小學初中都在這所學校,學校建成時150名孩子對新校舍充滿期待。只是后來煤礦因發生事故關閉,學生逐年遞減,2008年剩下16人,到了去年就只有3個學生了。盡管如此,我覺得在方正縣捐建希望小學是一種緣分,這里是我從事友好運動的原點。
與孩子們的交流
這兩所希望小學與我的母校橫山小學和水窪小學通過交換孩子們的繪畫作品和作文進行著交流,我經常帶著4所學校孩子們的作品像圣誕老人一樣往來于日中兩國之間,并為此快樂著。兩所希望小學里都用了“至誠”二字,其實這兩個字是我二兒子的名字,他因交通事故離開了這個世界,今天看到小學的孩子們,有種一家人的感覺。
我現在在日本教中國人學日語,學生中有一位跟我年歲差不多的戰爭孤兒,一歲時被中國養父母收留,沒有任何親生父母的記憶。每當想起長眠于異國他鄉的養父母,她就會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今天的我還有一個想法,將來有一天希望能在中國東北辦一所日語學校,自己出任校長,一邊教年輕人學日語,一邊與學生們談論歷史、談論人生。
我不想說自己“已經72歲了”,我“才72歲”,為了兩國不再重復過去那段不幸歷史,為了兩國世代友好,我愿在有生之年繼續訪問中國,開展力所能及的友好活動。我還想,到2015年我77歲的時候,再給《友聲》投稿。
注:滿蒙開拓團日本移民組織。武裝移民時期稱移民團。屬軍事編制。國策移民初期仍沿用移民團稱謂,仿軍隊編制。1939年起為掩蓋日本殖民的侵略實質,將移民稱為開拓民,移民團稱為開拓團,移民政策稱為開拓政策。該組織為1931年以來日本向中國東北大規模殖民的主要組織形式,戰時可充兵源,平時可生產軍需物資,協助治安。每團約為200至500人。至1945年日本投降時,開拓團總數為1131個,開拓民為270428人、開拓團侵占土地約152公頃,約占中國東北未開墾地面積的十分之一。